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宗三年秋,月圓。 銀光灑滿山門,樹影婆娑,微風拂過,吹走一隻羸弱的螢火蟲,點點流光。 夜釣的漁人唱船歌,遂心宗靈田裡一兩聲歡笑,全是自家人。 廉方好像在露仙宗山門前沒扛住七天,回來就躲在湖上沒離開過,廉媛也在湖上有了自己的竹屋,整日喝茶看風景,采摘【嘆月果】前和他倆打了招呼,都說沒空。 “大喜呀掌門!”王礫合上堪輿雜書,拍拍掐酸了的手指,齜牙祝賀,“史家弟妹生產在即,這頭【嘆月果】在收,說不得史禾家就要添一個修真苗子呢!” 墨奈倒沒那麼興奮,興致缺缺地說:“母子平安就好。” 那邊黃姓靈植師,運著【鎖靈決】:靈田周遭半裡內,星星點點的銀色靈氣,越過一片綠油油的【大根草】,朝潔白無瑕的兩株【嘆月果】飄去。 “成了!”那五六十歲模樣、農夫裝束的黃靈植師拍拍滿是老繭的大手,過來跟墨奈報喜,“墨掌門,再等等,這果子就熟透了,真是虧了史道友,嘆月、大根這一陰一陽的靈植,互鎖靈氣,調和得極恰當,老漢我自愧不如啊。” 話是撿好聽的說,哪叫自家近來勢大呢? 自打王凡歸宗四處拜山門、遞喜柬,每天送上遂心宗的禮品箱子就沒停過,尤其是在遊龍山之戰對墨奈翻過白眼、嗤笑嘲諷過的小門戶,直接賀禮加倍,陳大聲那個陰險小人直接超級加倍,送了三份賀禮。 黃靈植師得了甄誌勇的指令,又看到遂心宗氣象,嘴是越來越甜,現在隻消墨奈一句話,他立刻就能改換山門。 隻是墨奈並無此意,倒不是怕甄誌勇安插眼線,而是短期內,他沒有為宗門添加靈植師的意思。 王凡嘴角抽搐,知道黃靈植師說錯了話。 靈田裡種【大根草】的意思,是封丹師提的建議,若不是還值幾個靈石,墨奈早就下令鏟了。 “黃道友,你到那邊喝口茶,休息一時。”王凡趕緊過來圓場。 【嘆月果】喜陰,故而宗門裡的女子都在史家院子裡忙活,也好,不然嘰嘰喳喳,給墨奈的道心平添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眼前的靈果將熟,卻已然被陳大聲預定了去,還多給了一枚三階靈石,算是道歉。 睹物思人,墨奈怎樣也開心不起來,唯有將多給的靈石全贈了史家娘子,如今存在大庫裡,她隨時支用。 枯坐了半晌,【嘆月果】一閃一閃的亮著熒光,那光,亮起來極黯淡,暗下去極消沉,又慢,慢的以為不會再亮起來。 正如黯然銷魂的聲聲嘆息。 黃靈植師站起來,臉上表情不再阿諛,極嚴肅,身子繃得極緊,仿佛動作大一點就會驚動不遠處的靈獸。 他張開大手,十根手指上的扳指翻花似的湧出靈線,將【嘆月果】穩穩困在交織的線條之間。 十指一合!一顆白濛濛帶著清光的果子就落到【二階玉匣】之中。 再反復。 半刻鐘之後,兩顆靈果的采摘就完成了。 啪,玉匣合上。 “恭喜掌門!”黃靈植師一臉褶子,臉上那奉承的憨厚之笑又顯了出來。 “哇……”後山那邊忽地有了歡呼,墨奈扭頭朝那邊看了一眼。 大抵是史家娘子生了。 轟! 頭頂一聲巨響,眾修士抬頭,隻見護山大陣的防禦罩頂上多了一個大窟窿,接著青白色的防禦罩開始皸裂,如龜背一般的裂痕開越來越大…… 不過轉瞬,一階上品法陣,超級宗門【五蘊宗】所製的【八方煙雨巽枷大陣】,消弭於無形。 星空、圓盤大的明月,出現在遂心宗眾人的眼前,這法陣開了三年,大家還真的很少在山門裡看見如此清晰的星空。 “陣破啦!”山門最高處的亭子裡,王礫撕心裂肺的大喊一聲。 今日收【嘆月果】,護山法陣要留法門讓月華入內,較之平時,是要弱一些,可也不至於這麼無聲無息的沒了。 眾人皆慌亂,吳正更是手持法器,隨時待發的模樣,隻有墨奈心下有譜,還沉得住氣。 “別慌!” 墨奈瞇起眼,朝著星空看去,隱約的看到三個人影在空中呈“品”字形,似乎還能看到秋風和破陣後的靈氣四溢,將三修士的道袍吹得獵獵。 吳正看得更清楚,驚了一句:“啊!三金丹?!” 空中的三金丹匯合,說了幾句,其中兩個一東一西飛快的走了。 中間那個金丹修士,一邊看向靈田,一邊帶著絲絲金丹威壓俯沖下來。 邵家來人了。 呼!!! 轟!!! 金丹修士重重落在地上,砸起一片塵土,一群低階修士早就被壓得直不起身,趴倒在地。 “起身。”金丹修士收了威壓,踱步到墨奈跟前。 