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問情,拔魔4顧心茫然(1 / 1)

餘下史 兀那小修 7101 字 8個月前

西離川修行口占之一:有時走入洞府獨自打坐,隻因不想一個人呆著。   西離川修行口占之二:我們這些散修啊,死的時候遺書上要寫,對不起死錯了。   【靈毫筆】蘸一點點【朱籙墨】,神識意動,符文線條已在玉石在勾了起來,保持無我之態,筆下遊動,線條交匯之處已有靈光閃閃,空著的左手一拂,玉石轉動,腥紅的線條劃了過去,下一根線條,下一個符文……   “呼……”墨奈放下筆,手裡的【藏鮮玉匣】已做成了一個,一炷香的時辰,扭頭去看王礫,嘴裡默念有詞,已經快他一步做下一個了。   製匣這事交由王礫之後,墨奈幾乎沒再參與,並不是嫌這營生不掙靈石,而是太費功夫,他總在東奔西跑,也隻有王礫扛下這苦悶差事。   真是辛苦這老苦修了,白日製匣,得閑開春宮瓷片同參,夜裡還要和荷花說悄悄話,難怪帶王礫去遊龍幫,荷花那麼大意見。   嘆一聲修行苦,王礫還聚精會神做苦力,他悄悄從後門溜了出去。   初夏的日頭,已有些熾烈,烤得人渾身膩汗,四村的漁民們在樹下狠擰毛巾擦拭,湖岸不遠的木筏,隻有一個白花花的人在動。   赤著上身的墨奈,啪啪啪狠錘幾下胸口,一把抓起魚籠繩索,死命往上扥,嘴裡還嚷著四村土話:要!來!力!   魚籠一點點被拉出水麵,壓得木筏入水三分,墨奈鬆一口氣,哈哈大笑,使喚漁夫們遊過來收拾魚獲。   陳貓貓的族兄陳大力疑道:“掌門這是唱的哪臺子戲?”   這兩天,七八個壯漢和這高高在上的宗門之主吃住都在一塊兒,對方又毫無架子,彼此說話略略越過尺寸。   “那哪知道?得問村長。”旁邊一個憨貨回道。   說話間,墨奈的飛葫蘆已經上了岸:“那什麼?最好的要送到執中院的,你們平時連吃帶拿的我不說什麼,隻這一樣哈,最好的!”   “是,掌門。”   忽然又正經著說話,陳大漢更是不解,直到他順著墨奈的目光看過去,樹下陰影裡,站著一個麵色冰寒的女仙師。   “嘿嘿,你怎麼來了,我得去看看史禾家的胖丫頭了,好幾天沒抱了,有事明天說明天說……”   就聽到這一句,陳大漢趕緊逼自己跳進水裡,遊得越遠越好。   史禾家的史香片兒,如今歲餘,最是可愛,還會牙牙學語的喊爹喊娘,墨奈幾聲“叫爸爸”,羞得史家娘子臉通紅,轉頭就在閨房閑話自家掌門老不修。   隻是說一宗之主忽然不留戀閨房之樂,到處閑逛,實在可疑,不說荷花,就是賈老太太也看出了問題。   宗門大殿的後頭小院,藤蔓綠綠的花圃架子下頭,兩個女人椅上坐。   荷花嗑著瓜子說:“我看哪,就是在遊龍幫看上誰了,何昆都和丫頭片子遊湖呢,何況我家掌門?”   賈穀鈺吃口靈果說:“怕真有可能,這幾天出這大的事,也沒見呂家退親,那就還是好女婿不是?遊龍幫如今沒了旗子,多結親家是好的。”   荷花吐出瓜子皮:“何昆回來之後,茶不思飯不想的,每天傻嗬嗬在那笑,貓貓約他出去玩都不去。”   賈穀鈺吐出果核:“你是不知道,你家掌門在引蟾大仙坊有個花名的,叫呆仙師……”   兩個女人嘰嘰喳喳,越說越離譜,燕柒霍地站起身,一言不發的走了。   若是墨奈在這裡,一耳朵就能聽出賈穀鈺在拱燕柒的火。   隻是他就算親眼目睹,也拿自家客卿沒有任何辦法。   她不僅是遂心宗的開荒老人,也是建宗第一年的主心骨,墨奈被抓去遣家驛、闖蠻荒,都是賈穀鈺代管宗門,才不至這一群沒見過世麵的低階修士散夥。   等吳正入了山門,老太太不爭不搶,什麼都放手出去,每天就逗孩子、搞養生,隻暗地裡使點小手段縫合門人之間的裂痕,其中當然也包括墨奈家事。   《遂心宗榻語私話》有記:花姐耳語苦修士,曰“老太太看上去把誰都當孫子孫女看,其實最疼掌門,是親孫子,重孫貓貓……排下來罷,我家女兒,在這老嫗眼裡,不過是潑出去的水罷了。”   燕柒前腳離開涼亭,荷花就悄悄給賈穀鈺豎了大拇指。   