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天下不靖,則盜賊四起,人人便欲練武防身,而當今大羽國皇帝春秋鼎盛,秉承先帝皇兄遺旨,勵精圖治,國家河清海晏,天下承平。白玉城偏安一隅,又乃是堆金疊玉的膏腴之地,家家富裕,少有殺伐奪利之事,故武學不顯,高手蹤跡難尋,素來被國內其他地域的武人恥笑。 可即便是這樣,也沒有哪個不長眼的外地武夫,敢招惹白玉城甚至是臨海郡第一高手王易通,更別說將他的四位義子之一的水火棍王打的經脈寸斷,肝腸焦焚,已成廢人了。 這簡直是在摸老虎的胡須,踐踏其金刀王的威名。 白玉城中一處森嚴府邸,設有重重關卡護衛,大門外立有兩尊威武雄獅石像,張牙舞爪,威風凜凜,府邸外行人都不敢稍作停留,生怕招惹到金刀王的注視。 已是深夜時分,府衙內的一處隱蔽廂房,卻點起上等鯨脂製成的寶燭,照的房內亮如白晝,其內人影錯錯,似在交談。 “父親,四弟已請莫廣白看過了,性命雖已無虞,但功力已然全廢了!”身著常服的王冕拱手跪膝,語氣沉重中滿懷愧疚之情,這位在外威風八麵,人人畏之如虎的大統領此刻卻戰戰兢兢,大氣不敢長出,似乎十分懼怕眼前他稱之為父的老人。 “父親,都怪我不辯事機,害得四弟…”。畢竟溯其源流終究是他命孫朝去捉拿蘇硯,這才害他受次大難,王冕心中不免有愧。 可不待他話說完。一道中氣十足的粗聲已是打斷話頭。 “夠了,木已成舟,何故自怨自艾,待抓到哪蘇硯小童,拷打出其身上秘密,再扒皮抽筋替老四報仇便是。”正位擺有一寬闊漆金騰蛟椅,上坐有一尊壯勝雄獅的威嚴老者,眉如濃煙,盤旋入鬢角,一看就是性如烈火之人。 這無時無刻不在散發一種睥睨霸氣的老者正是威震臨海州四十餘載的王易通,傳聞其年逾八十仍有托梁換柱之力,生撕猛虎之功。 此老一生癡迷武學,為窺此道極致,始終保持純陽童子之身,不近半點女色,可半生縱橫武林,因緣際會下還是收養了四位義子。王冕、孫朝便是其二,至於其餘兩位此刻也正站立其旁,噤若寒蟬。 “當日知情之人,處置的如何。”王易通開口道。 “在場十三名捕衛皆已秘密處死,那惜柳坊的李三,在拷打問明蘇硯經歷後,也已被我震碎心脈而亡。”王冕斬釘截鐵道,親手將昔日同僚化作掌下亡魂,卻語氣淡淡,儼然不放在心上,可見其心智毒辣。 “很好!能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童,功力憑空突飛猛進的秘密,也隻能由我們金刀一脈得到!”。王易通大笑一聲,躊躇滿誌,已將蘇硯視為掌中之物。 “可探明蘇硯去處!”笑聲一止,王易通反問起關鍵。 “當日城門緊閉插翅難飛,這小童機敏過人,當是從水路遁出城外。”王冕答道,深思一會復又言:“前幾日,有不少入城漁民傳言城外淩海近岸水域中有精怪出沒,餐雲吐霞,攪動海水。種種異像似與當日聚賢居蘇硯展現神異類同,或許就是其本人在練功。” “很好,即然發現了蛛絲馬跡,便不可貽誤時機,省得夜長夢多,冕兒,良兒,月兒!速備良駒韌網,明日清晨便隨為父出城搜拿蘇硯。”王易通霍然站起,目泛兇光,將一雙鐵拳指節握的哢哢作響。一聲施令下,三位義子紛紛稱是。 王易通似乎已經看到自己靠著從蘇硯那拷打得來的秘密,功力大增,一統大羽國武林的美好未來了。 可事情的發展又豈會如想象般一帆風順。 