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椅子山的掌門洞府,東廂房,梳妝臺的青銅的鏡子裡,一對璧人模模糊糊對峙。 “魔修必須相信自己入魔是命定,是以【魔修唯一律條】。” 那要是我不信呢?發瘋入魔,濫殺無辜,自滅遂心宗滿門?老子都入魔了還管得了那麼多? 有了某種念頭,墨奈換了對她的稱呼:“欣兒?你信命嗎?” 黃欣點點頭:“信,但我信的是掌門的命,信掌門的大道,生死都信。” 凡人與修真之人的天塹在那裡,又默認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禮法,故而兩人半年的耳鬢廝磨,多是閨房嬉戲,話說到這裡,女子算真真正正的托付終生,而非相夫教子從一而終的古訓。 看著眼前人,良久的去看。 他想到,大道於修真之人,於天下之人,路應是一樣的,魔修、鬼修亦是如此,所能自持的,就看怕不怕朝前走了。 大道就在那裡。 此時夜鶯在窗外一啼,他口占:夜鶯為我歌,也為此界歌,聲聲相同。 “掌門?”黃欣不明所以。 “還叫什麼掌門?”墨奈魔掌一伸,“過來吧寶貝。” 紅燭搖搖晃晃的火苗,忽被一陣靈風斬滅,有人聞到幽香撲麵,有人如獅先臥,有人如繡球滾身上,後事省省略略了一夜。 親一下,他還有一絲心思活動。 莫名其妙著了露噫的道,又莫名其妙被枕邊人的心聲解了惑…… 是否真解除了入魔跡象不好說,可一如黃欣所說:既不知,又怕什麼? 親無數下,再沒旁的考量,他將手朝那探…… 清早啊,墨奈神清氣爽從床上坐起身,一揮手,開了四麵窗,一陣狂風撩進來,吹亂身邊那人的青絲,床尾的羅裙掉在地上。 “啊!” 黃欣用白白的手臂遮臉,一把搶過被子,把身子蜷進去,甕聲甕氣的說:“好端端的,又變戲法!” 嘿嘿! “我先去山門裡走一圈,你休息好了再起來……”墨奈瞬間換上【燈霞道袍】,道貌起來,再正一正衣冠,盎然問:“要不?我給你卸卸妝?” 被窩裡的回答甕聲甕氣:“走啦!誰要你管!” 宗門亂了又穩,不是第一遭,隻要按下不表,遊龍幫的事就過了十多天。 遂心宗風平浪靜的,仿佛又回到了去年那種好光景,墨奈哼著小曲,穩穩當當下樓梯,去湖上盯著靈魚的事。 第一批送往執中院的靈魚收下了,過了沒三天就有院役找到王凡,說再要五匣,又嫌魚小又說不太新鮮,搞的王凡隻得回宗門,請示掌門。 “執中院有要求,比沒要求好,隻是這次滿足了,下次得寸進尺,就難受。” 所以墨奈決定每月給執中院多加五匣子靈魚,但個頭、成色不特意挑揀。 “也不知道是院使吃了,還是喂狗,”想起昨夜的好風光,墨奈念起執中院那人,“也不知道她吃不吃魚……” 瞎琢磨著,人已到了湖邊,正準備下水玩玩,不料賈穀鈺斜刺刺殺出來,拄著沉香拐笑盈盈問:“好了?” 墨奈現在一看見賈穀鈺就沒好氣,宗門裡就數她和燕柒最會來事:“好了又怎樣?我房裡的事也礙著老太太了?” 賈穀鈺一點都不生氣,還是笑:“什麼時候給老身生個孫子玩玩?” 墨奈怒道:“生孩子這事兒,是我等修士想要就要得到的嗎,而且自我來離川,先尋本命後破境,賈老太你哪隻昏花老眼覺得我於大道無望的!” 賈穀鈺仿佛就在等這句:“一個黃家姑娘就把你迷得如此,而後呂家,說不得還有品家、晶家。你一時避之不及,一時又趨之若鶩的,算甚麼?既想走這通天大道,男女之事,也要一路上去參去悟。” 墨奈聽了這話,才知道賈穀鈺是特意來點醒自己。 對哦,這老太太生過孩子、治過洪老頭兒的八個小老婆,在情事一途算是精熟的了。 他立刻正色起來、嚴肅起來:“那……敢問老太太,這大道如何容得下兒女私情呢?我看的道法經文,說的都是清心寡欲啊。” 賈穀鈺說道:“經文各不相同,修士各不相同,哪怕千萬本書,也教不了世間修士,而你本命何如?判詞是什麼?既同參,肯定不是抱著懷裡一塊無字碑就能築基的。” 墨奈點點頭,感覺其中有些奧妙,正要再問,隱隱感覺周圍已經不太對勁了,就拿自己家的狗眼朝天上一看。 