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道侶,於湖畔邊,遙望黎明和煙水裡的鬼手島。 “呼!終於回來了,”墨奈靠著湖邊礁巖坐下,“就這處,我和那【赤癍熊】立下人獸之約,我留它性命,它護我山門,喂了這幾年,也算有了絲絲靈智,哈哈,和我卻陌生起來,你說怪不怪?” “怪。” 要說二人這一個月多月的同行,雙方密事、本命盡數告知,算是是可以彼此托付之人,可自打山洞裡檢查過那疊書葉之後,兩人直奔鬼手湖,途中墨奈老馬識途的講了他和【赤癍熊】的故事,呂鋆潔心不在焉,有一句沒一句在應付。 墨奈想了又想,還是沒把露仙宗差他尋找魔修的事說出來,再就是引蟾仙坊看了露之恩一眼,但除了這兩件事,和一點點為了抬高自己的吹噓,也沒什麼了。 正是鬱悶時,呂鋆潔說話了:“我之性命,雖是祖母央求、叔父救的,可這等秘事,難道會比修士自己的大道重要?所以,你要小心。” 墨奈點點頭:“昂,親情使然,我是信的,哪怕奪舍之殘忍,甚於鬼修數倍,也無可奈何。隻是你……重活之後,還嫁出來,我確實有疑問,原本想回宗之後再和你聊聊……” 呂鋆潔幽幽說道:“誰要和你回去?” 墨奈呆住了:“啊?” 她笑一下:“你說過讓我跟你回去?” “呃……這需要說嗎?” “不需要嗎?” 需要嗎? 這句話咽在嗓子眼,但還是不要說了,無論是鬥嘴還是別的,再反問,直覺上認為將是致死問句。 “我一個人不認鬼不鬼的修士,和你回去,好讓你拿那寶劍斬我麼?” 他有點懂了,當日斬掉【舑鬼】時他曾朗聲撫劍,大概被呂鋆潔誤會在威脅她了。或許自己當時真有那意思呢?畢竟鬼修、奪舍這些惡詞,師父在世時就反復教訓,又是修真界之大忌。 但即便有那意思有怎樣呢?這女子,一樣是苦命人,他如何斬得下去,如果賈老太能轉鬼修,他怕是夜裡睡著了都會笑醒。 還有,自己儲物袋幾十張驅魔鎮妖的符籙也不好解釋,總不能和她說時不時要給自己一哆嗦來防止入魔吧。 心裡明白,可嘴上必須不懂:“我……我斬我道侶做什麼?” “那你要是在路上遇到我,知道我的來歷,就要斬我?” 這一刻,他終於如臨大敵,低下頭,眼珠子不停打轉,腹稿寫了又擦,幾個本命天賦欲演還休,回憶老書裡博知人性後選擇的誠懇,還有風物誌中從極恨到極愛的情話,“我隻怕你不許我跟著你,別的我什麼都不在乎……” 終是沒有適合自己的。 他抬起頭,對她說:“你我之婚配都是別人操控,你我之性命都是他人予之,我冷落你、怪罪你,實不應該。如果我過去大膽些、勇敢些,拋去我之心障……你起碼我該多聽一聽你,多看一看你的,你我壽元雖久一些,總歸是蹉跎了,是為我心。” “你估計知道,我是有些膽小好色的,過去那個你,我要是見到了,會自慚形穢,連上前問路都不敢。眼前這個你,我見猶憐,哪怕找到你奪了別人的舍,也會退到路旁,說一聲‘女俠慢走’。” “百年之後,我要是走在你前頭,就萬事休提!要是你先隕落,化作舑鬼,我必不拿黑幡、缽盂鎮你!不僅如此,我還會大開房門,還是一句,‘女俠慢走’。” “呸呸呸!”她急道,“前麵還說得好好的,後麵都是些什麼鬼話!” 一本書,丟在墨奈懷裡,接著呂鋆潔縱身飛起,幾個跳躍,踩上紙鳶,去了湖上。 墨奈趕緊坐上【墨木葫蘆】,離地三尺的前行,再才看這書名,【寶色劍鼎樂空雙運秘經】,雙修術? 