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熟悉的房間,蘇硯長舒一口氣,隻覺自昨夜起便緊繃的神經鬆弛了下來。 輕車熟路的來到內屋一個隱蔽的角落,往四周警惕的回看了一遍,確定無有梁上君子或其他旁雜之人偷看後。 闔上屋門,躡手躡腳的掀開身下一塊青石磨就的地磚,露出一塊空隙來,又探手往裡仔細摸索了一番,掏出一匣四四方方的名貴漆木盒。 蘇硯小心翼翼的打開匣蓋,裡麵原本存放著不少金銀製成的珠釵鐲環、名貴首飾,都是當年蘇秀秀的遺物。 按其當年所想,本來靠著這些自己留下的財物足以保蘇硯一世無憂,可她畢竟名門出身,雖經大難,仍舊小看了天下人心。 幸得蘇硯自小聰慧機敏,麵對環伺周圍的豺狼虎豹,懂得小兒持金鬧市乃是取死之道,故而早早的將大半財物上供了惜柳坊主人,免去了一場災劫。 現在匣中所餘不過是當年遺物的十之一二罷了,其中大部分乃是蘇秀秀身前喜愛之物,也不值當幾個價錢,蘇硯自不會蠢到拿去典當,徒惹禍上身,隻得私藏下來,因而日子過得極為窘迫。 蘇硯目光略過這些珠釵,隻看向匣中央放置著的兩物。 靠左者乃一方泛瑩瑩玉色的寶硯,上刻錦繡山河、滄海桑田之景,古樸素雅,外配紫檀木紋金硯盒,渾厚大氣。 近右者乃一不知名材質織就,上紋兩條栩栩如生的墨鯉纏珠像的霜色囊袋。 蘇硯不顧玉硯,隻把那墨鯉袋拿出來放在兩手間端詳,早初隻覺不過是件裝飾豪奢的囊袋,可幾番經歷後再看,此物分明和那梁道人腰間神秘寶袋同出一源,形製花紋都類似,隻是前者普普通通的,遠沒有梁道人腰間囊袋能噴吐出無數令人眼熱的寶物那般神奇罷了。 “其間定有聯係,說不定這件墨鯉囊也能似梁道人寶囊那般神奇。” 蘇硯回憶起昨日屈夫子對梁道人所說之語,以及梁道人對屈夫子尊敬的姿態,不難想到屈夫子之前定然大有來歷,結合修行者的說法。 蘇硯猜測屈夫子說不準就是一位實力還要勝過梁道人不少的高人,隻是被仇家追殺,這才避世於凡間的書院中,休養生息,隻可惜還是未能逃脫劫難。 想不到蘇硯從昨夜交談間的隻言片語,加上幾分猜想,竟已將事實猜的八九不離十,若叫梁道人知曉,也要贊嘆幾聲穎悟絕倫,屈前輩眼光毒辣。 “可我要如何解開這墨鯉囊袋的秘密。”蘇硯有些苦惱,他雖機敏過人,可麵對這個修行者才會使的玩意,也是難以下手。 “莫非是要滴血認主,還是要祭禱屈夫子英靈。”蘇硯看了些誌異傳記,腦中泛出些奇怪想法,可這些都一一被他否決。 屈夫子之前不明告我解囊方法,想來是考驗我之才能,若我連這點難關都解決不了,如何能成為像屈夫子一樣的強大修仙者,如何能報師仇母恨。 再者屈夫子廣讀聖賢書,拋卻之前是非不管,在泛月書院的這些年,向來是為人剛直不阿,正氣盈胸。絕不願意見我使些歪門邪道,鬼蜮伎倆來,故而欲解此囊定要行端端正正、光明正大之舉。 想到這蘇硯靈光乍現,既是修行者的寶物必然隻能用修行者的手段打開,而我與他們不同之處便是,我沒有靈氣傍身,使喚不動這寶囊。 梁前輩說我天生靈根,能夠練氣入體,還賜我一本功法,我若憑借這《嘯嶽訣》豈不能練氣入體,步入修行之道,到時打開墨囊還不是易如反掌。 蘇硯既已把持關鍵,便說乾就乾,先將墨囊連同木匣放回原處,蓋上青石板,踏實如初。 再來到窗邊書桌旁,像往常一般端正坐好,這才細細翻開那本古樸如灰石般的封皮,方才略略一看,蘇硯便大失所望 書中記載著的文字盡全是些龍章鳳篆的仙書,個個晦澀難明,根本不是蘇硯能夠揣摩明白的,更別提仗此修行了。 蘇硯不甘心此路斷絕,擔心有所疏忽,又細致的將整本道決翻看了一遍,終於有所發現。 原來在這道決的末尾竟然用尋常文字記載著這《嘯嶽訣》成書的來龍去脈。 