第5章:建宗,本命廢物但有用(1 / 1)

餘下史 兀那小修 7020 字 8個月前

原本墨奈是不想到開標現場的,有了鬆一香的鼓勵,就不同了。   “墨郎不去,哪對得起你的錚錚鐵骨呢?”   說的是呢。   這次的執中院裡擠滿了人,怕有兩三千之多。   無宗無門的散修,個個神情緊張,有一股子勢在必得的破落樣子。   除了參加暗拍的,還有掮客、做生意的、結親的、結盟的、尋仇的,數不勝數。   不過這一切都與墨奈無關,他來,隻為了師父遺願,要也是老三老四的遺願,就更好了。   至於前日被拜家羞辱,早過去了,一如和鬆一香說的,這一切哪比得上兄弟在背後捅刀?   還是苦膽上的兩刀。   原本是可以三個人一起挨罵的。   他在墻根找到不錯的位置,冷眼看這群號稱仙師的人,為一個山門要死要活。   得到了又如何?別人看中你家靈地,你不一樣要死?   忽聽身邊有人低語:“四十九枚三階?”   扭頭一看,正是拜無登,笑得陰譎。   他下意識退後,卻已經貼著墻了,隻好站直,如嘍囉,如木雞。   自大修士七道人飛升前說“命是已定,運是未知”,本界迷戀數字的修士大增。   七道人一生以“七”作命定之數,連徒子徒孫的恭賀都是“七七七七”,最終他反過來破“七”飛升,引起嘩然。   師父也迷戀數字一道,什麼三個八、四個一、六六六六、二三三三、四三九六、九五二七……   而四十九,典出老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這個出價、這個數字,完全符合師父作風。   而【鬼手湖島】完全不值這個價,所以師父用這個數字,算很機智的溢價了。   可如今……隻要被猜中暗標,一切白費。   “嘟昂”,一聲【噤聲鑼】,把墨奈敲得昏昏沉沉。   高臺上,有院役高聲唱標,先公布的,是獨中暗拍的宗門。   墨奈失魂落魄,一句都聽不進去,原本積攢的一點勇氣全沒了。   失了靈地倒沒什麼,是替師父他老人家不值吧,他想。   院役每一次唱號,都有一小撮修士歡呼,另幾撮修士哀嚎。   每一次唱號,意味著一個新宗門誕生,也意味著幾個宗門的夭折,一聲聲哀嚎、慘叫、低泣,墨奈都聽進去了,都是他內心的聲音。   哭的人越多,我越舒服,謝謝。   “活該。”   獨中暗標的唱號進度很快,就算有修士質疑,也是帶到旁邊查看贏家出價。   直至結束,也未聽到“鬼手湖島”四個字。   但他並不欣喜,拜無登既猜到價格,又來奸笑,肯定還有後手。   稍事休息之際,院子裡修士少了小半,剩下的都盤腿坐在地上,有那閑心的拿了瓜子花生、酒壺茶盅,幾人之間低聲說笑,等待好戲上演。   “嘟昂”一聲,【噤聲鑼】再響,高臺上走出三名修士。   三日前喜歡冷笑的女修也在其中,今天換了套執中院的紫色道袍,貌似更年輕,也更好看些了。   另一個青年嬉皮笑臉,像個雛兒。   居中的中年男修朗聲說道:“在下王中淳,與舒海、揭火二位道友,共同論斷靈地歸屬。”   “原來叫舒海。穿的這麼好看,是穿給臺上哪個前輩看的?”墨奈暗道,接著意識到自己這幾日時不時會想起舒海。   不,不是舒海,而是女人,無論凡修,他腦海裡時而閃現一張張見過的俏臉……   三年過分的紅塵歷練,散修的嗤笑、洪九指的好意,這幾日的磨難、鬆一香的誘惑,到底是亂了道心啊。   不,不僅是道心,墨奈突然警醒,這是有心魔跡象了!   在修真界,墮凡事小,心魔侵入元神才是大事,輕則心神大亂,重則嗜血亂殺墮入魔修之路……   不管道心還是心魔,也不管《黃庭經》這種大路貨有沒有用,既生念頭,隻能誦經驅趕。   “二階靈地【鬼手湖島】,乙庚醜號、庚庚戌號同中暗標,請上臺申辯。”   院役唱號,拜無登已麵帶笑容走上高臺,墨奈還低頭誦吟。   舒海眼尖,一指彈出,一塊碎石停在墨奈鼻尖,他置若罔聞,最後是由兩個練氣院役架著他登臺。   “嗬!嚇傻了都。”   左邊築基,右邊練氣,高下立判,此刻三名院使鎮場,也禁不住臺下議論紛紛。   “這怎麼爭?”   “直接判了麼好了呀。”   “是吾投了。”   王院使道:“鬼手湖靈地,你們兩家出價相同,但總有人退出的,你們可以在此商討,如涉及補償,執中院居中協調,若是談由我院論斷,一切就不好說了。”   拜無登下禮:“老夫壽元無多,所以必須盡力為後人爭取,這位小友前途無量,如若出讓,我這裡有厚禮謝之。”   築基修士壽元二百四十年,當場服老,多少有些悲壯。   這攻心之計引了場間嘩然,隻有墨奈一動不動,在別人眼中,像極了怯場的練氣散修。   王院使一抬手,讓拜無登先行申辯。   仍舊是墨奈聽過的訴苦,隻是細節更多,也更生動,什麼外海缺衣少食、凡修共濟,什麼無法無天、刨坑滅族……   “什麼叫你舍得死我舍得埋?”   “還真有母女徒弟共事一夫的絕倫之事?外海真是可歌可泣!”   舒海、揭院使都隻二十多歲,哪能聽到如此曲折的外海見聞,邊聽邊點頭,揭院使偶爾還好奇發問。   既猜中暗標,多出一枚靈石就能勝出,偏偏要上臺爭標,就是存了吸納散修的心思。   如能擊碎墨奈道心,事後威逼利誘,讓他整個宗門附庸過來就更好了。   一個築基的人,一個二百多歲的人,一個脫離了凡塵紛擾的人,在練氣修士麵前哭訴……   使強者示弱,讓弱者無弱可示。   拜無登還抄襲眉文騰“不建宗不築基”的真意,編造一個不築家門不上陸地的愛孫,希望住在島上,埋在水邊,即便最差的二階靈地,也願意。   築基老修說到深情處,潸然淚下,把個女院使說得目光閃爍,蛾眉緊蹙。   “沒有了,一個人要是受了太大打擊,就會進入神誌的暈厥,不會再有反應了。”此時墨奈已醒,眼觀鼻觀心,麵無表情。   “請執中院秉中決斷。”拜無登說完,院子裡些微的寂靜。   見墨奈還是垂首不語的樣子,王院使搖搖頭,抬手升起【拒音】護罩,就在臺上商議起來。   臺下再次喧嘩,有幾個衣衫襤褸的散修湊作一團,邊說話邊斜眼看著拜無登,像有投靠之意。   至於鬼手湖歸屬問題,無人討論。   隻是,這隔音護罩開得時間有點長,都快一炷香的時間,還未商議結束。   院子裡更吵了些,一些修士打量墨奈:“喲嗬,練氣修士,不開口申辯,看上去也不是極品天賦靈根……”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練氣把築基乾翻了吧?”   墨奈抬頭看看拜無登,嘴角假笑,好像也有點抽搐是怎麼回事?   等了這麼久,他也有些意外,並且,他心中開始升起絲絲明悟。   “師父,你與大師兄撿我回來,就是為了今天這一刻麼?”他心中有淚。   “嘟昂……”   隨著隔音護罩打開,三修士現身臺上。   舒海臉色很是不好,估計吵了架,那年輕院使倒還笑嘻嘻,沒事人的樣子。   “我等三人一致裁定,”王院使頓了一下,再宣布,“二階靈地【鬼手湖島】,由【遂心宗】獲得。”   王院使此話一出,院中嘩然。   等了這麼久,大家都知道有變故,隻是真發生了,眾人仍是不可置信,全去看拜無登反應。   隻有墨奈,沒有半分喜悅,反而有一股悲戚之意正升上來。   