隨意翻了翻,看到幾張雙修圖片。 再仔細翻找,看到記載了外道的、和尚家的、內丹雙修的多種。 找到夾了片樹葉的,看到穩定靈根本命的互為爐鼎功法,也就徹底了然了。 這呂烏語,之前提醒呂鋆潔“好事近前不語族事”,講的不是單純的洞房,而是讓她以墨奈為“劍”,自行修煉之後再告知真相。 “那時我被生米煮成了熟飯,再要去告發,就是一起隕落的下場了。” “好經!好書!好文!”墨奈大贊三聲,追了上去。 追追逃逃過湖,天色大亮,早起的船上漁夫脫下鬥笠朝掌門賢伉儷致意,腳下就多一錠銀元寶。 入了護山大陣,一眾門人早就列隊迎接:別說山門,就是鬼門關墨奈也出出進進好些次,門人這次迎的當然是掌門夫人。 隻見墨奈大剌剌牽了呂鋆潔的手顯擺,根本不在乎眾人翻的白眼,再是劍眉一揚,已看到巨木邊黃影一閃。 這欣兒,都是美婦人了,還和小姑娘一樣害羞!唉,又能怎麼辦呢?都說大婦難伺候,回去多翻翻書,看看如何平衡兩位夫人的關係,不至於讓小的受氣不是? 正尋思,巨木後黃欣又探出頭朝自己看過來,還揮了揮手,還未等墨奈反應,呂鋆潔幾個箭步繞過眾人,穩穩站到黃欣身邊,再就聽得美婦問一句“好了嗎”,兩人已隱到樹後竊竊私語起來。 這是什麼個情況…… 宗門大殿,午後,幾杯青茶。 墨奈坐沒坐相,顯出男修的猴急,薩喜、舑鬼一事太多離奇,隻能爛肚子裡,先看看風聲好了。 “我這邊是沒什麼事的,咱們家還好麼?” 洪九指嗤笑:“我觀遂心宗,就屬你不在的時候太平,能有什麼事?這張條子是才收集好的離川消息,你看看有無和你相關的吧。” 甄誌勇愛妾產子暴斃,他宣布滿月酒延後……真狠。 封榮治下的百姓遷居遣家驛,其水澤靈地與原先的碼頭打通,做成中等規模的【舉水仙坊】,徹底打通定君仙坊和結廬城隻見的水路……看來,祥和坊市會進一步衰落了。 呂烏語似是外出結丹……速度還真是快。 和自己相關的消息也就這幾條了,畢竟才出去個把月,再就是翠屏山那幫小家族聯盟相互之間打了幾次,惹來執中院出麵,簽了個互不侵犯的約定,但止於這代家主在位期間,看來還是沒憋什麼好屁。 五蘊宗跟腳的梅家修士,自蠻荒歸來後精神失常,亂性鑿沉自家前輩所造的【烏篷舟】一艘後失蹤,五蘊宗大怒…… 看到這條,墨奈不自覺的想到了蠻荒營地遇見的浮塵修士,哪怕毫無依據,他都敢肯定絕對是此人。 是自己乘坐的那艘?不,如果五蘊宗想借此發難,鑿沉揭火觀【歡喜廬】破境那艘才對。就是不明白幾方勢力圍著一艘船小打小鬧有什麼意思。 “執中院揭火,來拜山啦。”聲音懶洋洋,輕鬆、明朗,正是助墨奈【建宗入籍】成功的三院使之一,揭火。 墨奈把條子一燒,指揮道:“你們去後山避避,沒我的命令,都不許過來,我前腳回,他後腳來,肯定有事!” 洪九指冷哼:“我就說吧,你不回,家裡屁事沒有!” “我的老爺子誒,趕緊的走吧!” 折騰一番,宗門大殿迎來揭火,仍是之前不羈的模樣,笑嗬嗬的,隻是這次隻穿了個白褂子,串門納涼似的。 “恩使請用茶,”墨奈極殷勤的為揭火泡茶,哪管自己其實比對方起碼大十歲,“這幾年去找過恩使兩回,都說不在,卻沒成想能在結廬城外目睹恩使破境,心想著這才是真緣分,既開眼,也開心!兩次見恩使,都是好事。” 