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墨掌門,來了仙坊也不和我打個招呼,買賣做大了,不理會兄弟了是吧。” 呂管事在臺階上招呼墨奈,這時薩家夥計也跑了進來,筒在薩歡耳邊講話,眼中遊移不定,不時看向墨奈。 墨奈把骨子裡的親熱勁全榨出來:“哪兒的事呢,就說忙完後就請您喝茶的。” 呂管事擺擺手,問道:“墨掌門認識皮亮?” 問題一出,薩歡也止住夥計,豎耳傾聽。 墨奈心裡咯噔一下,又隻能回應:“上個月和餘道友行走蠻荒,在營地相識。” 呂管事又問:“皮亮這人我也知道,慣是貪些小財,當是從墨掌門這裡索要不少吧?” 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他隻能盡量含糊:“是互不相欠的交易,也談不上索取什麼的。” 呂管事點點頭,把薩家兄弟拉到一旁,隻說了兩三句,薩喜猛地抬頭看著呂管事,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這邊阡尋已悄悄梭到墨奈旁邊:“大當家的來頭不小嘛。” 剛才被她利用,這會兒墨奈不想給她好臉,轉身去找【青銀印】。 阡尋緊跟其後,支支吾吾:“去薩家也沒什麼不好的,但要灑家嫁進去,哼哼……” 找到【青銀印】,墨奈心涼了半截,大印邊角直接被金光洞穿,怕是廢了。 一枚三階靈石,就這麼不見了,隻是……好像也不怎麼心痛是為什麼? 闊了就是這個滋味麼? 剛找到小印,呂管事就喊他二人敘話。 “餘道友亡故,鄭道友即可自己決定去向。今日我來做個見證,鄭道友,你是願意入薩家呢,還是遂心宗?” 阡尋撇撇嘴:“寡人就沒的選了?” 墨奈聽了直翻白眼,真不知道這姑娘待過的山寨裡,到底住了些什麼人。 “呂管事,你可能誤會了,我隻是來……” “墨掌門你別矯情,”呂管事擺擺手,又對阡尋說:“姑娘想來我呂家也行,也可以留在仙坊慢慢想。” 阡尋抬頭看看薩家二人,弟弟怒氣沖沖,薩歡臉上狐疑,隻看墨奈。 她大咧咧說:“墨大當家要真有秘法,去也就去了?要是入了你家寨子,發現你在說謊,我定斬不饒。” 聽了這話,薩家兄弟招呼都不打,扭頭就走。 墨奈緊握呂管事雙手感謝:“多謝呂道友前來救命!” 呂管事爽朗一笑:“嗨,一家人,應該的。” 啊,什麼小本買賣能成一家人?到卸磨殺驢的時辰了?還沒回本呢我家。 墨奈滿頭霧水:“呂管事,到底是哪裡不對,不要瞞著小弟啊。” 呂管事反問:“啊?你不知道?那你剛才說露仙宗……我先問你,你和露宗主關係如何?” 容我想想。 蟾南河邊,被她嚇得屁滾尿流,拿無字碑險些遭她毒手,然後偷偷去我宗門巡視…… “和露宗主見了不止一次,她也到我山門待過一時。” 呂管事高興大笑:“哈哈哈哈,那差不多就對上了!今兒大仙坊發生了一件趣事,和墨掌門脫不了乾係。” 《慘劇備忘錄》四九篇中訴說了這個饒有趣味的故事: 蠻荒散修皮亮,醉酒妄語,被囚在仙坊東郊,其身家兌換成一階靈石,擊傷皮亮即可拾取,靈石用盡之時,皮亮方可赴死,此事傳出不到兩個時辰,大仙坊的虛續命丹藥漲了一成半。 