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山上人所著《引蟾誌》載有修士買妾的事例,特摘錄本史: “……有離川散修邱某,年七旬,自覺無緣仙途,欲買良妾以養之,經仙坊牙市夜訪,覓一少艾,姿貌出於輩流,有樂藝,雇期七年,價七靈石,合七道人之天數,喜得之。” 白雲道人抄本的《仙坊離人錄》中載:……家賊盜器,遭拘,其女自求鬻身以償罪,不立年限,售一靈石,後嫁於散修,為嗣續計,後生五子,均為凡夫,再索無獲,其夫大呼“五子不行”而壽終。 《新宗元年記》乙編卷七《說遂》中提到:有遂心宗掌門墨某,於【引蟾之灰】購得仆婦,明圖安逸,暗謀門下,實卑鄙。 “換。” 墨奈一聲令下,嘩啦啦的,房內裙袂飛揚,十二名女子也不抱怨,挨個兒離開。 這地方,便是引蟾仙坊的凡人贖買場所,廚娘、奴婢、填房、嬤嬤混在一起盲選,勝在快捷方便,有順眼的留下細談。 修真界曾流傳這樣一句話,寧在亂本命的洞府裡哭,不在芝麻官的衙門裡笑。 大仙坊對這些你情我願的買賣,睜隻眼閉隻眼,肯定也知道一些凡人嘗過修真的好處,是再也離不開了。 有詞道:念天念地念修士,夢完黃金夢黃粱。 過不多久,又站了一排自我介紹。 這批女子,做雜役的健仆不少,有的大娘還會眉目傳情,讓人不知所謂。 也有不少麵容姣好的,老三警告說,她們極難供養,每年光駐顏的丹藥都是筆不菲的支出。 再說了,麗春畫舫還有佳人等他,如何對這些庸脂俗粉上得了心? 挑剔的狠心客人冷言:“換。” 經了八批,仍不見有人來催,墨奈暗暗咋舌,這裡是有多少啊。 慕仙,慕仙,這大道,這長生,凡人竟也動心如斯。 張吾瀾引他來此,目的隻有四字:凡修有別。 加上墨奈自己,登島八人全是修士,四村百姓起碼半年才能到,先請個凡人仆婦,既可以做些事,也顯得上下有序。 “將那個夏口的……”墨奈心裡又數了下,“七三號應該是,帶上來,你們下去吧。” 七三號是個穿黃白籠裙的仆婦,此刻身體不那麼僵直,雙目也不渙散了,有股子誰看了都能發現的麻利勁兒。 “稟仙師,小人就是七三號……旁人喊我荷花……” 《遂心宗·荷花傳》有記:其夫的孤兒好友,驗出天賦靈根,成才後回村報恩……荷花一家在仙宗做了多年仆婦,廚藝尤佳……好友在第八次修士戰役中身亡,樹倒猢猻散,荷花守寡。 講完身事,荷花跪下求道:“稟告仙師,我是不要贖買費的,月錢年俸什麼的少拿都行,之前無人贖買,是因為小人有個要求。” “說吧。” “不知仙師可否幫小人找個修士做伴兒,妾室填房都行。”荷花聲線哀哀,態度堅決。 “嘶……”墨奈倒吸一口涼氣,宗門裡男的不少,可這個事他也沒辦法保證啊。 用掌門身份下令?眼下自己這個情況,讓人娶寡婦,等於逼對方叛出師門了。 墨奈麵有難色,卻未回絕,是個有戲的樣子。 荷花趕緊補充:“我知道修士品位很難講的,我就問問,貴宗未婚的男仙師可多?” 聽到荷花這話,墨奈就放心了,他從儲物袋裡摸出一物,攤手讓荷花來看。 荷花跪走幾步過來,眼睛瞪圓了,盯著那物用力死看:“掌門令?” 墨奈拿出入籍契書,將執中院的大章放到最亮的地方,荷花跪端正了些,對著墨奈口呼“掌門”,三拜行禮。 哦,這就是掌門那該死的吸引力麼,他心道。 “新建宗門,許多規矩沒有立下,我管不到他們婚嫁。你若願意,自去尋找,胡攪蠻纏都行,我可以保證你的人身安全。”墨奈開了個玩笑,“過幾月,還有千戶凡人要來,你找不到,我做主給你尋門親事。” 