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慵懶,鬢雲欲度香腮雪,滿床的錦被亂陳,若掀開,是白脂羔,是玉驄馬。 昨夜滿床的琵琶音亂滾,椅靠上的金縷衣搖曳,無花折枝,紅窗睡重不聞鶯。 夜夜都是荒唐的。 墨奈睜眼,看看枕邊人一動不動,隔空取來衣物,就像偷過情的漢子,拔腿就走。 誰知身邊玉臂探出,把他拉住,也不說話,隻撒嬌似的扯扯他。 不要去,多陪陪我。 夫妻一道,最講知心,最知心的時候,莫過於床榻之上,而最知心的言語,哪抵得過日日無聲、夜夜無禮? 吳正帶廉方打探消息的這半個月,是墨奈最為荒唐的時日了。 師弟的慘死、針對宗門的陰謀、自己的入魔傾向,種種,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又是掌門,許多壓力、許多擔憂不可為外人道。 過往,還可以去墓園裡朝老東西、大師兄嚎幾嗓子,現在那裡葬了史家一老一小,自家心裡的憋悶,再找不到地方宣泄了。 唯有閨房之樂,所以這些天,苦了黃欣,卻也咬牙堅持著。 她知道他藏在心裡的愁苦,凡修有別,找不到可以安慰的辦法,隻好用肌膚、用懷抱,用唇如含丹,用盈盈一握。 “嗯……” 再次融化進這長長的一吻,墨奈自己都有點羞愧了,在她臉上揪一下,趕緊跳下床,抱起自己衣服,頭也不回的沖出去。 “不行不行,老夫乃修道之人,哪能日日如此?我去湖上看看!” 噗嗤。 身後是女子淺笑,他逃也似的跑了。 湖上依舊美。 水波不興、光粼粼,一座狹長的碧綠竹排屋,橫在水中央,倒映在藍天白雲之間。 兩個修士分坐竹屋外的茶幾兩側,拈起一杯清茗,無聲無語,清風徐來,絲絲心事或有傳遞。 “沒想到他宋旗個濃眉大眼的家夥,還會這一手。”墨奈笑的淫蕩。 湖邊編魚籠的賈穀鈺冷笑道:“掌門自己荒淫無度,就把別人也想成這樣?” 墨奈嗤笑一聲:“難道不是。” 他嘴硬,人已挨著老太太坐下,手裡也拿了幾根靈竹,假模假式編起來:“這事您得好給老宋想想辦法,把這姑娘騙進來。” “你呀,就沒憋過好屁!”她嘴硬,卻是看親孫子一樣在笑。 嘿嘿,好屁不響,響屁不臭。 宋旗和廉媛這樣坐在湖上喝茶聊天,已有四五天了。 廉媛如今其實已住在椅子山上,就在墨奈等人登島時修建的【九間房】那裡。 至於她和宋旗的關係,旁的人也看不出什麼端倪,最初廉媛隻上湖看看景,偶爾也觀宋旗捕魚,後來賈穀鈺造竹屋,宋旗經常光著膀子過去幫忙。 既是哥哥的房子,廉媛也會搭把手,什麼屋子建寬敞一點啦,椅子舒服一點啦,宋旗也盡量滿足,再說幾句掌門壞話,一來二去,就成了如今的局麵。 兩人還一道去過甄家,廉媛自報身份,雞賊的甄誌勇立刻改換態度,當天就派了個黃姓靈植師來遂心宗,在靈田裡認真勘察,又是【小雲雨術】又是打【草陽符】,十分賣力。 “史道友農事上是好把式,掌門您看這【嘆月草】的葉子,摸上去隱隱寒意就對了,葉麵陽圓陰缺,一看就知道是日日夜夜伺候著才有這成色,第一茬就長得如此好,真是可惜了……” 黃靈植師一味的誇贊,墨奈從中聽得出甄誌勇那熟悉的語調,又想起史禾在靈田裡的身影,微笑也是苦笑。 吳正、廉方之行非常順利,租了靈舟帶上十五六個餘家、史家親眷,於定君仙坊走朋訪友七日,光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就收了十多箱,算衣錦還鄉。 廉方逛過靈魚小店後隨口提了一句,呂管事立馬送來【野雲靈幻舟】,連同禦車的築基修士,供他們使用,連歸還的日子都沒提。 “隨便用,我家還有!” 如今吳正、廉方已經在翠屏山尋人訪物,差不多也該回了。 正在湖邊盤算,一艘極快的靈舟,乘風破浪的貼著湖麵,直直朝墨奈撞過來。 