皮亮如何得罪露仙宗,墨奈心中有大恐怖一般的答案,但哆嗦都不敢打一個。 “餘家的事我幫你照應,一會兒人就到,我先回稟家主,碼頭見。”呂管事拍拍墨奈肩膀,“你路上去看看皮亮哈,特別慘。” 嗯嗯。 “那日我在遣家驛,偷瞄了一眼露仙宗的……天人之姿我的天,那容貌……” 吹過的牛猶在耳邊,卻再無當日淫猥意味,隻剩下滿滿恐懼。 這時阡尋已攙著餘升正妻過來,六十多歲的老婦,慈眉善目的,隻手裡撚著的一串佛珠,在西離川是稀奇之物。 阡尋粗著嗓子喝道:“大當家的,俺們什麼時候動身?” 墨奈心不在焉地回應:“越快越好,呂家就有人來幫忙。” “那我且去前麵把她們打發了。” 阡尋說罷,自己走到前院,才說了幾句,震天的哭喊就傳了出來,不乏痛不欲生、撕心裂肺的哭嚎。 “別吵!裝什麼裝!”阡尋尖著嗓子罵:“六姨娘七姨娘快別惡心老子了,昨兒你倆還溜出去會情人呢……” 前麵哭聲更大,阡尋渾不在意,哈哈大笑。 餘夫人哀嘆說:“我夫常在蠻荒,妾身早知有這一回的,這丫頭看似胡鬧,其實懂事……” 她微微顫顫走回房內,說是看得開,哪能不悲苦呢? 有了呂家關照,不多時,十多輛馬車就停在餘家門前,一幫子光膀子的勞力手腳麻利。 餘升最先娶回來的三房姨娘,都願意去遂心宗,但凡有些姿色的,都各奔東西。 一個湖心島,哪裡有大仙坊如意。 即便如此,細軟家私也裝滿了十輛大車,剩下八輛,坐了餘家五十口人,向著大仙坊外駛去。 “好好的四十九人,乾嘛又拉個老婆子上來?是大當家的看上了?”阡尋好奇的問。 墨奈懶得理她,自打他演了“宗門秘法”,這小女孩嘴裡就沒停過,估計山門以後不安生了。 一路無話,隻問一個問題:我為什麼還沒死。 直走到定君仙坊東郊,有臨時搭起的六尺臺座,十幾顆夜明珠照得透亮。 這個地方不陌生。 與香車美人逢場作戲、再和吳正、餘升做過一場的畫麵猶在眼前。 皮亮被一根【擒龍木】捆住,麵前一階的靈石堆成幾座小丘,發出瑩瑩微白的光。 應該被搜過魂,皮亮眼皮上翻,全是眼白,身上沒有一處好肉,偏偏都結了痂。 有修士上臺,掀了皮亮胸口碗大的硬痂,痛得他嗷嗷叫,眼淚鼻涕都流出來了。 臺上除了皮亮,還捆著另外三人,馬臉修士也在其中,大概就是那天一起吹牛的酒友了。 三個散修臉色白得像個死人,渾身濕漉漉,張大了嘴,隻二三十息後猛吸一口氣,仿佛溺過水。 “這三個已經死了。” “說是還要死七天,才算真死,這手段,定是那位……” 墨奈臉色慘白,也窒息了一般。 正聽閑聊,一名修士飛上臺,拿了劍朝皮亮身上割一下,就要去拿靈石。 “他叫都沒叫,你拿什麼靈石,再試試哈。”一旁躺著的邋遢修士翻個身,嘟囔一句。 臺上修士對皮亮抱拳,連刺七劍,一劍深過一劍,最終在皮亮胳膊上穿了個血洞,皮亮慘叫七聲,痛不欲生。 我為什麼還不死。 墨奈心下茫然,阡尋已舉著九環大刀,沖了出去。 “別去!”墨奈喝一聲,揪住阡尋。 隻這一聲,那皮亮忽地高昂起頭,嗚嗚嗚嗚亂叫亂哭。 阡尋好奇看墨奈:“有趣有趣!” “……皮兄一定保密,傳出去你我都是死路一條,而且是最慘的那種。” 墨奈看不下去了,拉了阡尋回車隊,頭也不回的趕往馱運港。 