荷花皺著眉搖頭,看來是鐵了心要嫁修士,墨奈也不勸說,起身準備離開,荷花卻還跪著不起來。 “我還有個女兒……” 墨奈來氣了:“嘿,你剛才不說?” “我怕先說女兒,掌門就沖著女兒去了,我女兒滿了十三,如若我嫁不成修士,煩請掌門拉扯我的女兒一把!”荷花竟扯著墨奈袍子,低聲哭了起來。 這才是荷花心事。 自己嘗了修士的好,想為女兒尋個好歸屬,可憐天下父母心,再想想師父那個老東西,連一個婦人都比不過。 “唉,真是作孽,一齊帶來罷!” 墨奈也不問荷花女兒樣貌什麼的,自去廳堂結算,一路看到好幾隊女子穿花似的進出。 人說仙師好,修道樂逍遙…… 真的麼? “什麼女人,竟要一枚二階靈石!”墨奈直犯嘀咕。 原以為荷花不要贖買費,又不是侍寢那類的,哪怕加上幾個月食宿,也要不了多少。 要知道,練氣修士一頓飯才兩塊一階靈石。 可麵對執中院役,他不敢辯駁,想起王中淳院使的話,悵然。 墨奈在館外沒站多久,荷花就背著輕便的褡褳出來,之前說是逃難出來的,算是實話。 “小女姓萬,名搖脂,小名兒胭胭。她父親給取的名字……人多染了虱子,才剃的。” 墨奈這才看到她身後躲了個怯生生的假小子,眼睛很大,走路一顛一顛。 “知道了知道了。” 叫了馬車,一行三人直奔洪九指家,好巧不巧,賈穀鈺出門未歸。 嗬嗬,都躲著是吧。 一聽墨奈做了掌門,洪九指八個如花似玉的家眷全出湧來,嗲聲嗲氣道賀。 “墨家叔叔,您坐這裡……” “掌門大人,請喝茶……” 十六條橫眉冷對的消失,是他第二次感受掌門之力。 洪九指還是那個脾氣,管你是不是掌門,一聽花一枚二階才買一對凡人母女,直接破口大罵。 “小友真是個敗家玩意兒,我妾室的親戚一大堆,早想勻出去幾個了。” 他八個小老婆一聽這話,也使勁拱火,恨不得免費八換一,把荷花嚇得臉都白了。 這時荷花家的假小子一指洪九指:“你家人去了,誰還敢用?我媽媽是清白女人,可沒有私心!” 萬搖脂叉著腰,惡狠狠瞪著,天不怕地不怕。 洪九指哈哈大笑:“嘿,這丫頭不錯……別急眼嘛,這樣,以後他宗門有人問起,你母女就說從我這裡去的。” 荷花立刻拉著萬搖脂跪謝,有這客卿夫君的包票,就不擔心被欺負了。 兩句話,兩邊買好,果然是老狐貍一條。 客卿既不在,掌門也懶得多挨罵,掏出兩個叛徒送的法器賀禮,幾乎全勻給了洪九指。 八個妾室為何甘願伺候這個老東西,皆因這老頭有倒買倒賣的本事,且從不問法器來歷,口碑好,掙得多。 估計身子骨也不錯。 “我隔壁院子還空著,你那邊不行,就隨老太婆一起回來,老夫養著你。”洪九指笑瞇瞇地說。 “我本是,天上逍遙的仙兒,不為俗塵灑一物……”墨奈唱著塵世的曲兒,帶著母女離去。 馬車上,墨奈點了點囊中靈石,二百五十枚二階,真是個吉利的數字。 折合三階靈石是兩枚半,真是個精窮的數字。 他一進留仙居,就看見何昆在追打陳貓貓,想要喝止,又知威信不夠。 幾個門人見掌門回來,輕飄飄拱拱手,繼續看戲,七人修為最低的也和墨奈一樣是練氣五層,能顧著他的臉麵,該知足了。 陳貓貓瞥見墨奈,一個箭步沖過來,喊一聲:“掌門救我!” 另一個少年正在氣頭上,聽到陳貓貓叫屈,再忍不住,蘊了靈力,一掌劈來。 墨奈微笑,隨手去攔,“轟”地一下,被擊出兩丈遠,還好站住了。 這孩子有膀子力氣啊,他心裡嘀咕。 “這修為……”有人小聲嘀咕。 少年見打的是掌門,臉白了,不知生氣還是懊惱,身體止不住的起伏。 宋旗假惺惺過來問好,又替少年解釋。 