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問墨奈對自身的什麼最為緊張,答案是唯一的:本命。 自師父將他納為門下弟子,繼而因【活到死】的判詞獲靈地、得掌門開始,他對修士之本命十分警惕,所以在來離川的靈舟上,他會提醒燕柒小心舒海,後麵還有露吔讓他留意魔修的咄咄怪事,他一直沒有放下防備。 而呂鋆潔,好好一個四大家出身,雖不是呂家金丹老祖的嫡親曾孫輩,也是極近的血脈後代,如何就下嫁到遂心宗這破地方了呢? 呂鋆潔房中極多的幔帳、繁瑣符文雕刻的青石以及常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病軀,配合自己【墳頭草】裡的陰陽五行,很難不朝這方麵想。 那時他問清呂鋆潔並不怕光,又把她房中簾帳扯了去洗,算是卸下一點心房,剛才與舑鬼鬥法,她不接【祛邪靈佩】,還拿出吸納魂魄、鬼物的黑幡,加上一路漫行時她時而可愛時而幽幽的心形,心中的懷疑上升不少。 此刻呂鋆潔說她曾奪過別人的舍,他自然信的。 “我雖握著這劍,卻並沒有砍你的意思,你信麼?” “我信。” “哦。看劍!呃呃!呃呃!”墨奈平舉寶劍,一前一後的欲刺,想嚇唬嚇唬她來活躍氣氛。 她竟不怕,欺身過來,與他幾乎麵貼麵,趁他呆滯,輕輕奪下手裡劍,插在地上:“我隻是不喜,又不怕的。” 和她四目相對,竟無言。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走吧。” “哦。”看來哪怕是修士道侶大三歲,也還是有點說法的。 …… “我天賦在族裡隻是中平,卻極好強,剛入練氣中期時就急不可耐的拿了本命器閉關同參,不料走火入魔,救回來時修為廢得七七八八,壽元折損殆盡,人也一直昏迷著。” “我祖母讓叔父想想辦法,也是挺為難的,過了兩年,叔父找到辦法,就是奪舍,是說奪舍、鬼修自古即是長生一種,許多宗門也偷偷尋摸著乾的。” “我是個不幸的人,祖母答應做這傷天害理之事的次年就過了世,叔父暗地裡準備許久,才尋來合適的……肉身……我隻在奪舍時有點印象,嗯,似成了無形無體的某物,覺得天地悠悠,卻寥寥無處去,忽地覺得那方有條生路,在喚我過去,人麼,哪想要求死的呢?我奮力撲過去,再醒過來、坐起身,就是現在這樣子了。” “走火入魔後發生的事我一概不知,都是之後叔父慢慢告知的……我曾想過,我清醒時,叔父告知我可以奪舍求生,我會如何?卻沒有答案。後來又花了一兩年,我才接受現在的樣子,但我之過往、性格什麼的,卻一直不能好好融合……” “原本的我,請人畫過,是這樣子。” 呂鋆潔拿出一張二尺的畫軸,畫中人纖瘦如柳,俊美的臉龐上勾勒出優雅、安靜,她著一襲素雅的白色長裙坐在雕花椅上,眼中洋溢一絲青春笑意。 “也好看。” 一團火,在山洞裡閃出,畫像燃起、成燼、消散。 “現在的投身之軀,是冰與火的雙靈根,本命一團幽焰,世間難尋,原本的女道友一派天真,竟想以【地火】代詭,弄得急火攻心……不過這也是叔父和我說的,真假不知。” “如今我以【湛寂心火鈴】代詭,隻為平衡異靈根,此生大道到了盡頭,所以你盡可以放心,哪怕你厭棄奪舍,以後隻做一輩子的假道侶,我也不會有半句怨言。” 起初呂鋆潔的聲調還能壓住,後來越是說話,那童音越重,說到最後一句,話裡麵透露著憂傷,聲調卻是俏皮,仿佛是在和情郎賭氣似的。 此時呂鋆潔遠遠退到墻角,雙手抱膝,如等待審判的小獸。 “讓我放心什麼呢?因為滯留練氣五層,所以以後鬥法不是我的對手?