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意觀,廂房。 蠟燈三盞,跳簇的燭光,照亮屋內。 淡淡紅意,自燭光蔓延,染滿四周,帶來暖人的喜慶色彩。 小桌一方,九道大菜,疊疊堆起。 雞鴨魚肉,寓意十足,飄香著濃濃的臘年味。 兩道少年身影,相對而坐。 坐在這方遲來的年夜飯上。 沈順明左右開弓,右手夾著五福臨門的丸子,左手抓著象征吉利的雞腿。 方吞下丸子,又馬不停蹄啃下一口雞腿。 口中還道著囫圇的話語: “哥……這丸子……可真好吃。” “這雞腿……也香著哩。” “哥……你怎麼……不吃?” 沈順朗望向少年,柔和的目光,在不經意間微微一偏,笑了笑,道: “我在山上吃過了,不餓。” 沈順明聽後,狼吞虎咽的動作,愣頓一下。 囫圇的大口,微微張開,卻又閉起。 待下一息後,狼吞虎咽,已成囫圇吞咽。 鹹香的丸子,方一入口,還未咀嚼,便順著喉嚨,直吞入腹。 噴香的雞腿,才咬上口,皮已脫,肉已去,隻剩一根光禿禿的骨頭。 轉眼間,九道大菜,道道嘗盡,盤盤皆餘。 沈順朗見狀,默默揭開身旁的食盒,端起一碗羊肉湯: “神意門的年夜飯,講究十全十美。” “這碗羊肉湯,正好為這頓年夜飯,畫上圓滿。” “來,喝下這碗羊肉湯,冬天就不長瘡了。” 輕聲話語,緩緩落下。 那語氣,滿懷關切,卻又夾雜著半哄半騙。 沈順明伸手接過,低頭看去。 翠綠的蔥花,撒在湯上,增色添香,引人胃口大開。 濃鬱的羊肉味,自湯上飄起,香氣十足,引得味蕾蠢蠢欲動。 可沈順明不僅沒有半點食欲,那緊緊捧著大碗的雙手,反而在隱隱發抖。 在瞳孔的倒映中,手上的羊肉湯,變了個模樣。 那微微搖晃間,泛起淺淺波紋的湯頭,不是那個曾經自己熟悉的淡淡乳白。 而是…… 一片血紅! 那飄香十足的羊肉味,沒入鼻尖,竟是充斥著濃濃的血腥氣息。 沈順明凝望著血紅的湯麵,那目光,變得沉重起來。 鼓動的喉結,變得乾澀起來。 “哥……” 喉結鼓動間,顫音的話語,從口中落下。 “嗯,我在。” 沈順朗的目光,越發柔和,越發偏向一方,輕應一聲。 沈順明仍是低頭,目光依舊,顫音繼續: “哥……你是不是……又殺人了?” 顫抖的問語,落在屋內。 可回應,隻有無聲的沉默。 以及沈順朗那欲點卻搖的微微擺頭。 “哥,你騙不了我的。” 沈順明緩緩抬頭,執拗的目光,看向沈順朗,“哥,你還記得那個雜碎嗎?” “那雜碎,仗著成年,次次硬搶我們的乞食,讓我們兄弟倆,差點餓死在冬天。” “後來我們兄弟倆一合計,心一狠,半夜困頭,硬是用麻繩勒死了那雜碎。” “那夜裡……” 語聲漸低,話音漸哽,“你也是這樣,目光偏頭。” “搶回了乞食,你也是說不餓……” 沈順朗怔怔不語,低垂下腦袋,那目光,似帶回憶往昔的柔和,又生渴望未來的兇狠。 輕聲的推心話語,隨之落下: “你啊,還是那麼細微,次次能看穿我的遮掩。” “還是那般通透,總是在關鍵的時候,點明我心頭的困惑。” “還是那樣不遺餘力,不斷推著我,向上又向上,讓我的心,兇狠再兇狠。” “如今哥啊,向上爬了那麼一點,就讓……” 沈順朗抬眸,目光亦是執拗,“就讓哥來,推你一把!” “哥……” 語愈哽,話愈咽,可沈順朗卻是擠出難看的笑容,說著不討喜的話, “明明是哥太笨了,什麼事都明白的太晚。” “也明明是哥太傻了,做什麼都容易被看穿。” 