最重要的是附帶一吐納清靈之術,蘇硯粗粗看去,發現自己完全可以照此修煉,頓時大喜過望。 這篇吐納術不過百來字,上麵記載著呼吸秘法,按照此法呼吸吐納,凡人可以強身健體,固本培元,增長壽數,極致時更是能直達先天,長命百歲。 懷有靈根之人,可以此煉化天地靈氣,養育周身內氣為先天真氣,真正步入修行大道。 蘇硯越看越是驚喜,得此良法,如何還能按捺得下心中躁動。 他昨日突經變故,痛失恩人,正是神亂如麻之際,在抱憾自己無能報仇下,又驟然得到如此大法,可謂悲喜交加,心如何靜下。 此時去練那吐納法,必然是不得門路的,隻會徒勞蹉跎時日,若執意硬為,稀裡糊塗下指不定還會反傷身軀,斷了道基。 幸而蘇硯心思縝密,又出身泛月書院,常得屈夫子這等名師提點。此時想起往日習字作文,閱經冶典也要講一個平心靜氣,體態自然。 這先天吐納術已是奪天地造化,遠勝過凡間經策,習練必有其忌諱之處。 “屈夫子生前老是念叨,人神好清凈,而心擾之;人心好靜,而欲牽之。故須常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 欲速則不達的道理,蘇硯自小誦讀於心,心中躁動稍一平復,自然而然的回想起了往日夫子教導來。 “以往不覺如何,覺得好玩便背誦下來,今日回想起來,真是字字蘊道,句句含理,屈夫子絕非凡人矣。” “遣欲心靜,澄心神清。原來如此……”蘇硯口念屈夫子傳下的靜心口訣,將心神回籠,將昨日種種暫時淡忘,心境中恩仇雜念,成道妄想一時俱無蹤。 過有片刻,蘇硯雖遠未到心中一塵不染,一念不生的境界,可也做到了隔絕外事所擾,內心古井無波的地步,用來修習吐納法,已是綽綽有餘。 所謂清時好見性,靜裡好參玄,不外乎如此。 當心定神凝之時,蘇硯這才照經中步驟,趺坐在地,上身正直,雙手自然放在下丹田處,雙目微闔,全身鬆弛,又摒除一切雜念,心中默念吐納氣決。 在這種姿態下,蘇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寧,隻覺與天地契合,萬物唯一,這正如經文中所說:“形正而氣順,氣順而意寧,意寧而神齊,神齊而大道至。” 吐納的要旨是按照特定的呼吸秘術擷取天地間適用於己身的靈氣精華。 講究一呼一吸間打開周身脈絡,運氣澆灌靈根,排除自身後天汙垢,反還先天純凈之體,從而步入練氣修煉之途。 凡人因為沒有靈根在身,自然無法運用後者,但仍舊可以充盈氣血,疏通經絡,對凡間武學雜術的修行也是大有裨益。 蘇硯靈根在身,自是可以走練氣之道的,隻見他吸如長鯨,呼若吐絲,一吸間周身似有瑩瑩先天靈華之氣自周身經絡竅穴中爭先恐後的鉆入,好似甘霖入旱田,源源不絕卻有永不滿足。 呼氣間,一絲絲烏黑濁氣從七竅毛孔中排出,若有常人望之隻覺勝過凡間一切汙濁之物,口噎欲嘔,此乃後天汙毒之氣。 蘇硯前後呼吸吐納共九次,自然間闔目攏嘴,好似熟睡,可周身靈氣卻驟然大振。 若之前蘇硯吸納靈氣如娟娟溪流,此時已成滔滔江河之勢,全身發熱通紅好似火爐,後天汙濁已然不呈現氣霧狀,而是如膏泥般從蘇硯周身毛孔七竅滲出,又迅速被熾熱身軀溶解化為黑氣散去。 蘇硯不知自己無意間已至吐氣有為,納氣無為的境地,此境乃是指修士無意識間深沉入定,自然而然的吐納靈氣,功行效率勝過往常百倍。 如此境地若是被那些有師長護持,同門指點的宗門修士遇見,自然喜不自勝。 他們的經脈丹田早已通過服用上好寶藥珍丹鍛煉強韌,麵對這難得機緣,好似天降甘霖,恨不得多多益善。 可似蘇硯這等初嘗吐納練氣,又無寶藥秘丸奉養,混身氣脈如嫩芽般脆弱,驟然吸納如此澎湃洶湧之氣,就如那行將餓死之人,猛然間暴飲暴食,實乃取死之道。 