賈穀鈺眼角瞅見燕柒飛走,才輕笑:“你看吧,隻有這麼說,她才會去,這些孩子喲,一個個的都不省心。”   “那當然,老太太您出馬……”凡婦一臉崇敬,“阿昆那頭估計沒戲,您哪天點醒他的時候,麻煩也把我家搖脂說進去,省的他回頭又犯花癡來找我家閨女,不值當的。”   “嘿,你這仆婦,哪有自家已煮在鍋裡了,還急著把女兒朝人桌子下麵端?”   荷花馬上一臉寡婦臉:“老太太,我可沒想把搖脂許給掌門,但他老說胭胭還小,我就吃不準他的意思了,十四歲,哪裡小了?是胭胭老穿束身衣,方便和貓貓他們瞎逛!我是想讓她嫁個築基修士的……老太太,你說怎麼就有那麼多築基呢?吳仙師眼見成了,這封仙師也是我目睹著的……”   荷花囉裡囉嗦亂扯,卻不知自己無心提到的築基,讓賈穀鈺眼中神采凝聚了些,築基啊,她雖是失敗過的,卻哪能不向往呢?   尤其這幾年,看了身邊許多人破境,她也想試試了。   可自家老頭子也說了,這年紀的老修士,試試是逝世……   一門修真,三千小心思,無數重大道。   夜裡,椅子山深處的涼亭,吳正、宋旗於陰影裡喝茶,與掌門敘話。   “麵上的事是遊龍幫主三年不出山門,有心人遣散修去試探,不料錯破山門,引出【執中令旗】,”墨奈分析說,“唯一吃不透的,就是龍管事搖旗這件事了。”   吳正因被墨奈誆過,所以人多時未曾發言,此時說道:“若是有人強令掌門,拿令旗引蛇出洞,掌門會做麼?”   墨奈馬上搖頭:“哪怕露……薩家逼我,我不如直接搖旗,喊來院使,和那廝簽上互不攻伐的【天道誓約】,讓他此生不得找我麻煩!用了旗子,我這塊地方就是砧板上的肥肉。”   吳正說:“是這個意思,所以目前這形式,遊龍幫是在極下風的,如若他有後手,就是大本事,故而掌門也不用太花心思在這上麵,我在離川許多年,再荒誕不經的事情也見過,一個宗門說滅就滅,別說一桿旗,真要打起來,十桿都不夠保命的。”   宋旗也說:“無論誰的圈套,若再找上我宗,必須拿出新的道理,否則掌門可以不去。”   墨奈拍拍宋旗肩膀:“不錯不錯,就是這個說法,老宋你成婚之後,沒糊塗嘛,不像王凡,昨天還托人帶話,說再有大鱉上岸,一定把那東西留給他哈哈……”   三個男修一陣低笑,忽地宋旗咳嗽兩聲,站起來就說要走,吳正更是乾脆,後退兩步入了陰影後,隻聽葉片沙沙響了兩下,就飛走了。   再轉過頭,月光下,燕柒立著,臉色不善。   燕柒嘲諷說:“師兄說的明天,嗯?”   一聽燕柒用師兄稱呼他,墨奈就知道沒什麼好聽的了,趕緊強詞奪理:“哈哈,哈哈,忘了忘了,師妹有什麼事?”   燕柒才不理會他的打岔:“黃欣。”   墨奈嗤笑:“喲嗬!你執法長老還執到我家事裡來了?”   “黃姑娘乾係呂家,不是私事。”   從燕柒本命來說,魔修一事原本是可以透露的,但那樣的話,【魔修唯一律條】也要講出來。   那話本就有一定魔性,自己說不定已經著了道,哪敢去害她呢?   墨奈有些委屈:“一幫散修都欺負上門了,呂家也沒給個說法,還乾係什麼,這事不用提了,男女之間的事,你成婚之後自然懂,現在和你解釋也沒用。”   “當初你把黃姑娘送到山門,指定讓我照顧,”燕柒半步不讓,“師兄又看中了誰,與我無關,去和她把話說清。”   墨奈莫名被潑汙水,十分生氣:“燕師妹!我厭棄誰了看中什麼了?你可別蹬鼻子上臉!你以為我不知道當初是你把她塞我房裡的嗎?”   燕柒冷著臉向前踏了一步:“掌門要責罰我?下令吧。”   唉,墨奈軟了,這宗門裡的女子,沒一個好欺負、能欺負的,個個能耐,個個軟硬不吃,也就黃欣好對付吧,自己還有入魔之危。   “行行行,我親去和她說,但我要說一句,我沒有看中什麼別家女子,根本沒影的事兒!就連黃欣,也是老夫英雄救美!你把這話傳下去!”   “嗤。”燕柒嗤笑,轉身便走,皎潔的月光下,但見她嘴角微微上翹。   耗了六七天,最後還是得回去。   墨奈走一步拖一步,鉆進月洞門,見到一塵不染的庭院,想起之前自己老在這裡用道術戲耍她。心裡升起幾分酸楚。   “唉。”   