話語落下,回蕩耳間。 可沈順朗不發慍色,反是輕輕點頭,“哥明白,哥會變得。” “變得比以前,還要聰明,還要通透。” “變得比以前,還要兇狠,還要冰冷。” 話語落下,輕聲又啟: “不過在這之前,你要先聽哥的話。” “喝了這碗羊肉湯。” “這湯啊,是哥在大年三十,跪著求來的。” “是在大年初一,用命換回來的。” 沈順明重重點頭,端起大碗,狠狠大口吞咽。 小小的舌頭,連碗底的餘燼,都舔得乾乾凈凈。 生怕浪費一丁半點。 隨著飄香與血腥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沈順明的身體,漸漸變得滾燙起來。 股股暖流,自體內瘋狂升起。 停滯不前的血氣,在這一刻,蠢蠢欲動,洶湧起伏! “哥……” 沈順明感受體內的變化,在血氣達至巔峰的前一刻,望向沈順朗。 那目光,是墜落深淵的一無前往: “哥,下次殺人,別再把我撇下了。” “哥你一個人去殺人,太自私了……” 沈順朗怔怔看去,泛紅的瞳孔上,倒映出那決絕的臉龐。 而後握緊雙手,重重點頭,沙啞道:“好!” ………… 礪劍峰,小屋外。 青翠的綠竹,在凜冬下,讓長船狀的葉子,泛起枯黃。 厚厚的大雪,落在其上,令纖細的叉枝,彎下桿莖。 青石鋪砌,蜿蜒曲折的小徑,自竹林而起,至屋前而止。 沈順朗走在青石小徑上,踩著厚厚的積雪,來到小屋前。 嘎吱。 推開木門,踏過門檻。 然後取出火折,點起長蠟。 滋啦。 蠟油在火星下,滋啦作響。 簇動的火苗,在蠟芯上,由小變大。 橘紅的燭火,自中心往四周,迅速蔓延。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照亮了小屋,也照亮了那樸素的布置。 一張長床,一方小桌,一根木凳,以及一道火盆。 沈順朗坐在火盆前,點燃了交疊的木炭。 漆黑的木炭,在高溫下,變得通紅起來。 流狀的火焰,時不時從木炭上,湧起又落下,將沈順朗的臉龐,映得亦是通紅。 感受著炭火的溫暖,沈順朗默默撿起地上的一件衣服。 素白的冬衣,烙印著深紅色的斑斑血跡。 望了一眼染血的冬衣後,沈順朗五指鬆開,任由冬衣自空中墜落,撲到通紅的火盆上。 哧啦。 棉質的冬衣,一遇炭火,猶如烈油烹火,燃起熊熊火焰,飄散濃濃焦味。 然後沈順朗收回目光,解開衣扣,露出那纏繞一圈又一圈的紗布。 浸染著殷紅鮮血的紗布。 伸出十指,小心解開紗布。 隨著紗布一層層解開,嘶嘶疼痛聲,自沈順朗咬著的牙關落下。 那深可見骨,觸目驚心的傷口,也隨之映入眼中。 取出金瘡藥,散在傷口上,用嶄新的紗布,重新纏上後,沈順朗坐在木凳上,呆呆望著燃燒的火焰。 那目光,隨著時間,漸漸變化。 兇狠浮上,冰冷湧出。 似是受傷的幼狼,在舔舐傷口後,那豎瞳的青芒,越發盛了! 小小的雙手,不自攥緊,渴望的切語,重重落下: “我要拚命……” “拚命向上爬!” “我要高高……” “高高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