賈穀鈺一看這架勢,丟下手中編織一半的魚簍,遠遠的逃開,留墨奈一人看著五六丈長的大家夥越來越近。 墨奈佯裝害怕,噔噔噔朝後倒退三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哈哈哈哈哈!”廉方笑得爽快,臉都圓了些,飛身下了船,朝禦舟修士一拱手一謝禮,“多謝呂前輩!” 墨奈指著廉方,手指頭顫抖:“你你你……” 廉方才不理墨奈,乘了他的卷軸飛器,去看他的湖上小屋去了。 “還有事嗎?”呂家禦車的修士對墨奈也沒什麼好臉色。 “哦,一會還要勞煩呂前輩將我與廉道友一同送到遣家陸港,我與他父親在那還有手尾之事需要了卻,呂前輩一路辛苦,不妨先到湖上休整一二。” “不用!”呂家禦車修士手一抹,靈舟窗欞化成閃爍符文的禁製護罩,將這猥瑣掌門、自家的便宜族婿隔絕在外。 哼!娶你家個女子,好像我占多大便宜了似的! 如燕柒所料,黃欣在心,什麼大婦、正妻都不是事了,這等陽謀,墨奈是知道的。 據說賈穀鈺親自傳授了黃欣如何對付大婦的辦法,荷花、宋旗媳婦、王凡的嶽母都來旁聽。 想起史禾,嘆一聲。 湖邊僻靜處,驢棚外,吳正把探訪黑珠的事說了。 珠子主人身份沒甚稀奇,翠屏山散修,姓戰名孛,本命是一階靈植【泥頭蹄】,多產在濕地、沼澤,平日既捕撈這種植物為生,也有修煉的意思。 這顆黑珠既可分水,也能在泥地下呼吸,是戰孛營生所在,常常拿出來示人,估計沒什麼隱秘。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戰孛曾在翠屏山與宿景門之間的旱沼裡呆了三個月,據說是在找什麼剛出世的靈寶。 依照吳正判斷,可能就是那時黑珠出了問題。 “有這些信息也盡夠了,我即去露仙宗一趟,”墨奈指著湖上三人說道,“廉媛這老在山門邊兒上修煉也不是個事,你和宋旗商量下怎麼把她哄到椅子山上去住著。” 吳正也有些為難:“這事我二人如何辦得到?廉家這兩個也不傻的,廉方嘴裡不說,也知道我帶他去大仙坊的用意……” 墨奈得意笑笑:“哈哈,你不懂的,好好觀察才知道我說的是什麼……這樣,賈老太太把後山那塊空地起個樓,就照著湖上竹屋這樣的閑情雅致,到時讓宋旗請她上去,造慢一點,別著急。” 說過這話,墨奈自取魚簍裡取了三匣子靈魚,過去喊了廉方,乘【野雲靈幻舟】,風馳電掣的朝遣家驛飛去。 “廉家兩兄妹若真入了門,之後要再來個誰,椅子山上就顯得擠了,那懶熊壽命長,蹭蹭二階靈地也就罷了,陳貓貓要是成了築基該怎麼辦?無怪宿景門花兩三年策劃要分家,人多,是非也多。” 一路思考靈地擁擠的問題,也找不到太好的辦法,隻怪自家弱小,【建宗入籍】就看上這麼塊破地,還有築基修士來搶。 “呂家靈地就非常好啊,又大,好幾處二階靈眼,要是他家願意讓我做上門女婿,把挨著定君仙坊的那處靈地給我家,我是要還是不要呢……” “宋旗可以塞給廉媛,廉方給誰呢?燕柒?他廉方還不配!萬搖脂?她媽是一萬個答應的……” 翠屏山到了。 連綿青山、瘴氣、雲霧之間,幾座簡陋的宮闕一閃而過…… 亦或是一座光禿禿的孤山頂上,架了個圓頂茅草屋,屋外有修士提著一根長棍,舞的虎虎生風。 遣家驛到了。 滿眼蒼茫黃沙,枯死植被片片,被風沙侵蝕、洞穿的紅、黑色石頭城,駐在百丈深淵邊上…… 在這無盡黃沙之間的綠洲,如星羅棋布,周圍牧草繁茂,如綠毯,再點綴閃爍的大小湖泊,周圍是一個個小村落、族群連綿的房屋。 再就是一水的黑色墓碑,取自遣家中驛的黑晶石,墨奈再熟悉不過了。 哪怕之前他如此俯瞰過一次新的墓園,仍感慨萬千。 他口占:修士一生多少波折?不過是學會把故事講得精彩些罷了。 遣家西驛,陸港小鎮,到了。 大小仙師最早的落腳之地,幾千人來來去去營造、建設,不知不覺就成了個坊市,凡人經營居多,幾個散修打混,都很老實,畢竟這裡許多人家拱著廉理長生牌。 