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裡糊塗收了黃欣的第二日,墨奈帶她去師父墳前磕了頭,又舔著臉跟埋在土裡的老光棍炫耀了一會,也就完成了“告慰”之舉。 昨夜的風流說不盡,真說不盡,就兩夜、三夜,無數夜。 就這麼平平淡淡過完新年,迎來建宗三年的升仙大會,束發挽髻的黃欣不再羞澀,披上絮了皮草的大紅鶴氅,隨墨奈去四村觀摩。 “就靜靜看,稍微露點失望神色就行。”車廂裡,墨奈耐心給黃欣講解。 吳正悄悄去過村子,提前知曉這一年仍舊沒有新的修真苗子。 不奇怪,這三千多人,十年裡能出一個修士就很不錯了,而五年前張吾瀾帶走的那個白衣少年,恰好把這名額用去。 黃欣仍有些擔心:“我拋頭露麵真沒有關係麼?” 十餘天的溫存,經了百餘次門人奉承、恭賀和暗諷,兩人算是身經百戰,夫妻同過了心,一些擔憂也能大方說出。 “你改了妝容,就無大礙。” 去刮刮她的鼻子,被躲過去。 也是燕柒想出來的妙招,把胭脂水粉換換顏色,這裡撲撲那裡啄啄,隻要舒海不親自來,任誰說兩人像,都是牽強的。 三十三年的孤寡,過得如鰥夫一般,建宗那時還被麗春舫的鬆一香糊弄過,如今總恨良宵苦短,終是知道牽掛和羈絆的意義,於是世間的下品孤兒少了一個,多了一個上品有情人。 雖說燕柒手段粗暴了點,細琢磨吧,確實周到。 先一步把黃欣送進了房裡,若是呂家姑娘來了,又不好相與,自己這軟趴趴的耳根子,怕是要給內務添亂。 現在哪怕呂鋆潔帶十個通房丫頭入山門,也不如黃欣在心裡的分量。 這情分,怎麼還呢?也沒遇過個好修士,那秦少方看著是不錯,其實是個繡花枕頭,且還贅過去了。 燕柒大事隻能從長計議,此時就應該牽起她的手,輕輕捏一捏,肉乎乎的。 “胖了。”她抽回手,臉還有點小紅。 新婦啊。 墨奈嘿嘿一樂:“胖了好。” 【昆侖蹇】拉著大車廂,在青石板路穩穩向前,時不時“啊呃”一聲,表達不滿。 這老驢!到了遂心宗,重活兒一點沒做,也就是村裡山門兩頭跑,山門簡陋、四村人口不多,沒那麼多事讓低階蠻獸去做,唯有老老實實當個驢車使喚。 反而總是生氣,真是犯賤。 當初在甄家被揍了那麼多年,反而是好事? 也是因為人口少,墨奈就想把升仙大會延到兩年一辦,隻是和四個村裡的老頭子們稍微透點意思,就遭致強烈反對。 史村長說:“那可不成!這樣一搞,必定人心大亂。” 宋族長話裡有話:“要是耽誤咱山門發展,我們這些老頭老太太的治病丹藥少發點,升仙大會是個盼頭,可不能停。” 於是今年的升仙大會,仍是孩子把【測靈珠】摸了又摸,哭哭啼啼、戀戀不舍,仍是在賈穀鈺的勸慰聲中收場。 “……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唯一多的,是墨奈的身邊人,把一眾村中閨女,羨慕得吃味,又怕一旁梭巡的荷花訓斥,唉聲嘆氣的。 還好有了去年的升仙大會打底,百姓今年要好些,吵嚷著看戲吃席的聲音極大,比過年還熱鬧。 也有好消息。 首先是史禾家的孩子出生,大閨女,靈根要六歲才測,現在名字都不取,小名喚作香片兒,像她娘一樣眉清目秀,墨奈去看過幾回,喜歡得不行。 