墨奈看著對方的道靴,舔了舔嘴角鮮血,獰笑起身:“見過邵前輩。” 邵金丹有些詫異:“知道我來?” “小修不知道,猜得到。” 墨奈穩住心神應答,雙眼和這金丹修士對視:對方麵相,比吳正還略年輕,估計成就金丹也有百餘年了。 這修士一臉苦相,嘴角自然上翹,似在苦笑,皮膚也比吳正緊致許多,正在強盛時,卻又為何派來做這等小事? 諸門人見掌門冷靜,又知對方來歷,放心不少。 邵家金丹環看眾人,伸手指指黃靈植師問道:“這人是誰?” 不等墨奈回答,黃靈植師趕緊跪下參拜:“在下黃少堎,是西離川甄家……” 嘭! 黃靈植師被一塊平平無奇的石塊直接轟飛六七丈,眾人看清時,他已經歪倒在田埂邊,一張扭曲猙獰的老臉上,還帶著諂媚的笑意。 嘶!眾人吸一口涼氣,這金丹修士先破陣、再殺外人立威:不想讓人走漏風聲,又可以殺雞儆猴,手段高明。 “其餘的,都是你遂心宗的人麼?”邵家金丹問道。 “餘下皆是。”墨奈懇求道:“有些事,與我門人無關,小修想與邵前輩單獨談談……” 邵家金丹苦笑:“不必了,你遂心宗所有修士,到山門大殿集合……另外,你把這個拿去。” 邵家金丹手一翻,一堆陣旗、陣盤灑了滿地,青青白白的法器,正是一套嶄新的【八方煙雨巽枷大陣】! 這修士把我家上下摸得乾乾凈凈,今日恐怕不能善了!不過他破了法陣還帶套新的,說明事情回旋餘地是不小。 墨奈指了指宋旗,讓他把這套新法陣交給賈穀鈺,自己對邵金丹作了個“請”的手勢,他本想問問湖上廉家二修士的情況,再想想這修士的行事風格,估計早就把那對龍鳳胎修士點暈,這就轉身前麵帶路,直去山門大殿。 邵家金丹邁開步,卻看到墨奈袖口裡紫意盎然,微微苦笑。 【執中令旗】激活後,若未配合口訣,隨意中斷便自行激發,隻是邵姓修士不知,墨奈緊緊捏著紫旗的手指,已是白到再也不能白了。 《遂心宗那些事兒》中公平公正的記錄了邵家修士的“到訪”。 “一切的事情都從遂心建宗三年的月圓之夜開始。邵家修士糾集另外兩名金丹來做什麼,大家也都知道,就是為了一舉擊破【八方煙雨巽枷大陣】。” “一品上階大陣能挨金丹修士幾下,把歷史書朝前翻,不清楚,把風物誌朝後翻,差不多也就三五下。何以明珠彈雀、牛鼎烹雞?要的就是快,扼殺一切可能,由此可見,邵金丹心思縝密。” “一擊而破後,兩個陌生金丹修士即刻退走,是不多沾世間承負,由此可見,邵金丹行事果決,而後他入遂心宗,怒殺黃姓靈植師,再反手送上新的【八方煙雨巽枷大陣】,就是陽謀:你宗門上下都在我眼裡,掙不脫,逃不過。” 大殿,夜,月滿。 新的法陣已然矗立,偌大的水、木兩係防禦罩撐開,卻不能給遂心宗一眾一絲絲的安全感。 敵在陣中。 邵家金丹的第一句話。 “本人邵漁,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所來之事諸位或已知曉,但我有必要幫大家回憶下:三年前我邵家子弟子築基失敗,又遭退婚,攜老仆至蠻荒影垣遊玩,不慎與訂婚後的墨掌門相遇,一番爭鬥之後,老仆、餘升隕落,我邵家子失蹤。” 墨奈自忖:這邵漁不知是已找到邵煉穹,還是自己下功夫尋找蛛絲馬跡的,當年的蠻荒之事,幾乎被他還原,而其中不正確的部分,卻不是自己現在能反駁的。 邵漁說過這話,霸占大殿上首座位的金丹修士,看了一眼一旁已有些瑟瑟的老頭吳正。 吳正築基後,相貌恢復到五六十歲的模樣,隻是今夜,他留有的中年修士痕跡一掃而空,瞬間衰敗了下來,怕是膽子都快嚇破了。 環視一下,遂心宗一眾臉上未見訝異,邵漁說了第二句。 “等遊龍幫遷居完畢,我邵家即從主地搬到遊龍山,以後和諸位就是守望相助的鄰居了。” 一如半月前呂烏語對墨奈說了這極具有殺傷力的話,眾人也是大吃一驚,眼睛刷的全望向墨奈。 血仇的金丹宗門搬到家門口來? 墨奈倒是平靜,就拱拱手:“恭喜前輩!未來前輩有任何吩咐,隻管吩咐,我山門上下赴湯蹈火!” 邵漁笑了笑,自顧自說了第三句話。 “我邵家初到離川,不欲生事,所以盡量和你家講理、講情,把大事化小了做,這次來,隻帶貴宗的吳正、鄭阡尋、王礫、王凡、何昆,這五人回去交差,如若墨掌門配合,我邵家將封家雙手奉上。” 墨奈的心,唰的涼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