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吳正的消息,遂心宗行事舉步維艱。 墨奈有心想和人說聲抱歉,又不知做錯了什麼。 他每日守在湖邊,說是看眾人捕魚,其實懷裡揣著【執中令旗】。 一旦有人打上門來,就要魚死網破。 和老仆少年沒頭沒腦的瓜葛,也嚇到了門人,除了王凡冒死過湖送魚,一律龜縮。 隻有傷熊,每日吃了睡了吃,偶爾和陳貓貓玩耍,何昆現在也能湊近它,雖然卑微,於彼此也是半推半就的人獸友情。 回宗第八日,傷熊幾乎傷愈,一身皮毛愈發油光鋥亮,開始嗜睡,應了賈穀鈺的猜測。 要破境升階了。 二階的蠻獸,隻鬥勇的話,比築基初期的修士要厲害些。 傷熊就不好說了,畢竟練氣六層的修士也把它騙回了山門。 黃欣如今搬到荷花隔壁去住,說是做點雜務,但這幾天還總出現在後山,墨奈每天起碼撞見她兩三次,不是在自己院子裡澆花鋤草,就是清掃地麵。 “整個兒是填房丫鬟嘛,我這是何苦來哉。” 既是荷花苦心安排,墨奈也懶得多事,每日避開她就是。 別的不說,有整潔乾凈的房間,整日淡淡花香,史禾也就過著這樣的小日子,隻是黃欣還有些怕,不小心撞上墨奈,就低著頭貼著墻,小步快走。 不怪她,任誰看到自己那幅色瞇瞇的癡漢樣,都會害怕的,當然,如果是舒海看到自己淫相,估計當場就打殺了。 是一日,他起床洗漱,正擦著臉,黃欣慌忙火急跑進來。 “水溫還好嗎?”黃欣問了沒頭沒腦的一句。 “蛤?” 墨奈楞住了,自己是修士,還真沒被問過這個。 他見黃欣還是詢問神色,下意識激發道術,將個銅臉盆凍成冰坨子。 黃欣這才想起來,小臉兒瞬間紅到了耳後根,“呀”的一聲逃遠了。 墨奈冷笑:“哼,小小凡女伎倆,也想勾我心魄?” 接下來一整天墨奈沒見到她的人,據說在廚房幫荷花燒灶。 次日午後,這是墨奈回宗第十天,王凡來報,吳正已到。 墨奈來到湖邊,遠遠就看到枯瘦的吳正,衣不蔽體,坐在熊窩的亂石上,散亂著頭發被秋風帶起,有說不出的狼狽。 “老吳!吳兄!”墨奈高聲喊道。 吳正聽到墨奈聲音,站起身,就在石頂遙遙拱手。 二人共了患難,這時親眼見到對方活著,難免激動。 兩人在驢棚旁的樹蔭下坐定,靈茶兩杯。 這時墨奈才發現吳正氣息淩亂,卻有鼓鼓生風的氣象,想起老四出門築基,也是這樣的。 隻是吳正體內靈氣的激蕩,遠勝老四。 墨奈高興地問道:“老吳,你這是要……” 吳正撩開亂發,雙眼微赤,卻透著澄凈,本是蒼老的麵容,煥發奕奕神采。 “那日被少年一路追殺,把我所有法器打爛才脫得身,也讓我再次獲了築基契機……” 和他倆在幻陣裡猜測的一致,除了藍色珠子,少年修士還有致命法器。 還好少年有心戲弄吳正,才有機會被他引到了【伏髏窟】。 《影垣洞窟:是鬼修的樂土還是絕地》有記:【伏髏窟】是千百年之前,猿類埋骨的墳墓,分布在影垣各地,窟內陰氣盎然,為血氣旺盛的蠻獸所不喜,倒成了散修藏身之所。 “我把他引得很深,要走出來,怕是費點勁。” 言下之意,就回不來了。 “沒事,左右是拿【執中令旗】擺平,那少年回不來最好,咱們裝個不知道,話說吳兄破境在即,還來通報,真是不好意思……” 墨奈的遭遇簡單,等於躺了七天,出來之後,萬事大吉,唯一的外傷還是熊給拍的。 吳正苦笑,墨奈也不好意思,趕緊拿出老仆近半身家,分予吳正。 吳正看都沒看,躬身參下大禮,“修士吳正,求請加入遂心宗。” 所謂機緣,也決生死,入了山門,哪怕他破境身死,家眷有個依靠保障,他和墨奈都與邵家結下梁子,別的宗門哪裡敢收,隻有加入遂心宗最是可靠。 要死一起死,起碼罪不及族人,而況還有【執中令旗】。 墨奈扶起吳正:“你我患難相識,彼此已有托付,難道還能拒絕?” “拜見掌門!” 吳正高喊,再把入宗誓詞高聲唱出,附近門人見證,遙遙還禮。 宗門跟腳、情況墨奈照實說了,吳正要是成功,歸來就是築基,必須以誠相待。 “這是我的信物,餘道友那邊有些復雜,你既有他儲物袋,可在其中找到類似物品……” 吳正將餘升情況一講,墨奈不禁愕然,沒想到那老頭子還有這般奇異遭遇,墨奈想把藍珠子拿給吳正防身,卻遭拒絕。 “也不知這老仆少年有沒有人來找,這符寶放身上,被搜出來就是個死,東西雖好還是算了……”聽著熊窩裡的呼嚕,吳正不免嘆服:“掌門是個有命數的,哪怕我成功築基,怕也要繼續沾你的光,若是身死道消……” 這話暗示他就算築基,也會以墨奈馬首是瞻。 “老吳,後話再說,凡事別都往壞處想,沒準受點兒傷就築基了呢,對不?你就說你缺什麼,真的,盡管提!” 墨奈說罷,就要喊人,卻被吳正攔住:“當時我正是一無所有,才明白……啊,不能再說,總之,身無長物,人無瓶頸。” 說到這,他雙目精芒流露,附近如絲的靈氣,慢慢聚了過來。 吳正趕緊玉瓶法器,急朝向湖上飛:“此去險惡在我,隻望掌門護我家人平安,吳某在此謝過。” 墨奈率門人拱手遙祝。 吳正一走,遂心宗立即動了。 議事前,一眾門人先把傷熊抬進二階靈地,助它破境,獨留墨奈湖邊思量。 老仆少年的事,可以先放放了。 【執中令旗】再是“執中”,也挑不出墨奈的毛病來。 少年既沒有死在吳正手裡,遂心宗就沒有理虧的地方,那種老資格的宗門要問罪,就看怕不怕引火燒身了。 這麼想著,人已經快到大殿,忽看後山下來一對溫情男女,彼此依著,你儂我儂,有些辣眼。 墨奈眼睛瞪得像銅鈴,完全不敢相信:“王礫?你……你二人……” 王礫的臉刷一下紅了,原地打了個轉,完全手足無措。 荷花很有膽識,將身邊男人一推:“你先去大殿!” 王礫“哦”了一聲,卻不敢動,眼角隻瞥墨奈。 墨奈也覺得尷尬,揮揮手讓他走,王礫趕緊跳下臺階,從花叢裡窸窸窣窣鉆走了。 荷花噘了噘嘴,理直氣壯的質問:“哼,掌門說幫忙牽線搭橋,最終還不是要我自己找?” 墨奈愕然:“我有說不讓你們在一起嗎?荷花夫人好手段啊,苦修士也騙得到。” 荷花像炸毛了一樣:“嗬!說起來這事還得謝謝掌門大人,要不是您給了他那塊春宮圖,我還不知道王礫也是個風流人物呢!” “什麼春宮圖?”墨奈剛想反駁,記起在定君仙坊買的瓷片,“那寶貝還有逼良為娼的功效?” “呸呸呸!您貴為掌門,怎麼能亂說話?”荷花急了,“此事生米煮成熟飯多時,掌門要是不允,我先殉情!” “腮幫子跟桃花似的,還殉情,嗤!”他心道。 荷花狠話都說了,再取笑她,怕真會出點幺蛾子,現在也隻能嘮叨幾句成何體統的話。 “敢跟掌門在這發狠?你要狠也找自家男人頂撞去……” 荷花本是想去大殿旁聽看戲,見墨奈葷話越說越起勁,扭著屁股走了。 大殿上,眾人正圍著王礫嘻嘻哈哈,見掌門來了,哄然散去。 “我先說兩句哈,先是吳正、餘升家眷在島上的住處……” 掌門去一趟蠻荒,騙回來一頭熊不說,未來的築基修士都拜入門下,這會子吩咐正事,連賈穀鈺都開不了口反駁。 “吳、餘兩位道友的遭遇,才是修真常態,我等這些年,可看作僥幸,我說這個話,並非想著把你們丟到蠻荒歷練,但求居安思危,小心為上。” 提醒過門人,就是算賬的時候了。 他去蠻荒時,門人慷慨解囊,就看這情義,也是該發一波福利了。 看到墨奈發下獎賞,賈穀鈺又翻白眼? 給她三枚三階,補償【青銀印】和幻陣損失還有多的,再把老仆的【黃草雪鹿】等好吃好喝一樣樣搬出來,牙都給她笑鬆脫了。 “史禾,這件二階的【野鶴道袍】也有【逃遁】法門,且當做補償,蠻荒帶回來的靈植,再給你一成分紅。” 史禾眉開眼笑,打壞的【遁木盾】不過一階法器,他是不怎麼出山門的靈植師,算是大賺。 王凡得了老仆的【十方儲物袋】,以及三個二階【藏靈玉匣】,這幾樣東西對庶務、捕魚有用,算是半公半私,價值是不低,眾人也不會羨慕。 老仆儲物袋裡的幾瓶丹藥,墨奈都給了燕柒,也是為公。 那柄一階上品的【飛劍】,墨奈打算悄悄塞給宋旗,當做補償。 墨奈本以為這一趟是得了【駟兵轅】的何昆最賺,誰知賈穀鈺看了王礫手裡的兩本舊書,大驚失色。 老仆帶的兩本書,是元嬰期的書道高修親筆,起碼是七八百年前的舊物,遇見合適的賣家,五六枚三階靈石不在話下。 門人嘩然,財色兼收的好事,竟被個老苦修占全。 王凡眼睛都紅了,莫說是族兄,就是親兄弟,也攔不住他此刻大聲嚷嚷。 