蘇硯尚未成為一名真正的修行者,這修道一途上的迷障難關就已提前找上門來,若是處理不當,輕則道基受損,日後難登修煉大道,重則氣脈逆走,一命嗚呼。 此等生死存亡之際,蘇硯卻渾然不知,此時他處於一種似醒非醒,似睡非睡的奇妙狀態。 冥冥中忽感自己眼前出現了一朵九彩蓮花,高若山巒,周身盤旋混沌光霞,絢爛彌天。 蘇硯望著如此巨物,卻豪不感壓抑,反而從中感到陣陣親近之意。 仿若初生胎兒眷戀生母之腹,蘇硯對著七彩寶蓮情不自禁的伸手虛拿。 那蓮花好似得了指令,九色蓮瓣徐徐綻放,攪動周身光霞也隨之轉動。 待到完全綻放開,這朵如山寶蓮竟自化為一座小小的蓮花法臺,向蘇硯飛馳而來,好似虛空穿梭,轉眼間就已經至蘇硯腳下。 蘇硯心領神會,自其上盤膝坐定,那隨之而來無數清光彩霞將蘇硯自上而下包裹成繭,其好似回到母胎之中,四肢抱成一團,淡去世間一切感知,沉沉睡去。 屋中,蘇硯因為過量吸納靈氣而導致經脈膨脹,氣息紊亂,身軀滾熱如烙鐵。 眼看就要被逆流的體內真氣炸成一片血泥碎骨時,突然間身軀閃動一層耀耀九彩光膜 而自這光膜生成時,那在蘇硯體內橫沖直撞的真氣如同撞上了堅墻鐵壁,隻能老老實實的順經脈而走。 於此同時蘇硯周身百脈,無數竅穴如潛龍起躍,攪動全身真氣,齊齊往蘇硯丹田匯聚報團,循環往復,生生不息。 此時蘇硯已然達到了修煉吐納之法能達到的最高境地,已然可以算做半個練氣士,若得一本上好功決,便可修成丹田氣海,真正成為一位練氣修士。 好似過去極其長遠的一段時間後,蘇硯猛然驚醒,可麵前卻早已回到了當初入定吐納時家中模樣,那如山巨蓮,混沌光霞好似夢境一場。 不待蘇硯有所回味,身軀傳來的巨大變化就讓蘇硯驚喜莫名。一番修煉不僅沒有讓蘇硯疲累,反而神清氣爽,渾身有使不完的氣力。 他整個人的氣質也隨之大變,由一個清朗俊秀捎帶些書卷氣的孩童,隱隱多出了些許出塵之氣。 如果蘇硯眼前有麵鏡子,他就能發現他的麵孔臉頰泛著瑩瑩玉色,觸之宛如嬰兒肌膚,雙目炯如熒石,亮似星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臉上那斜貫著的猙獰疤痕似乎都由猩紅變淡變小了許多。 這種種神異表現無一不在說明他僅僅初次納氣就已經踏入成為練氣士前最重要的一關“聚氣成海”境界,距離“氣海大成,靈真自足”的練氣士不過一線之隔。 這等奇跡也隻有在葫域外界那些靈根天生,自母胎起就寶藥澆灌,秘液滋養的大宗門嫡係子弟才能重現。 如今卻出現在絕靈之地一平凡稚童,結合之前蘇硯身上浮現的九彩光膜,其中必然有不為人知的隱秘。 不過即便如此,也叫其他外界那些苦苦徘徊“納氣入體”這一境界的修士既羨且怖,生不如死了。 望著比以前更加強健有力,能生撕虎豹的雙掌,蘇硯不經恍然。 記起吐納術中所說:“呼吸吐納有成者,雙手自生千斤之力,直躍數丈,翻山越嶺如踏平途,目生精光,直透重霧,凡俗武學高手可戲弄於股掌之中,毫無反抗之力,幾近練氣之士。”果真不曾騙我。 蘇硯雙手握拳感受那種可以改變一切的力量,將竊喜按下,暗暗警醒自己,自己靠此或許可以覆滅董府,以報母仇,但遠遠還未達到了結師仇的地步。 那些殺死屈夫子的修士一定遠遠超過了練氣之境,連梁霄那等人物麵對都要小心翼翼,絲毫不敢大意。自己還很弱小,不過初登大道之途,萬萬不可得意忘形,唯有在道途中更近一步,索取更多更強的力量,才能一雪恩仇。 而更強的力量從何而來,蘇硯再次將目光看向青石板下放置在漆盒中的墨鯉囊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