也不知說些什麼,隻能硬著頭皮輕輕推門而入,正看見紅燭搖曳的圓桌上放著一個小包袱,而門邊,是一口小木箱。   那良人正在梳妝臺,身影纖綆輕細,正拿起一塊玉佩看了又看,放下,又拿起,於手心摩挲。   咳咳。   我回來了。   黃欣猛地轉身,將雙手剪在身後,眼裡有濕漉漉的東西轉啊轉的在,被燭火一映,發光在。   墨奈指著地上小木箱,明知故問:“這是做甚?”   黃欣聲音哽咽的說:“掌門既惡了人家,自然要收拾東西離開,隻是怎樣也要和掌門當麵道別。”   墨奈搔搔頭:“道什麼別,我這不是忙麼?而且忙也是為了你和這個家呀!”   她淒冷一笑:“掌門莫要糊我,若隻是忙,我這半月哪至於難過成這樣?”   哪裡難過?我摸摸?   甜言蜜語就在嘴邊,卻隻能硬生生咽下。   墨奈嘆道:“有些事,我沒法子和你講,旁的人也不行,我之所以如此,有苦衷,你這提著行李分家的模樣,倒是我素日之意白用了。”   他自以為這樣,算是懇切而隱晦的,把話從肺腑中掏出來說了,黃欣的反應,應是轟雷掣電,神情怔怔,繼而諒解。   誰知黃欣兩眼滾下淚來,自說自話道:“我見你之前,早存死意,隻是求死不得,初見你時,以為是個荒淫無道的仙師,後來見你會變臉,更怕了,心想著這下想死都難了吧……”   墨奈忍不住咧嘴一笑,心下大喊不好。   果然,自己邪魅一笑,引得黃欣大哭,又不知道怎麼安慰,硬是等她拿手帕擦了半天才恢復平靜。   “我這個樣子,掌門還可以笑?”   “你繼續你繼續。”   “後來進了山門,燕柒姐姐一路照應,孩子們也可愛,我心想,如果這仙家山門裡的人都如此好心腸,作掌門的應該壞不到哪裡去吧?這才有了死裡逃生的慶幸,雖然一路沒見到掌門,心裡也十分感激。而後看見你、認識你,卻又是和他們說的不同……”   “他們說掌門怯懦、膽小、吝嗇。我卻覺得,掌門是個極有主意又有主見的人,認定的事情不會改,決定了的事就去做。看到此生托付了這樣的人,我對自己說,黃小欣,你命真好,雖去家萬裡,也尋了金玉良緣,如今……奈何……”   黃欣傾述,墨奈越聽,他僂著身子就越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越品,越覺得是那個事。   而黃欣卻越說越悲戚,手帕早就濕透,隻好拿袖子拭淚,身子不停顫抖,真哭成了淚人兒。   墨奈活了三十幾年,也就在畫舫裡見到鬆一香的幾顆淚珠子,何時看到過這等驚世駭俗的場麵,竟如話本中寫得一樣。   “哎呀!你這……我就半個月沒回來,怎麼就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我是有極麻煩的修行問題解決不了,又有外力壓迫才這樣的!”   此情此景,想過去抱抱她,又不知如何下手。   “那我問掌門,隻是如此,你為什麼不早和我說?”   “這修行問題要多久才能解決?”   “以後還有這樣的修行問題嗎?”   黃欣一連三問,說話間淚也乾了、身子也不抖了,溫聲細語漸漸有了咄咄逼人的態勢。   墨奈身體又僂了下去:誒,這是怎麼回事?誰教的?我進來是做什麼的?   但此時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墨奈說道:“你問的,換個說法,也是我這半個月問自己的。”   “既不知,那掌門還怕什麼?”   我在怕什麼?   之前有修士看我,我就躲得遠遠的……   建宗的舒海、拜無登,哪怕拜家那老不死的夥計……   上了島怕門人不服、怕鄰居攻我山門、怕薩家怕露仙宗……   我怕自毀這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怕失去我的師兄弟、門人、親友,大道……   可我驚懼它,它就不會來麼?   我怕的東西這麼多,再加一樣又如何?   我在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