不光掌門喜歡,吳正、賈穀鈺都是活了百多歲的老人,和師父一樣,挑最小的愛,好東西可著勁兒朝史禾家送。 王凡得知後,連夜讓人把他兩位娘子送到定君仙坊,租了個小院子夜夜造人,按下不表。 史禾得女後,真正沉穩下來,抱著孩子偷偷找到墨奈,為之前史族長的事道歉。 為和宋家接親,史禾在凡人歸埠之日強辦喜事,確實是墨奈心頭一根小刺:山門未定,就為一些蠅頭小利你爭我搶,實在壞了風氣。 不說二階的【嘆月果】即將成熟,史禾這兩年確實長進不少,而且再三致歉,態度誠懇,終是讓墨奈徹底放下此事,接過他懷中胖丫頭可勁的親。 “舉高高,舉高高……” 史禾又說:“我娘子……又懷上了……”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這史禾是什麼便宜都占到了,也不知這一切是不是那史老頭兒死前就安排好了的,隻能暗嘆師父那一輩人真能算計。 再就是老餘升跑掉的四個年輕妾室,被小後生騙光了錢財,回來三個,未來再嫁,也是四村的人了。 去年下半年,售賣靈魚的賬結清,得了將近三枚三階,也是趨於穩定的營收。 刨去用度,到了建宗第三年,遂心宗的總身價有有五十多枚三階靈石。 這樣穩中求存,十年還清闔水盟的欠債壓力不大。 如果老三夠機靈,娶個闔水盟修士,沒準兒就把這一屁股債勾了。 隻是現在山門裡一個築基修士、一個二階【赤癍熊】,已經把那塊二階靈地擠得滿滿當當。 如若陳貓貓再築基,或墨奈又去哪裡坑了一個前輩回來,鬼手島就不夠用。 “這小塊地,也不知那拜無登圖的什麼呢?”照例的宗門議事,墨奈又把這個問題拋出來。 賈穀鈺恢復了養生老太太的模樣,悠閑地說:“天天操不完的心,不如好好修煉早日築基,尋你那便宜親家給你換個靈地,如今連貓貓兒都快到練氣九層了。” 墨奈氣笑了:“對,是我的錯,天分不好,也不用功,讓小輩騎頭上啦。” “那可不,俗話說溫柔鄉是英雄塚,掌門您可多注意。”老太太仍不依不饒。 墨奈一時語塞,王凡在定君仙坊賣魚,家裡連個幫腔的都沒有,隻好走人。 剪著手在山門裡瞎逛一圈,最後還是回了自家小院,黃欣拿了掃帚正掃庭院,氣喘籲籲。 冬雪才化,她隻穿了件鵝黃色單衣,寬大的領口裡有汗珠子、又攝人心魄的白嫩,看得墨奈心神蕩漾。 他快走幾步,把掃帚接過來:“說了去村裡要兩個丫鬟伺候,你非不讓,進去進去。” 黃欣抿著嘴笑,才走兩步,腳一軟,“哎喲”一聲,扶著柱子。 “你看,我說什麼?看本仙師作法,為你推拿!” 她遞過來一個又魅又媚的眼神,嬌嗔:“又不是掃地掃的,你昨晚……還仙師呢,呸!” “嘻嘻,剛才賈老太還說溫柔鄉是英雄塚,今兒我偏偏要做一回英雄。” 墨奈拋出飛葫蘆,飛行中一把抓住黃欣,直奔廂房。 “這大白天的……” 《遂心宗秘聞》記:始掌門諸多怪癖,白日宣淫隻算前菜。 墨奈滿以為建宗三年遂心宗也這樣風平浪靜的過去,起碼整個春季給了他這樣的錯覺。 沒過多久,麻煩來了。 無它,廉理的修墳之旅結束,薩家帶話,讓墨奈跑一趟露仙宗。 以親歷者墨奈,對露之恩的行事感受,露仙宗大概率會收編廉理這個金丹修士,而非外界傳言的驅逐出離川,或殺之後快。 