哦,奪過舍的修士隕落後也可能會化作舑鬼,之前才殺過一隻,她是擔心以後……唉……” “水、火兩係在五行之內,修行無礙,可【冰靈根】乃極好的異靈根,自是壓製火靈根的,偏偏本命又是幽火,哪怕呂烏語說得不盡不實,怕也差得不遠了,起碼他能順利奪了這修士肉身而未見爭執,說明對方並非大宗大族子弟,可能連代詭法器都找不準。” 心裡幫呂鋆潔辯護一番後,他哂笑道:“奪舍麼,我尋不到本命器時,也曾賭氣想過做鬼修什麼的,這身子和大道無緣,換個身子唄!可哪裡有那個本事呢?” 她隻是聽著。 “你既一無所知,我又怎會怪你?說難聽一點,你是我的道侶,別說你奪過舍,就算你成了鬼修又如何?” “胡說!”她嗔怪。 “嘿嘿,”他屁股朝呂鋆潔挪了挪,“鬼修、亡魂之道,我不太懂。隻是為何賈老太太隕落時不能化作鬼修呢?我家史禾,要能作鬼修,【養魂木】要多少根,我去弄。還有,我與封榮大戰三百回合,這老頭當我麵死,卻也沒有傳說裡的鬼物飛出來奪我的舍不是?世間既有奪舍,也有被奪,一啄一飲,都在命數裡的吧。” “你道理好多的。” 墨奈正色道:“我之心,你懂就行,但這命數一道,因薩喜之死,我確實有些感慨的。他這名字怕是含讖,幾次與我過節都與“囍”有關被。還有封榮,派親侄子潛入我大陣奪山門,最終他二人都死在我家法陣裡麵,是不是命數?哦,還有一個缽盂修士,我剛入鬼手島時,與他大戰一百回合,最後他問我討要幾張符籙才肯走,現在回憶起來,給他的符籙裡,就有我在無名山穀裡殺他的【寒冰錐】。再是賈老太、史禾呢,其修其行,是落進了哪一道讖語裡?還是說,命數在大道裡就一直這樣糾纏不開。” 說到這裡,墨奈興起:“”呂翁在築基期就假作丹論,我雖練氣,難道就不能試論命數大道?正所謂風光百年,盡龜齡鶴算,數應難測,世憐才與名,噗……” 一小口真正的精血,吐出來。 “你……”呂鋆潔趕緊爬過來將墨奈抱住,“你什麼修為,竟敢作丹論?” “浪費呀。”墨奈苦笑,又可惜的看了看地上血塊,“那你現在算比我大三歲,還是比我小些?” “胡說!”呂鋆潔丟開他,又躲回角落。 鬥了鬼物,大範圍搜索一夜,還有趕路和洞中傾述,兩人其實都累得不行,調侃兩句後就和衣躺下休息,隻是這次二人之間再沒有隔墻、黑紗。 趕回山門前,墨奈迫不及待的把坐地分贓的事給辦了。 最值錢的,當然是【忠恕正心劍】和【律呂兩均鏡】。 前者是浩然一路修士的法器,號稱是最中正的鎮邪之劍,就這一把製式長劍,起碼就是二十枚三階靈石,如果是細心錘煉的那種,價格還要翻倍。 【律呂兩均鏡】就不好說了,鏡子一麵凸一麵凹,外圓內方,內明外暗,鏡麵如明凈之水,照人隻一抹模糊影像,惹人忍不住翻轉過來去看另一麵,而另一麵,讓墨奈感覺是鏡在照人。 這東西是為薩喜量身定製的本命器,就上手的質感來說,都是二品的材料,那麼【極低需】的屬性是必備的,加上【攝物】、【驚神】以及某種音律屬性,基本上能判斷是二階中上品的法器,起碼五十枚三階靈石,隻可惜拿不出手也賣不出去,隻能先帶去再說了。 “嘖!可惜了了。”他不禁惋惜。 呂鋆潔說道:“我使這【妙音鈴】,你試試能不能用這法器?” 墨奈揣摩一時,鈴聲驟起,如歌如泣,引修士癡迷,他引動【律呂兩均鏡】陽麵一照,“哚”的一聲,一道灰光打中鈴鐺,懸在空中亂轉,他再念法決翻轉鏡麵,那鈴鐺頓時恢復自由,回到呂鋆潔手中。 翻轉鏡麵再試,唏聲之後,呂鋆潔神識一空,有極短暫的失神。 “嗨!”回想兩次和薩喜對敵,墨奈有些失望,“這兩麵不可隨意倒反陰陽,就差了許多意思。” 呂鋆潔捂著嘴笑起來:“你這樣貪心、小氣的掌門,怎麼不去想,你手裡拿的是兩件法器呢?” 