揭火擺擺手:“哈哈,幾年不見,墨掌門是會說話了,我的修行嘛,在山門裡算慢的,不提也罷,今天來找你,也是好事。” “恩使能來,就是好事……” “哈哈,別別別,今天你喊我一句前輩、道友、小揭都行,今日我可不是院使身份過來的,”揭火笑臉兒仍在,“先問你個事。” “小修知無不言。” “聽說你兩口子入蠻荒營地的時候,和我家一個小輩起了爭執?” 沒成想揭火上來就問這事,好在他和對方接觸不多,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他一字不落的將遇見梅浮塵的前因後果供述出來,連對方神情、語調也描述了進去。 揭火嘿嘿一笑:“哦,是這樣,那沒事了,剛才不說找你有個好事麼,看這。” 嗖一聲,一個個頭很大的玉匣擺上了桌,揭火手指一翹,玉匣朝四麵打開,一個血淋淋的頭顱儼然在目。 “啊!”墨奈驚得後仰,站起身時,椅子都倒在地上,但可能有點用力過猛了。 這頭顱,就是那個攔下烏篷船的用印修士,黃金一手,華不留! “如何?”揭火還樂嗬嗬的,一如他廢去自家門人修為時的笑模樣,“他既被人推到前頭,就要冒著無頭的風險。” 墨奈趕緊躬身一拜:“謝揭前輩為小修聲張正義!” 死都死了,華道友,且安息吧。 “我再問你,梅浮塵和你說話時有什麼異樣,還是說他說了什麼給了什麼,你還沒和我講的?” 墨奈想起那疊樹葉,心中一驚,卻仍舊躬身垂首:“小修與浮塵道友初次見麵,哪敢為他遮掩,若是前輩不信,我願……” “你願意就好!” 揭火五指一張,頓將墨奈攝到跟前,接著一隻大手按上他的天頂蓋,一股巨大而古怪的靈力立刻貫通他的神識,再是一股子吸力扯著他的魂啊魄啊心神啊這些既虛無又確實存在的東西往外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就像他小時候看人剖開魚腹扯出一串子內臟的感覺。 “【搜魂術】!” 盡管是第一回親身體驗,可這被抽取神魂的滋味兒太容易和這禁術吻合了,一股涼涼的死意從後腦傳出,還有一點傷心一點絕望,接著就全是臨死前的感悟、走馬燈一樣的過往。 咚!怪怪的聲音,聽上去很像有人重重在地上磕了個響頭。 接著他身子一鬆,被揭火推出去兩三丈,再抬起頭,看到揭火疑惑的摸著腦門子,仿佛真被撞了一下。 沒搜成! “怪了,你這【墳頭草】有趣,神識裡竟真有墳,哈哈!你這是沾著什麼怪法寶神奇的邊了喲。”這少年復又喜笑顏開,仿佛剛才根本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 墨奈趕緊掏出【無字劍碑】呈上:“小修判詞不是【活到死】麼?估計是這本命器護著前輩呢!小修這條爛命是死不足惜的,前輩大道可期,萬一有個不是,怎麼賠得起喲。” 揭火根本不理墨奈恭維,自顧自把小碑把玩一番,搖搖頭:“像,又不像……但算了,回頭問問我家老祖再說,當初王中淳把你這【活到死】誇得天花亂墜時,我手就癢了,所以今天才玩一下,勁兒真大哈。” 啪一下,一個儲物袋丟桌上。 “那華不留既管你要靈石,那他的身家自當歸你,我這事做的公平吧。” “公平公平。” “這事且到這裡,再有什麼,還來找你。”揭火起身。 “隨時隨時。”墨奈彎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