就在王易通發號施令前,廂房外卻有如鬼霧般的四團黑影,暗藏在陰影中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偷聽了個遍,此刻滿懷竊喜的隱沒而去,這常人心中戒備森嚴,連老鼠都無隙可乘的金刀府邸在這四人麵前,來去卻似如履平地,暢通無阻。 不一會,城中一處不起眼的客棧中,四團黑影再次聚首,顯出身形來,卻是四個長的一模一樣,枯瘦宛若乾屍,渾身骨骼脈絡都能透過乾皺皮膚可見的怪人,若非披著寬大鬥篷,隻四人本來模樣半夜便可嚇死旁人。 “哈哈,本來隻是奉董承那廝的命令,來了結一樁舊案手尾,想不到竟然偷聽到如此一件奇聞,得虧是老三你足智多謀,想到這等妙計。” “是呀,來以為此行隻是殺掉一個小童,請動我等兄弟四人未免過於興師動眾,如今看來卻是天命在我嶸山四鬼,害得我之前不情不願的。” “那王易通老的耳聾目盲,縱然功力不俗,可論心機縝密已是遠遠比不過年輕時了,如此大事也叫我等得知。” “嘿嘿,豈不正說明這份天大好處將由我們嶸山四鬼獨享,隻是幾位兄長,那王易通已多年未曾出手,如今隻怕不好對付。” “哼,集四鬼合力,殺一老朽又有何難,至於他那四個義子,反掌可滅,不值一哂。總之誰敢跟我們嶸山四鬼搶機緣,老子就挖他心肝下酒。” 四個一模一樣乾屍般的怪人,你一言我一語,相互對答,嘰嘰喳喳,荒唐怪異至極,明明每個怪人都一副有氣無力,隻剩骷髏架的模樣,卻偏偏口氣甚大,言辭間竟不將名義上淩海州武林首領金刀王放在眼裡,讓白玉城裡的百姓見了都要笑話其四人狂妄自大,利令智昏。 可事實上若真讓王易通撞見了這四人也的確要落荒而逃,不敢招惹。 蓋因這四人乃是大羽國武林有著赫赫兇名的嶸山四鬼。他們出生時一母四胎,乃孿生四兄弟,可母胎中精華有數,豈可同時哺育四人,故自胎中起四人便先天不足,怪模怪樣,剛一出生便驚死生母。 其父本是武林一方大豪,見四子孱弱無能,又害死親母,乃極兇之兆,本要當場將這四個怪胎溺死,可一陣黑風席卷產房,四子被一單手單腳的怪人救走。 說來這怪人也是武林一方奇人,膝下徒兒多是如他一般天生殘疾之人,其武學造詣爐火純青,隻是一直盤踞羽京嶸山一帶,名聲不顯,周遭人都稱其為嶸山老怪。 老怪雖怪,卻為人古道熱腸,十分同情似他一般先天殘缺之人,救下不知多少條性命來,在武林中廣有殘俠之名,可這一切美好都從其一念之仁,救回這四個怪胎後結束了。 被他救回來的四個胎兒因為稟賦絕倫,短短二十年,四人便在嶸山老怪處學成驚世武學,先弒師後又回轉祖地再弒父,自號嶸山四鬼,自此怪人殘俠之名不存,惡鬼兇號卻在武林掀起陣陣腥風血雨,嶸山也從一方避世桃源淪為藏汙納垢之地。 這四鬼不知犯下了多少人神共憤之事,遭到正道俠士多次圍剿而不死,隻到了近幾年風頭才稍息,卻不想原來投在董太師麾下聽用。 先是王易通和其三義子,又是兇殘更甚的嶸山四鬼,蘇硯不知僅是自己身懷著的吐納術,就已在臨海郡掀起一陣動蕩風雲。 …… 淩海之邊,月掛中天。 一處未知名山崖,一個赤膊上身,露出一身白皙精乾上身的孩童在崖頂吐納靈氣,錘煉丹田氣海。 隻見崖下無邊淩海中溢出無數泛著靛青色的水靈氣從其渾身氣竅孔穴中湧入,再源源不斷的積蓄在蘇硯那永無止境的丹田中。 而每當其感到疲累難以煉化攝入的靈氣時,那層神秘的九彩光膜便再次浮現,籠罩在蘇硯體外,將那些多餘靈氣再次吸納再融匯於蘇硯體內奇經八脈及無窮氣竅內,使得修行功效一日千裡。 按吐納法決運轉數個周天後,蘇硯緩慢收功,感到此時自家功力相比三日前聚賢居時又大有增益,周身百骸經脈經過真氣錘煉護持,堅韌程度相比當日已是雲泥之別,再也不會出現勁氣反震傷己身的困窘。 “離開白玉城已近三日,如今終於來到這最後瓶頸,該一股作氣破關修成練氣之境,到時便是離開的時候了。”蘇硯緩慢收斂心神,收功起立,對未來計劃心中起了一番忖度。 因為自小在海邊長大,擁有一身高超水性,習練吐納術後,憑一口真氣相助,水中龜息數個時辰而無恙,依仗於此蘇硯從石溪江有驚無險的逃離了白玉城的封鎖。 後見追兵一時半會難以追攝,蘇硯便在淩海邊尋了一處僻靜無人的山崖習練後續的吐納之法,這三天來蘇硯每感到肚中饑餓,便直接躍入淩海中,靠著一身吐納功力打些魚蝦下肚解饑,日子倒也逍遙自在。 加上一直吞化先天靈氣之故,蘇硯精力充沛,難以見底,三天來晝夜不休,通宵達旦,每日或在山崖,又或在淩海中修煉吐納術,感受修煉帶來的那與日俱增的力量,蘇硯絲毫不知疲倦為何物,一心一意爭取將丹田內的真氣蓄滿充盈。而後再借助體內先天靈根,習練屈夫子留下的《神霄禦雷天經》,一舉突破成為練氣士,到時仙凡有別,又何須懼怕什麼追兵。 隨著方才最後一輪吐納功成,吐納法決於己再無半分作用。如今全身真氣已全聚丹田之內,凝集成無窮水霧,隻待契機一到便如洪宣泄開,形成無邊氣海,到時自己便成為一名真正的練氣初期修士。 如果說能吐納靈氣隻不過算初學乍練,功成練氣在修行一途上則算的上是初窺門徑,二者可謂天淵之別。 盤膝靜坐片刻,將吐納轉化得來真氣平復,蘇硯已將自身狀態調整至最佳。蘇硯想起屈夫子在經文上所遺錄著的那些記載修煉天經的種種忌諱與關鍵。 “硯兒,這《神霄禦雷天經》乃神霄派第一鎮派神功,突破後,轉化得來的神霄真氣霸道絕倫,尋常氣海根本容納不下,強催修持,隻會氣海崩毀而亡。唯有利用那些攜帶無窮雷霆之威的奇物相助,與經文法決配合突破,方能形成神霄一脈獨有的雷澤氣海,到時納雷霆入氣海,呼雷掣電若尋常,你在這修行一途中方才有無限潛力,得以一窺為師所未成的長生基業。” 屈夫子一番拳拳相護的叮囑,更加堅定了蘇硯的決心,自墨鯉囊中取出鬼臉玉瓶。思道:“屈夫子說其中盛放有千滴九天雷漿,若要形成雷澤氣海隻需耗掉十滴便可。”思罷,蘇硯將玉瓶放在正前,準備破境時隨時取用。 時機已至,萬事俱備。屈夫子留下的神霄禦雷天經練氣篇這三天又早已背的滾瓜爛熟,此刻凝神靜氣,自心神中回想起經文種種,又多體悟出了幾分妙諦。 這本功決道書乃神霄派鎮派大法,往日若在神霄派內,一次傳承機緣足以讓高高在上、不食煙火的真傳弟子們不顧同門之情爭的頭破血流,就連他們各自所屬的師門長老,各府各脈首座也要受到牽連,全然不顧身份的將渾身解數一股腦使出。明搶暗奪,奸謀狡計,打悶棍施暗箭,可謂無所不用其極,盡顯市井流氓之態。 到也怪不得眾修士為此法不顧清修,顯露醜態。在許多宗門弟子眼中修習《神霄天經》幾乎意味著長生大道,每一位能入應元雷宮觀摩傳法碑石的人物,無一不是在這修行道上留下一段濃墨重彩傳奇事跡的前賢大能。 屈蟄當年幾乎執掌了宗門權柄,方能拓印謄抄了半卷經文,可也僅僅止步築基,金丹之上的修煉功決半字全無。可就是這半卷基礎所載道理精要,也遠勝《嘯嶽訣》這等小門小派的傳承大法不知何幾,兩者之別形同天塹。 經中文字原本由雷函神篆所寫,一字便蘊千言萬理,常人若不事先苦修神篆解法,觀之也如看天書般,所幸蘇硯有屈蟄這位元嬰大宗師摘章逐句、一字不落的解讀釋文,將原本之理簡明扼要,提綱挈領的說明。就連愚鈍之人循規蹈矩也能通曉如何按法修煉,更不用說蘇硯這等天資聰穎,知一通百之輩了。 