墨奈兩麵看看,啞然失笑。 繼續取贓,就顯出四大家內門子弟的豪橫了,十五枚三階靈石打底不說,光“散碎”的一二階靈石,就和墨奈建宗時的儲物袋裡的靈石數量差不多了。 道書有三。 一本是【玄言定聲旨】,講的是音律一道的功法、心得,可以修到築基後期,於遂心宗裡的這幫修士而言,太高雅了。 一本手抄,是薩家幾位金丹修士在上下五百年間“合寫”的【異命論】,講的是代詭本命一路的體悟,隻是從薩陽批注中可以看到,這幾位“前輩”都在金丹後期隕落。 再一本,就好看了,書名是【皆歡喜九曜誅龍真功】,他喜滋滋翻一翻,一股惡氣湧上心頭,竟一把將這帶有眉批、標注的古香古色之書摜在地上,怒喝一聲“醃臢玩意!” 呂鋆潔不解,撿起玉簡去看,墨奈想攔,卻給她打了下手背,隻好喃喃地說“是你自己要看的哦。” 果然,看了一會兒的呂鋆潔紅著臉把玉簡丟開——那書裡,誠然記錄的是男女合歡同練的雙修功法,準確的說,是三修、多修的淫亂功法。 如何是薩歡、薩喜兩兄弟?兩人皆是【相沖】的本命,借由這本外道之書,修煉陰陽歡喜之道,其中男女就不說了,還有龍陽、遝嬲之法。 墨奈翻的那頁,寫的竟是“二月二,吾與大兄初蜜,堪比玉爐,我之感悟,下座拂麵、祖氣玄關……” 其他的外道淫法裡也有不少批注,可見這兩兄弟早擄了不少劍爐、陰鼎一起行功,想一想,如果當初阡尋被薩家要去…… “我還把他埋喜鵲窩下頭呢!等會兒就去刨出來!” “這禍害既死了,你還生什麼氣呢?”呂鋆潔安慰,卻拿【潔凈符】渾身上下打了三張。 也是,這樣一想,墨奈重新把注意力放回饋贈之物上來,再就是閃著白金兩色的幾張二階符籙。 白色為【破陣符】,墨奈再熟悉不過了,共兩張,四張金色的全是【生肌符】,絕對的好東西。 再是一張真正的【百裡簡】,捏破之後可飛速遁走,但想退走百裡之外,非築基圓滿不可,修為越低,遁走距離越短。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薩喜“閉關”才出,身上帶的全是精品,雜七雜八的東西是一件都沒有,墨奈略感失望後深深自責,自己是收過太多的破爛,“多”就是“好”的想法根深蒂固。 就說薩喜這被掏空的【五仞儲物閣】,其實也就比【十方儲物袋】多不了一點空間,因為難以損壞,價值就翻了倍。 最後是薩喜的二階道袍,因為鬥法時他失了心智,根本沒有激活,已然算是大毀了,但多數好袍子都有【盡藏】屬性,也能裝點東西。 墨奈披上道袍,稍注靈力,袖口嘩啦啦飛出大片大片的綠色樹葉,怕是有百多張,【玄墨樹】樹葉,形如獸眼,可用靈力代筆書寫,是修真界製作功法書籍的紙張材料、 “上麵有字。” 隨意撿起一頁,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口氣,好像是一個修士的自述,從樹葉和字跡上來,有些年頭了。 “離川開辟八年了,還有許多仗要打,這次說不得我就要去【影垣】了,山門裡那些人雖什麼都不說,心裡也是嘀咕的,誰讓我這本命定死在探索、搜尋一道呢?可我的師兄們,我去年才到練氣後期啊……” “我這已經迷路多少年了?還要回去數數洞裡獸骨才知道,昨夜又看見那修士從頭頂飛過,這是第三回了,有心喊一聲前輩救命,可怎麼看都覺得那人陰森森的,像鬼修……” “啪!” 墨奈打落呂鋆潔手裡樹葉,手裡【忠恕正心劍】已顯出黃中內潤的浩然之光,一張張樹葉照過去:“這東西不是薩喜的,該和他身上鬼物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