已經有個聲音降下來了:“下麵可是遂心宗墨奈?” 金丹修為的威壓隨著聲音撲過來,還好有些禮貌,隻把墨奈和賈穀鈺壓得有些窒息。 賈穀鈺臉頓時嚇白了,行了個大禮,就保持這個姿勢動都不動,臉上是立刻可以當場去世的表情。 墨奈氣喘籲籲弓著身回道:“正是小修,請問是哪位前輩當麵?” 一節綠枝樣的飛行法器落下,一位老者溫和的說:“哈哈,真是巧,老朽【宿景門】景別,正有要事找墨掌門商議。” 宿景門?離川東北角上的金丹宗門,和遂心宗隔著整個遣家驛,有什麼事能商量到這麼遠的地方來? 除了遊龍幫。 既是他家跳出來,這謎團也解開了。 宿景門說是宗門,其實更像是兩個修真家族合縱連橫,宿、景兩姓在山門裡內鬥幾百年,從主地打到西離川。 而如今宿景門的掌門,正是眼前金丹修士,景別。 隻是世間的事總就是反反復復,所謂未來,不過是參照前因:這許多年,景家過得快活,家裡就沒一個有出息,反是宿家過得慘淡,含垢忍辱的出了個天才,不到五十歲就到了築基大圓滿。 眼見乾坤調轉,再過幾十年,這宿景門又得翻天覆地一回。 所以墨奈、吳正之前分析時,宿景門就嫌疑很大。 景別壽元無多,攻打遊龍幫,估計是為了將宿、景兩姓徹底分開,以免他哪一日隕落了,宗門再起內亂。 正主現身,墨奈腦子不停轉,嘴裡也不能停:“問景前輩好,能為前輩辦事是小修的福分,敬請吩咐。” 聽到墨奈這話,景別的老臉鬆弛幾分,眼見著慈祥起來:“也不是什麼大事,你門裡有個叫吳正的築基修士?一並過來聽聽。” 聽到這話,墨奈不自覺臉色變白了些,但想食言肯定是不行的,正好賈穀鈺嚇得不輕,索性讓她回宗把吳正、宋旗、燕柒三人喊下來。 景別見墨奈不再推搪,心情大好:“好好好,墨掌門確實用心辦事,老朽就有話直說,我宗門想和遊龍幫更換靈地,懇請諸位鄰裡齊去做個見證。” 好理由,這是墨奈萬萬沒想到的法子。 按地理位置來說,宿景門和遊龍山的靈地各有優勢,但從麵積來看,那肯定景別家的大了許多,而且近前就有離川支流可以航船,可以說正對遊龍幫胃口。 隻是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呢? “好說好說。”墨奈趕緊答應。 不料景別又掏出一張離川地圖,懸空鋪開,指著一片小丘陵說:“我聽聞遊龍幫十分好戰,之前還無端得罪了翠屏山的散修,所以屆時墨掌門隨我同行做證,你家門人呢,就鎮守此處,以防他家請來援手偷襲。” “外援?”墨奈裝傻,“那要是遊龍幫的跑過來,小修該怎麼做?” 景別冷哼:“嗬,既是鎮守,哪邊來的都是援手,你說是不是啊墨掌門。” 墨奈還在掙紮:“是是是,隻怕當時我家心有餘而力不足,攔不住這些亡命之徒啊……” “所以我盼望你家這次隻留兩個護山,其他的都上,”景別笑說,“墨掌門,你把心放寬,遂心宗出人出力,自然少不了你家的好處,你我是鄰居,彼此守望相助不是壞事。” 啊,這老金丹已經很客氣了,自己再裝傻充愣就沒什麼意思了。 明著就是趁遊龍幫幫主失蹤,又用了【執中令旗】,要奪他山門,再喊上附近宗族圍住,來個雞犬不留。 “不知何時動身?” “就是此刻,”景別指了指湖對岸,“老朽在那邊等墨掌門少許,可不要遲到。” “曉得曉得,等小修安排安排就趕過去。” 景別飛走,吳正等人才下得山來,墨奈唉聲嘆氣的說:“看樣子真避不過去了,老吳,你這沒進門多久,又是風又是雨的,真苦了你了。” 吳正苦笑道:“那怎麼辦呢?我既築了基,這些破事哪裡都跑不了的,就算再去蠻荒打拚,築基散修的日子,也比練氣難過得過。” 嗯,築基修士所需的修煉資源不是練氣可比,若不是墨奈發了兩筆小財,吳正或許還得去蠻荒討生活。 可吳正要坐鎮山坳隘口的,不這樣安撫幾句也說不過去。 邊說邊走,已在山下的演武場上和其他人匯合,個個的苦瓜臉,個個的心有戚戚。 王凡最慘,本在大仙坊躲過此劫,卻也一頭撞了進來,還有客卿賈穀鈺,慢悠悠拖在最後麵,心情很差的樣子。 