隻是東西既然送出去了,再要回來就難了,何況王礫連法器都掏出來,隨時準備拚命。 “你這書本最不能給人看到,一定記清楚了。另外,你拓兩份,放藏經閣,也算對宗門有個交代。”墨奈無奈說道。 王礫樂道:“嘿嘿,這事掌門不說我也要乾啊。” 把這事弄完,也仿佛無事可議了,隻是眾人仍端坐著相互使眼色,荷花搬了馬紮在殿外嗑瓜子,和女兒萬搖脂小聲說話。 見此情景,墨奈賭氣起來,坐在那裡猛灌茶水。 哼,以為我不會當啞巴是吧。 賈穀鈺最會添亂,為老不尊的語氣張口就來:“墨掌門,你房中的女子,是大夫人還是偏房,倒是給個準話兒啊,不然讓孩子們怎麼相處?” 墨奈氣道:“什麼正房偏房?我說什麼了?我讓燕柒看著辦,是讓她塞我房子嗎?” 賈老太仍是不饒:“嗬,山門外忽然送個黃花大閨女來,那賊眉鼠眼的散修還不讓聲張,你讓燕柒怎麼做?換作是我,囍字都給你貼好了。” 墨奈不理會這陰陽怪氣,轉頭問王凡:“你們有沒覺得這女子麵善?我是覺得哪裡見過,這才出手搭救。” 王凡是知心的機靈鬼兒:“掌門大人這麼一說,我也覺得有些眼熟的……” 燕柒聽罷,拍拍巴掌,後殿轉出黃欣,低眉順眼。 墨奈順勢說:“你們看看,是不是眼熟,就想不起來呢!” 黃欣再抬頭,駭了眾人一跳。 不過些許胭脂花粉,尤其嘴唇,抹過之後,黃欣尤像舒海。 這是化妝?明明就是易容。 “嘶!”王礫倒吸一口涼氣,“掌門,你膽子也太大了吧,這給舒前輩看到了,不將你……” 墨奈犟嘴說:“舒海看到怎麼了?沒準是她失散的妹妹呢?我要是不救,她未來知道了得殺多少人?到時候你以為我能活?” 王凡急道:“掌門,這女子就算過了門,也不興化妝啊!” 墨奈抬手欲打:“我打死你……過什麼門?什麼過門?盡在這瞎說。” 眼前女子是一眼都不能多看了,墨奈趕緊讓她回房,叮囑多洗幾次臉,此生不要化妝。 賈穀鈺還在嘲諷:“我原以為隻有王礫是個有情郎,沒想到……” 墨奈趕緊打斷:“吳道友臨近築基還跑回來托孤呢,不更有情?反正人我已經救了,偏房正妻的話我不想聽了,那什麼,王凡,你不是想討老婆麼?你娶了也成!” 王凡拿出殉節的臉色,操起小刀比劃,隨時自戕,:“掌門要開這玩笑,說不得就濺您一臉血了。” 荷花嗤笑:“這有什麼難的,黃家妹子交給我罷。” 墨奈既感激又擔心:“你那裡的幾個仆婦……” 荷花猙獰一笑,墨奈就放心了。 “那再沒什麼事了吧?”見眾人沉默,墨奈趕人,留下燕柒。 她臉朝著大殿外,不理墨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墨奈知道燕柒與舒海關係不錯,弄個相貌相似的回來,自然會惹她不高興。 “誒誒誒,也不知道你成天冷著臉做什麼,荷花和你犯沖,黃姑娘給你做個丫鬟不好嗎?真的是……” 墨奈一邊抱怨,一邊把【築基增丹】那一套東西擺在桌上:“你過來看看這個。” 看到燕柒臉色變得有些凝重,墨奈高興極了:“我知道你嫌棄我給你東西少,那幾瓶丹藥是障眼法,這才是給你的!” 燕柒把東西推遠:“我不要,也用不上。” 墨奈勸道:“我知道我知道,正經的【築基丹】我也會去搞,這套你收著,萬一呢對不對……先別走啊,別的人我也不敢給,你就算不用,幫我把東西收著總可以吧,萬一哪天給人逮著,清空儲物袋……” 話沒說完,東西就被燕柒收回儲物袋,臉色嘛,比剛才好了一些。 “那黃欣你還是多看著點,荷花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結果她理都不理,扭頭就走,氣得墨奈在身後小聲咒罵,這女子是管不過來了。 燕柒行到大殿外,望著遠遠的鬼手湖發呆,許久才發現賈老太太就在左近,正滿臉慈祥的心疼看她。 “何苦來哉哦。” 燕柒仍是不理,望向天邊悠雲。 墨奈還在大殿裡嘆氣,一趟影垣行,確實歪打正著搞了些家當回來,麻煩卻更多了。 隻期待吳正順利築基,要再失敗一個,這宗門說不得就換名字了。 “我這山門沒這麼喪衰吧?” (大事記「影垣」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