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史·元年記之掌門口述》: ——此人再撿起褪了色的腮紅,去反復塗抹如人麵桃花的臉頰,今日的張吾瀾,再不是遂心宗玉樹臨風的美男子,也不是腰係大宗腰牌的弟子。 ——他披肩的黑發,隨柔軟的身體飄飛,六分妖嬈,三分媚態,風騷一點,正是那日購買【玄武穿石陣】的妖人。 “奉行可知那日買我【厚土碑】的修士姓甚名誰?”張吾瀾翹起蘭花指問交易會的獨眼奉行。 “老夫怎麼知道?快走快走!”獨眼奉行晦氣揮手。 “好了啦,人家這就走。” 張吾瀾一家家店鋪逛著,每間都和夥計掌櫃亂聊,句句不離“我師兄”,家家都問【厚土碑】,折騰了大半個時辰才換裝離開。 “老二這是想乾什麼?亂七八糟的。”張吾瀾接了白衣少年,向定君仙坊逃去。 …… 此時墨奈為了一千戶百姓上島的事,和龍管事洽談。 墨奈如此鄭重,讓龍管事生出幾分好感:“以後這類凡俗小事,你也不用親自來了,回頭我跟船老大打個招呼。” 一次出行,解決兩個麻煩。 墨奈得意洋洋回宗,見賈穀鈺還沒來,索性再次議事。 “我來說兩句……” 這次是爛事重提,師弟脫逃、拜無登羞辱、強任掌門,門人不知道建宗背後竟有諸多故事,聽得臉色一變再變。 “宗門有……”王礫誇到一半,覺得不妥,乾脆直呼“大幸”數聲乃絕。 聽著眾人感嘆,他以為會有解脫之意,可那悲戚、傷感仍不時像刀子一樣在他背後攪動。 啊,現在隻剩我一個人了啊,師父走了,老三老四也走了,這天地也隻我一個人了罷。 表麵上看,墨奈隻是在麵無表情的陳述往事,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在麵無表情的心碎。 這就是修真之人的悲哀吧。 “我講這事,並非訴苦,各位都要想好,要不要留在這一窮二白的遂心宗。我在引蟾仙坊還有幾個故人,想跟張師兄去闔水盟也行,入門不容易,但混混日子,肯定比在西離川做散修強。” 王凡想要說話,墨奈擺擺手:“無需表態,都在心裡,都在心裡……” 隻有燕柒膽敢違背掌門之令,冷冷道:“我是不會走的。” 舒海邀請燕柒的事,眾人都知道,她如此表態,就算誰有別樣心思,也不好提了。 墨奈心想,未來要有合適的帥修士,一定幫她介紹一個。 “砍樹蓋房子,賈客卿必來晚餐……”墨奈大手一揮,嘟囔一句,“這前後腳的,搞我是吧!” 果不其然,趕著晚飯端上桌,賈穀鈺賈老太太就到了,墨奈大手一揮,率眾迎接。 萬搖脂躲過塞來的一根大雞腿:“娘,我吃不下,何昆哥哥他們是不是要走?” 荷花嗬嗬一笑:“走不了,放心吃!胭胭你把屁股吃圓點,娘給你找個好修士!別一口一個何昆哥哥,多和貓貓哥哥玩!” 另一邊,墨奈開門揖仙,門人分列,與客卿見禮。 賈穀鈺仍是寬鬆單褂的養生老婦打扮,活到一定歲數,假都不願意假了。 “這位是我師弟宋旗,雜靈根……”墨奈一路介紹。 “王礫,雜靈根亂本命……” 賈穀鈺笑一下:“少給我下馬威,比你們還慘的宗門老身都呆過,倒是老頭子整日念叨【坷沫鯽】,你是不是運個十斤八斤過去……” 墨奈白眼一翻,裝沒聽到,這白眼魚極易腐壞,難道拿二階玉匣送去引蟾仙坊?路費都比魚貴。 用過晚膳,賈穀鈺推說累了,就回房睡大覺,墨奈白眼再翻。 起個大早,陳貓貓就提溜一隻鴿子模樣的野鳥,過來獻寶。 “掌門掌門,我逮著隻鳥,中午可以燉湯給客卿大人喝!” “喲,這是【周天雀】,燉湯最是鮮美滋補。”老太太十分識貨,一把拽過胖乎乎的陳貓貓,把他肥臉揉了又揉。 “心肝兒,叫奶奶。” “吼吼,奶奶!我再去給您抓幾條白眼魚!”陳貓貓開心。 墨奈心道,哼,論年紀我才是孫子,女人啊,什麼時候都對年齡敏感。 “你陪著你奶,抓魚讓阿昆那小子去就行了。” 掌門下令,何昆扛了網子就走,一張帶雀斑的馬臉青了又白。 眾人眾星捧月的,嗬護賈老太太看了田地、河塘位置。 賈穀鈺邊走邊畫,不多時,四村輪廓、躍然紙上,引眾人遐想,隨後她又拿出一大卷圖譜,給眾人觀摩。 老太太遊走凡俗多年,知道圖冊比玉簡好使,不僅凡人能看,還便於討論商量。 圖譜上既畫有一二進的院落,也有三兩層的木樓,建築樣式畫得精美,有幾頁可以大圖連看: 院落秋千上的紅衣少女,薄汗濕透了輕衣裳;江畔小樓上的俏娘子,蹙眉盼君歸…… “我向來不喜歡做素凈、不夠精致的房子,馬圈似的,未來年輕的姑娘們住進來還了得?也別怕什麼修真之人落了俗氣,未來隻要加些石頭盆景兒、紗桌屏或墨煙凍鼎之類的,也就大方了。” 賈老太太一番話,算是說到王凡、史禾心裡,在一旁抓耳撓腮,不知選哪種才好。 