這精氣神…… 墨奈來氣了:“之前讓你們多演武,一個二個這那的,現在真有事,抓瞎了吧?” 阡尋杵著大煙鍋子,噴一口白的:“大掌櫃的別瞎罵,我傷才好。” 墨奈點點頭,這虎丫頭,平時野是野,真要和練氣修士打起來,算主力。 隻有兩個名額,誰走誰留?他環視眾人,雖沮喪,也未有退意。 “掌門,這次我是要去的。”史禾站了出來。 那就是陳貓貓和賈老太留下了,貓貓可以使喚二階的【赤癍熊】,且是暗手,怕是宗門裡戰鬥力最強的一對組合了。 而客卿文書上也寫清楚了,老太太不參和任何戰事,要是賈穀鈺出點什麼事,如何與引蟾仙坊的洪九指交代,也是個大問題。 隻是史禾?墨奈疑惑了,三番兩次求戰到底是真是假? 自從被史家那個老不死……哦,已經死了,自被史家老族長搞過一回,墨奈多少還是對史禾有了點芥蒂,隻是從未表露,要說史禾看得出來,那道行未免太深了。 若這小子心機這麼深,說不得就讓他走一趟,看看何昆,自打上次從遊龍幫回來,勤奮多了!除了那點點相思病之外。 賈穀鈺嘆口氣說:“你小子去了頂什麼用?還是留下來看好護山大陣,讓老身跑一趟罷。” 墨奈鬆了口氣嗎:“老太太深明大義……” 賈穀鈺撇撇嘴:“少跟我客套,這裡頭也隻有吳長老和我有些經驗,他要是和築基修士對上,就靠這幫小子怎麼行?” 賈穀鈺本命善營造,兼修陣法一道,與戰陣攻守也不陌生,有她駐守布置防線,確實上佳。 隻是自己怎麼開口呢?若出了事,怎麼和洪九指那老東西交代? 這三年,老太太早把自己當做遂心宗的一員,大的、小的都看作自己的兒孫,建宗前信誓旦旦說有事就分行李跑路的話,早就被她拋在腦後。 史禾眼眶紅了,跪下來對著賈穀鈺狠狠磕三個頭:“老太太,我……” “起來吧,都做爹的人了,哭哭啼啼的,”賈穀鈺笑說,“你們也不要太擔心,這種事我見得多了,真撞上遊龍幫的,讓路就是,趕緊把【玄武穿石陣】的陣盤收好,再多收集點石頭帶著……” 賈老太的臨危不亂,,終是讓有些慌亂的門人鎮定下來。 老太太一通指揮,山門裡動了起來,隻墨奈,拉了燕柒來到僻靜處,拿出執中令旗:“你把旗子帶著。” 燕柒不接,反問:“遊龍幫有旗,什麼用?” 也是,自己和王中淳、舒海都有些淵源,還有呂家、露仙宗,若自己死了,紫旗也保不住遂心宗。 “那你們萬事小心,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若是遊龍幫敗了,逃出來的肯定會垂死掙紮,你們打一打就放他們走,事後讓何昆、王礫自殘幾下,就說不敵,宿景門主要是占山門,外海餘孽也翻不了多大浪……” 墨奈這邊瘋狂囉嗦,王凡已經小跑著過來了:“掌門,宿景門來人,讓掌門趕緊去湖對岸。” “好吧。”他哀嘆一聲,半山腰的階梯上,自己筆走遊龍寫下的“遂心宗”牌匾下,黃欣、荷花、萬搖脂和門人的妻妾們,遙遙看著這邊,想必眼裡全是淚。 墨奈乘著葫蘆,飛出護山大陣,岸邊正有一個年輕的修士等著。 景家修士說:“請墨掌門放心,這次不過做個見證,不僅出不了什麼事,還有天大的好處等著呢。” 又是見證,說辭都不變一下。 “行,那走吧。” 景家的練氣三階修士動都不動:“請墨掌門自去,在下是老祖派來協助貴宗駐守無名穀的。” 哼,又是無名穀! 咿?我為什麼討厭無名穀? 《離川舊聞之戰遊龍》:離川修士是多疑的,主地那些道貌盎然過夠了安穩日子的修士說這可笑,但疑心病頂多算軟肋,而不是缺點,但幾場宗門之間的爭鬥,卻大抵證明這多疑的好處,離川修士,不疑自己的多疑,是對的。 《多寶百曉生評戰》:宿景門或遊龍幫,敢在安穩許久的西離川動手,本就是一件奇事,讓貧道覺得,或許西離川從未太平過,一些紛爭,一些鬥法,隻是從明處移到了暗處,但沒關係,總會浮出水麵,隻是誰倒黴不知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