此時他已經不問自己為什麼不死,而是思考怎麼死才是最慘的。 “看大當家的臉色,好像和露仙宗沒那麼親近哦。”阡尋還在旁打趣。 “如果這次我能活下來……”墨奈心道。 門人大致是無礙的,否則這刑臺上不止這幾個人,呂家也不會還幫忙搬東西。 露之恩三番兩次饒他狗命,肯定沒有好事。 “我是棋子。”他說,心念如一,遁返虛空。 醒來時,已到了馱運港。 呂家派來的仆役,正一箱箱朝三階的【九曜瀟湘舟】上搬東西。 靈舟旁有人說話:“薩歡、薩喜特來拜會遂心宗掌門。” 薩喜垂頭喪氣站著,薩歡左肩一個血淋淋的大洞,吧嗒吧嗒滴落在地。 和我一樣的活該。 有薩家夥計奉上禮物,一枚法器躺在匣內,正是墨奈幾個月前,在祥和坊市賣出的【厚土碑】,另一個玉匣裡,是整整四十九枚三階靈石。 厲害,既賠償法器,也是威懾。 薩歡上前一步,帶動傷口,臉上抽搐:“這些禮物,既是我兄弟向墨掌門賠罪,也預祝墨道友大喜!” 大喜?把和我一起說壞話的皮亮搞死,算喜事? 既是喜事,你倆臉色那麼臭作什麼? 兩兄弟放下東西就走,半點不拖泥帶水。 也不用說什麼,兩回四十九,如果說頭一次是棺材板,這一次就是棺材蓋了。 緊接著,一個真正帶著喜慶的聲音響起來:“恭喜恭喜!” “哈哈,同喜同喜,敢問呂管事,喜從何來呀?”他仍一頭霧水。 呂管事一笑:“經過我家主大人慎重考慮,決定將我族中愛女,嫁給墨掌門為妻啦!算起來,墨掌門還得喊我一聲大舅子呢!” 一旁阡尋聽了大笑:“哇哈哈哈,沒成想老衲一入你家寨子,就能喝一餐喜酒!” 墨奈腦中混沌成一團漿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覺得呂家有女嫁過來這事,隱隱和什麼東西有關聯,他原地呆立,腦中走馬燈似得尋找。 足足半晌,墨奈嘗試問一句:“呂管事,你可知道邵家?” “啊!” 這回輪到呂管事大驚失色了,待墨奈講完老仆少年的事,呂管事臉都清了。 “墨掌門,這件事我隻當沒聽過,後麵如何,是你遂心宗的事,和旁人無關。如有後續,隻能我來找你。他家的東西,不可外露,永遠不可去【伏髏窟】尋人!切記切記!” 可大可小的大事,墨奈可不敢亂來,何況腦子還嗡嗡作響。 娶妻、得罪露仙宗、薩家徹底惡了自己……三喜臨門?還是喜中有喪? 呂管事陰惻惻看向阡尋,小姑娘怒道:“老娘知道!” “那就行,這事我得趕緊和家主說一聲,墨掌門,你可別仗著露仙宗的關係,欺負我呂家姑娘!”便宜大舅子朝他眨眨眼。 老仆少年的謎團就此解開,算作唯一的好消息。 起因是邵家與呂家談過親事,等到少年築基失敗,呂家改口說和遂心宗結親。 此舉激怒少年,帶著老仆來到離川,是找墨奈麻煩還是蠻荒散心,不清楚。 總之遇見墨奈,起了殺心,餘升枉死,就這個事。 隻是時間對不太上。 退婚早在兩個月前,也就是自己與呂烏語見麵的時候。 那時候就相中我做族婿了?是我遣家驛力敵三金丹給他天選之人的錯覺? 全是自己看不透、躲不過的陰謀。 他說:“我是雜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