陳貓貓拘在客棧多日,偷跑出去逛大仙坊,被人玩了仙人跳:幫店家喊價,結果高價嚇走了競價修士,被索賠。 喚作何昆的少年最先找到了他,為此也貼了近半身家。 問題是陳貓貓還覺得自己賺到了,拿著那個一階中品的【偽·稱心五花棍】回來炫耀,何昆氣得發瘋,才有了墨奈看到的一幕。 墨奈掏出靈石補給二人,心中淌血:“哈哈,我當多大的事,不過三十枚二階靈石嘛,那店家還算仁義呢。” “我有一個朋友……”他以此句始,講自己血淚史,夾雜少許趣聞,眾人陪笑。 他心裡知道,門人是故意看戲,就等他破費。 “掌門,真他媽不是人做的。”墨奈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傳位,“欺負我不會耍賴是吧。” 才安撫了兩個小的,留仙居夥計就來搞什麼【建宗留影】,一口一個吉利,仿佛不給他家留點什麼,遂心宗即刻倒閉似的。 這一套墨奈並不陌生,一如凡世趕考學子中了狀元,下榻旅店老板定要其留下墨寶,敲鑼打鼓熱鬧一番,大肆宣揚風水寶地。 隻是說修真界的這一套低調許多。 “我還有事,回來再說。”墨奈大手一揮,急匆匆出門,似是看到夥計在冷笑。 緊趕慢趕,第三次進了麗春畫舫,卻還是午後,風韻嫲嫲打著嗬欠迎接墨奈,笑得很不自在。 “嗨呀,墨仙師,怎麼今天來得這樣急?” 墨奈笑說:“嗬嗬,今天宗門有喜,特來尋鬆一香姑娘,有話要問他。” 風韻嫲嫲什麼人物,眼珠子一轉就說:“嗨,那妮子是個犟性子,根本在我們這呆不住,昨兒就把她送回原籍啦!” 這情景墨奈早料到過,隻是真聽到這張嘴就來的瞎話,也是氣笑了。 “嗬。好說,如果嫲嫲再遇到她,和她說,西離川遂心宗,我是掌門。” 風韻嫲嫲見墨奈要走,趕緊補一句:“鬆香那小蹄子雖不在,我舫裡還有個新來的,叫永唯,也很小隻……” 墨奈趕緊嚴詞拒絕:“什麼大隻小隻,我隻是來找朋友說說話!” 出了畫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墨奈竟鬆了口氣,如若鬆一香真要跟他走,他還真不知道怎麼辦了。 再回留仙居,那夥計又過來纏他,嘴更加甜。 “去吧。” 他一介練氣,哪經得住這樣的誇獎。 花廳裡四麵白墻,密密麻麻懸著【藏影木】的小匾,五花八門的宗族名號,筆走龍蛇。 “墨掌門您瞧,那兒就是我店首任掌櫃的字兒,距今九百多年,廳內也存了千餘位掌門、宗主的留影……” “嗯,千年千掌門。” 一千個宗族,在這日月長河裡,能有幾個成就頂尖宗門?又有幾個還有修士後代存活?有幾多湮滅?心下好一陣唏噓,旋即又燃起鬥誌。 “拿筆來!” 墨奈刷刷刷開寫,隻是越寫越沒信心,旁光帶到其他掌門的鐵畫銀鉤,三個字越寫越小。 “好!墨掌門寫得好啊!”夥計在一旁啪啪啪鼓掌。 遂心宗。 這或是師父定的宗名第一次公開出現在世間吧。 放下筆,他背著手欣賞了一番,夥計還端著托盤在一旁媚笑:“嘿嘿……著影費,您看著給就成。” 他沉吟二三,咬著牙關掏出五塊一階靈石,假裝沒看到夥計臉色。 “嗶”的一下,隻見牌匾飛入墻壁最不顯眼的位置。 算了,何必與凡人置氣。 他想著自己未來修到元嬰,定要拆了這客棧。 又一想,自己若成高修,肯定自持身份,哪會和這早化了灰灰的小廝計較。 唉,說仙師沒煩惱,名利腦後拋,也是真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