墨奈也是第一次見識賈穀鈺能力,看她知道低階修士最重親情,又懂情調,上來就抓住門人軟肋,總算放心。 眾所周知,遂心宗首任客卿,善營造。而墨奈知道山門兼領地的營造,並非蓋幾座樓那麼簡單。 如果說“建宗入籍”是修真界數一數二的營生,那建築營造一門,緊隨其後。 簡單說就是,賣地、蓋樓。 據一本斷代史的記載,一座正經的三階下品山門,友情售價為五千枚三階靈石。 大仙坊一間商鋪的價格,以四階靈石計。 遂心宗師徒借款拍下的鬼手島,隻算半賣半送的邊角料靈地。 營造一途,更不簡單:風與水相加,是為靈,如何聚靈不散,凡修之地如何相輔相成,是大學問。 山門內的亭臺樓閣、法陣禁製,既是門道多多,甚至可以算作一路大道了。 闔水盟有南北兩座學宮,浸淫營造一途,雖未出化神修士,也掙得盆滿缽滿,養著這個有大病的地方,躋身超級宗門之列。 小宗族的山門和凡人居所,也不例外,所以,哪怕賈穀鈺隻是個散修,也活得自在。 她本命【地火楠藤】,於鬥法是一塌糊塗,但營造建設精通,陣法防禦也在旁通一列。 所以洪九指曾說,墨奈能請到她,是兩隻腳都踩到狗屎運了。 誰是運誰是狗屎,墨奈不知道。 “嘶!選樓還是選院,是個問題……”史禾在糾結。 “金屋藏嬌這話,藏是藏地窖還是三層小閣樓啊?”王凡在遐想。 最終墨奈做主蓋樓,島上雨大水多,樓閣占地又少,怎麼看都劃算。 回到椅子山,難聽的話就來了。 賈穀鈺故意問:“是誰主張伐巨木做屋的?那木頭蓋房子容易開裂不知道嗎?” 喪氣的墨奈舉舉手,得到賈穀鈺嘲弄:“哦,是掌門,那沒事了,留著慢慢打桌子吧。” 花大力氣大心血買的法陣,賈穀鈺也不滿意。 墨奈強辯了幾句,客卿拿紙筆一算,喲嗬,光是一年運行靈石的損耗,就是不小開支。 “也不是說全無用處,這陣器範圍大了,就極費靈石,作陣中陣就沒事,隻圍宗門核心,再從中樞下挖條直落通道,平時不開,當最後手段……” 眾人建造的木屋、洞府甚至買的法器,都被賈穀鈺批得體無完膚。 “兩三張【營造力士】解決的事,去買個持久不夠的七手法器?”賈穀鈺一笑。 賈穀鈺隨手打出一張符籙,於虛無中走出個頭紮紅巾的魁梧力士。 那力士噔噔噔幾步走到王凡的木屋前,從身後虛空抓出開山斧,東南西北連劈四下。 賈穀鈺一指力士:“搬。” 力士遁入地下,一把頂起整座木屋,扛在肩上。 賈穀鈺散了符籙,喘著氣說:“呼,骨頭還是老了,還好你這木屋建得小……屆時我教你們一個【隔空取物】的旁門,大家一起操控力士就方便了。” 眾人見一張【營造力士】、一個法決竅門就有諸多變化,心中大定。 墨奈趁機起觀焚香,將拜客卿的禮儀做了全套,賈穀鈺微笑受聘,就此禮成。 師父啊師父,我這三年沒有白費呢。 正感慨,何昆一瘸一拐跑回來報信:“掌門不好了掌門不好了……” “發生了甚麼事?”墨奈關切問道。 “島上中指礁……來了個蠻獸,我腿……” 何昆撩開袍子,小腿一大塊肉已不見了,鮮血直流。 燕柒拿出舒海送的丹丸,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捏碎撒在傷口上,須臾間血就不怎麼流了。 墨奈率眾下山,陳貓貓攙起何昆,疼得那孩子齜牙咧嘴,也不叫,跟在其他人後麵。 未到湖邊,前因後果就弄清楚了。 被撇下的何昆,心中憋一口氣釣大魚,小的全拋回湖中,誰知水中探出一個獸頭,差點把他咬死。 雖說何昆有傷,眾人臉上卻喜氣洋洋,像剛剛築基了似的:無他,蠻獸身上都是寶,是為修真七天樂之一。 所謂蠻獸,是還未馴服或無法馴服的蠻荒獸類統稱,其攻擊方式詭異,兇悍且無懼生死,輕易招惹,生死難料。 而像何昆的【單馱蛛】,可馴服、可豢養,則稱靈獸。 還有一類,因其血脈關係,稱為古獸。 若在蠻荒,眾人還要看看情況,如今送上山門,大家自然喜笑顏開。 “咱們宗門,是要發財啊。”王凡搓著手,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建宗前三十二年,鬼手島遇鱉,殺之,一重傷三輕傷,一套鱉甲售價一百八十枚二階靈石。 建宗前三十一年,鬼手島有鱉,兩方散修聚眾鬥法,死三人,得鱉甲一副、儲物袋五個,共售五百枚二階。 建宗前三十年,鱉出,修士群鬥,鱉殺二散修後逃逸,得儲物袋二個。 建宗前十五年,執中院令,鬼手島不允修士逗留兩日以上。 如果遂心宗一眾早些知道這份情報,可能會更謹慎。 可惜沒有,寫在《遂心宗大事記》裡的這份數據是後人添加,以證明掌門的英明神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