拜無登俯身拜請,意思是讓王院使解釋下。   王院使手指一點,正是墨奈:“這位小友,請到臺中。”   墨奈假裝還在原地發呆,王院使一抓,把他攝了過去。   “我院判決靈地歸屬,隻有一個標準:企盼新立的宗門盡量存在的長久一點。”   王院使右手將墨奈上下一比,如貨物法器般的介紹起來。   “大家看看這位小修哈,雜靈根,亂本命,平平無奇對吧,但是!這位小修本命【墳頭草】,定命詞可是【活到死】……”   “別罵了,我現在去死。”墨奈心說。   有兩種修士最苦。   一是化神大修士的知長生,卻生生被天劫打死,修真諸界裡搞風搞雨的,都是他們。   最最苦的,是亂本命,那些一鬥法立刻被打死的路人,都是他們。   都是望而不得,比死難受。   是以有好事者曾嘆:這天地,什麼時候容得下壽終正寢,如果容得下,離別又算什麼。   類似墨奈本命的,如【阡上牛】、【工常蜂】、【瓦上霜】,都是辛苦勞作、壽元耗盡而死的苦命。   隻是墨奈定命詞的【活到死】稍顯不同,不僅壽元無憂,被殺的可能性也極低。   墨奈之命活到死,算作天道一種,常人哪敢妨礙,尤其是那些破境在即的修士,一旦與其命運有更深的糾葛,想掙脫就難了。   王院使還在大肆宣揚【墳頭草】優勢好處,各種舉例,墨奈隻是冷笑。   他剛入世,不慎在坊市外沖撞了散修,對方查出他本命後,罵了一句晦氣就放了。   “看來還不夠晦氣。”   師父啊,這是你收我為徒的目的麼?這是我在世間存活的道理麼?我之本命,是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我來人間這一遭,是為了站在臺上,讓眾人奚落嘲弄的麼?   或許老三老四也早就知道,特意在今天這個重要日子,避而遠之。   王院使還在誇贊:“像【墳頭草】這種亂本命,既喜慶又吉祥,你說宗門裡養一個,該多好。”   這句話一說,有建宗失敗的高修,當場頓足捶胸,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有詩為證。詩曰:   隻要想起一生中錯過的亂本命,昨天的明日花就落滿了南蟾河。   怕是老東西一早就看中了自己本命,把建宗的“寶”押在他身上。   什麼找客卿,什麼觀紅塵,不過是大仙坊安全,又給自己尋點事做,以免胡思亂想。   “早知道這樣,我到了引蟾仙坊就該找人成婚生子,現在孩子都兩歲了,沒準兒是個修仙苗子,在他老子活到死之前成就金丹,拉老父親一把,天天喂靈丹妙藥,堆出一個築基老修來!嗚嗚嗚……”   “此人此宗,百年可立……哦。這位小修三十一……那八十年可期。接下來的暗標決斷也以此為例。”   “哦……”一大片恍然大悟的聲音。   信不信不重要,院使講這大一堆,要給點反應的。   況且築基家主被練氣小修擊敗,對於場間低階修士來說,算一點激勵。   隻有拜無登,麵有慍色,不可發作,又必須爭取:“請問二位院使,是否可以向院監申辯?我知道有先例。”   “你確定?”一旁舒海立刻開口接話。   拜無登繼續保持屈身不動的姿勢,築基平輩行這種大禮,很卑微了。   “那後麵等著。”   院子裡仍在討論這看似無理的宣判,墨奈跟在拜無登身後行屍走肉,進了內堂。   兩人各自找了把椅子,坐得極遠。   不久,前院裡出現新的驚呼、哀嘆,卻不及他心中怒罵、悲號的響動。   一個宗門胎死腹中,一個家族就此誕生,輪輪回回、反反復復上演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