要做的事有些不可告人,墨奈刻意讓禦車修士夜裡到,再和廉方步行入鎮,看到之前荒蕪的小村落成了如今的好模樣,哪怕錦衣夜行,也不免得意。 他口占:我種過的西瓜,讓小溪,更涼爽了呀。 廉方在一旁嗤之以鼻,口占:“驢蒙虎皮,卻扯大旗。” 墨奈不想理他,徑直找到現任村長賈阿貴的家:新起的宅子,大門前掛著八個大燈籠、八枚螢石,亮堂堂。 這時辰早就過了晚膳時間,阿貴家的門前依舊車水馬龍,過去那個一臉風霜、看上去像老人的阿貴穿金戴銀,也恢復了幾分青春模樣,正在弓著腰身送客。 “張仙師慢走慢走,得空還請到我家中坐坐。” 那老道,不過練氣二階,一臉富態,更像是個員外,修為怕是吃什麼丹藥上去的。 聽到阿貴誠意滿滿的邀約,老道卻半點不客氣,哼哼唧唧說個“再看”,也使不動什麼飛行法器,對著【輕身符】吹口白乎乎的氣,讓人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道術,迅速走遠了。 再瞧阿貴的神色,眉宇間帶著絲絲愁悶,墨奈和阿貴相熟,知道他大概遇到了什麼難處。 老道長的仙術,讓一眾陪客滿意,紛紛和阿貴站在門邊客套,這時的阿貴,嘴臉變作了上流的人物。 廉方又冷笑:“哼!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墨奈不客氣的教訓道:“這阿貴,陪你父親吃了多少的苦,你父不得他在旁協助,哪能把事情做得那麼好?現在人一大家子人過點好日子怎麼了?你不感激,還說風涼話,是哪個道友教你如此做的,是哪本道書這麼寫就的?” 說完這話,墨奈一掐訣,風一樣飄入後宅,廉方緊隨其後。 進得內宅,墨奈笑了,這阿貴富是富,畢竟是暴發起來的。 這內宅金玉滿堂的東西,但細看,和他老房無二:中堂八仙桌,墻上掛著《迎客鬆》的字畫,兩邊上好的木頭家具上,擺的是旱煙鍋、鞋墊和幾本卜卦的書本。 趁著阿貴還在門外寒暄,墨奈憑著【望靈術】,很快在他家書房後麵找到一間密室。 一頓翻箱倒櫃,找出許多強身健體、美容美顏的丹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這種針對凡人的丹丸,因為煉製繁瑣,賣得比一階的【回氣丹】還貴。 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兩人還發現幾枚價值不菲的【延壽丹】,頓時將廉方驚得有些目瞪口呆。 “一個凡人,竟有這麼多好東西?” “有一半是你爹讓老茍特意買給他的。” “呃……” 是不是廉理給的,墨奈不清楚,阿貴家裡有這點東西不稀奇,四村修士族裡親近的幾個老家夥,誰抽屜裡沒幾瓶這些東西? 對於阿貴而言,作為遣家驛修墳之人,無非是一榮俱榮,他墨奈都得了廉理好處,何況什麼都沒做錯的阿貴呢? 當初露之恩是阿貴做大小仙師的監督,如今廉理“入”了露仙宗,他日子過得更好點,完全不意外。 “他吃的苦,多數是你爹迂腐害的,更別說修墳的時候他一個凡人,要跟上金丹修士的步伐,你爹什麼德行你不知道?不得他在中調停,你爹怕是要被這村子裡的凡人戳碎了脊梁骨呢。” 這一對父子,都覺得對方固執得腦子轉不過來,其實一個樣,連臉型都是方的。 耳聽阿貴應酬完,正在隔壁金屋裡和小妾低聲說話,不時嘆一口氣,墨奈故意弄出響動,駭得隔壁屋子靜悄悄。 幾十息之後,阿貴舉著一把閃著靈光的寶劍,踢開房門,沖了進來。 “賊子!受死!” “敢問兄臺,請問這附近哪裡有一塊大碑?” “那哪兒知道,這得問村長……墨……墨仙師……” “阿貴兄弟,這幾年過得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