墨奈會不會被秋後算賬,也是傳言之一。 以親歷者呂家愛婿的尋思,應該不會,露之恩行事怪誕,若要殺他,自家墳頭真長草了。 一向有主意的賈穀鈺斷不出方向,吳正又帶史禾與三小隻去蠻荒采摘,就算他在,也沒什麼好主意。 薩家來報信的修士沒甩臉子,算好消息。 墨奈一拍桌子:“算了,是禍躲不過,老吳不在更好,他那個膽子,說不好就要畏罪潛逃。” 話是這麼說,賈穀鈺、宋旗、燕柒的臉色卻不怎麼好。 皮亮為什麼死,眾人至今都不知情。 從墨奈反應來看,露之恩絕對不是為他出氣而懲治皮亮的。 有了決議,墨奈一刻都不想拖延,隻是臨行前,黃欣緊緊抱著他的胳膊,淚眼婆娑,頗有些生離死別的意味。 盛夏的湖心島,正是暴雨將至的前夕,天空烏雲密布,黑壓壓的沉在人心裡。 那皮亮當時多大威風,黃欣是見識過的,後來如螻蟻般被人捏死,她如何不驚不懼? 墨奈安慰道:“沒事,那露前輩視我之山門如無物,要殺早就殺了。” 黃欣是見過露之恩的,那本事殺墨奈眨眨眼就行了。 可小婦人的心牽掛情郎,沒有言語可以開慰。 “唉,老夫有本命護體,不礙事的。” 這時,他想起了英雄塚的俗語,幾乎是瞬間懂了,因此心中也清寧了一點點。 他摸了摸黃欣腦袋,念起不明不白的道偈,駕了飛葫蘆,乾乾凈凈走了。 “何今碌碌者,哪見修仙情?” 再赴露仙宗,墨奈不敢如之前一般做作,直接去祥和坊市坐飛梭,以最快的方式抵達。 “賈老太太那話是有深意的,這小半年我沒少乾荒唐事,修行一道確有停滯。原來富家翁是這個滋味,確實難以割舍。” 想找吳正聊聊,又覺得那老頭兒拖家帶口,也是幾近臨終破境,實在不是參考的好對象。 廉理也有兒有女,那他是如何平衡大道與私欲的呢?也不知道有沒機會問問他老人家。 大道真的很難琢磨啊。 舷窗外,遣家驛荒蕪的景色飛速掠過,偶爾能看到熟悉的黑色墓碑,在陽光下閃爍光澤。 墨奈心道:“老廉手腳真快,換了我,起碼還要捱上兩年,看清有無騰挪空間再說。” 到了露仙宗領地邊緣,墨奈下了飛梭,心中疑問一堆仍沒有答案,按下不表。 “遂心宗墨奈,特來拜山!” 露仙宗山門前,仍是那個位置,仍是傍山望湖的美景。 這次終於有人接待,還認識,就上次囫圇為他指過路的乞丐修士。 這次乞丐修士穿了黑色的破爛衣服,一肩膀的白色頭屑更加惹眼。 “這慢?”那乞丐修士懶洋洋的問,“進來罷,別瞎看嗬。” “哦哦。” 說不瞎看,進了這麼大的宗門,哪能不瞅幾眼? 和湖心島唯獨的一座椅子山不同,露仙宗內的山脈起伏,都是奇峰怪石,雲霧繚繞之中,是隱隱可見的樓臺、殿堂,是參天古木的蔥鬱。 朝裡走,就看到發亮光的、冒靈氣的器物,都是五彩炫耀,卻不認識。 走過翠竹夾道,到了一座偏殿,香火縈繞,簷角叮鈴一聲,很靜人心。 墨奈走近抬頭,看到個海船上才會掛著的羊角銅鈕鐘,之前在遊龍幫碼頭見到過類似的,才記起露仙宗的外海身份。 “還看?”乞丐修士警告一句。 哦哦。 一進去就看到廉理。 這金丹修士,重新穿起了高冠博帶的書生裝束,但眉宇苦楚,望著曾同命相連的老兄弟,不說話。 墨奈拿當初乾苦力的眼神和他打招呼:“瘦了嗬。” “你乾幾年你也瘦。”廉理眨眨眼。 這時從偏廳裡走出薩歡和兩個練氣修士,看長相,應該是廉理的一對兒女。 才有了猜測,就遭到龍鳳胎的怒視,他趕緊別過頭。 “人齊了,你說我說?”乞丐修士拿著叫花子棍一指空無一人的高臺。 “你說,我聽。”聽聲音是個男的,卻不知在哪。 墨奈鬆了口氣,既不是露之恩主持,就好辦了,那女修脾氣大、性子壞,自己又把她得罪兩三次,實在是死有餘辜。 “哼!” 乞丐修士搔搔頭,走到眾人前麵,開始下令。 “遣家驛的亂葬崗我看過,修得還行,這事就揭過不提,但廉金丹沖撞我家宗主,可不是修點墳就能解決的。” 廉理仿佛知道結果,隻微微點頭。 乞丐修士接著說:“好在我宗主通情達理,隻留廉金丹效力五十年,做我外門執事,之後天地遨遊,兩不耽誤。” 五十年,金丹修士十分之一的壽元,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一句話的事,聽乞丐修士的語氣,好像是極仁慈的舉動。 至於外門執事……估計是外海才對。 乞丐修士問:“廉理,你有什麼要說的?” 廉理無話可說,苦笑搖頭。 這時廉理女兒站出來:“我兄妹願隨父親一同效力,請上宗看在父子連心的份上……” 話未說話就被乞丐修士打斷:“哈,你倆來做什麼,到四階靈地享福?” 確實,廉理大概是為露仙宗做暗地裡的臟事爛事,保密都來不及,哪會讓兩個練氣修士參合? 而且廉理目前境地不錯,他這對兒女就算不進露仙宗,起碼這五十年在離川無人敢惹。 說一千道一萬,他倆不該現在貿然提這要求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過個十年八年,廉理和露仙宗關係漸深,那時再開口,容易得多。 廉理有些生氣:“方兒、媛兒,我不是和你倆說過不要參合嗎!” “是,父親。” 老廉這句也是話裡有話,剛才薩歡和廉方、廉媛一起出來,大概就要拉攏,廉理既說“不要參合”,肯定也包含薩家了。 乞丐修士轉向墨奈:“你嘛。” 要來了,墨奈揪緊了心。 “我宗主說,修繕的事完了,你與露仙宗再無瓜葛,懂?” 是是,他連連點頭,大致知道他話裡意思,未來再不可將露仙宗當擋箭牌使了。 “薩家來的見證,有話說嗎?”乞丐修士又問。 薩歡再行大禮:“我來之前,家主囑咐,一切都聽貴宗的,若不是他老人家有破境念頭,今日當是登門拜訪了。” “嘿嘿,誰來有什麼所謂,我宗主就是那話,修墓一事結束,相關人等你愛殺不殺。” 啊哦。 墨奈驚得滿身冷汗,要是露之恩是這個意思,說不得薩陽還真會對遂心宗動手。 還好呂家提前布局,送了個修真苗子過去,起碼緩和了一點關係。 “遵命。”薩歡不動聲色的應下,能對遂心宗動手他當然開心,隻是刻意言明這句話,又讓他狐疑,隻能回去稟告家主,讓他自行判斷了。 “此間事了,都散了吧。”乞丐修士揮棍子趕完人。 墨奈腿既軟又重,一步一步正挪著,身後乞丐修士問:“你身上有靈魚?” “有!有有有有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