夫雷霆者,乃陰陽之樞機,號令萬物之根本。故無有雷霆,則無以宰禦三界。……此即也是雷霆之用也,所以無處不有雷霆之顯現。……雷主生殺枯榮、善惡賞罰、行雲布雨、斬妖伏魔、號令雷霆。上照天心大道,下濟幽冥群苦。 隨著經文念誦,漸漸地蘇硯心思不斷下沉,陷入了無知無想的入定當中,《神霄禦雷天經》開始自發運轉起來,將吐納得來的磅礴雜氣,轉化成潛力無窮的神霄真氣,再從四肢百骸,周身經脈,無數竅穴中匯聚到丹田中來,隱約形成一處無邊雷澤。 不知過了多久,蘇硯自冥冥中現身,竟然出現在一處布滿雷霆的雷池空間內,此處無窮雷光激射,電芒閃爍,怒龍般的雷霆相互摩擦交織,碰撞融合形成一副駭人無比的地獄景象。 蘇硯未被眼前景象嚇阻,根據屈夫子遺文記載,此刻他是以魂魄之態內視識海。 識海者,三魂六魄所居,位於人體要害之首頭顱泥丸宮中。 眼前景象正是突破練氣境界所需經過的關鍵一步“錘煉神魂”。 欲求神魂,先煉神識。 神識乃六識之外,獨屬修士一種觀測天地萬物的方式,佛門又稱其做末那識。 屈夫子遺文有言:“愛乃萬緣之根,六識乃眾欲之本。”故修士另開神識以見物,乞求斷絕愛欲,掃除凡情,以達仙聖之境。然人非大道,孰能無情,萬物眾生,亦是有情眾生,切不可走火入魔,走向為修行而修行,為長生而長生的魔道。 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等六識皆由眼、耳、鼻、舌、身這六根承載,人人先天皆有,不足為奇。而神識不同,乃後天煉就,修士獨有,隻能由人之本源魂魄承載。 一旦神識萌發,修士便要將魂魄與之合一,化為神魂,便可外放神念,奪天地造化之功,生無數玄妙法門,到此方才真正步入修行之門,壽元增長,法術通明,煉丹服餌,種種神奇。 要知道吐納功成之士,一拳一腳皆裹挾內勁,具有極大威力,與練氣士相比也不遑多讓。可為何二者僅有一線之隔,地位卻如同天塹,尋常練氣士屠殺吐納先天高手如同殺雞子,便是由於練氣士神魂極為強大,已是能駕馭靈氣,習練道術,風雲水火,雷電迷霧,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又能依仗神魂,或以神念禦物,或以神識施展惑神法門,又或是外放神識外遊,感五感不能感之事,種種神異,遠勝隻會吐納之人。 而如今蘇硯就正在以神霄禦雷天經記載著的《五雷五龍鍛神法》在神海中錘煉魂魄精神,憑借此法門淬煉出的神魂,不僅本質堅韌強悍驚人,還自帶雷霆天威,惶然不懼陰邪鬼祟,乃此世一等一的煉神秘法。 隨著雷霆交錯碰撞,越積越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越發暴烈熾盛,最終在識海中若天傾般轟然一聲,連同無邊雷池一起化作了五條斑斕雷龍,齒突鱗張,散發蒼莽龍威。此刻皆用不善眼光瞧著蘇硯魂魄,躍躍欲噬。 蘇硯魂魄冷哼一聲,顯然早知道有如此變化,口中振振有詞,隨著一聲聲古怪經文聲發出,眼前的駭人巨龍,皆搖頭擺尾,咆哮嘶吼,好似受著極大痛苦,不一會,五龍難忍受經文帶來的苦楚,紛紛低下頭顱,蜷縮爪牙,再不復之前兇惡之態。 “嗯,這縛龍咒果然有效,如此凝結神魂便隻剩下最後一步了。我每步皆按屈夫子遺言所走,人力已到極致,成與不成全看天意了。”蘇硯感嘆一聲,這最後一步便是用魂魄去受那五龍入身之苦,於雷殛電打的險境中破碎本來,重返三魂五魄遊離之態,於萬劫不復的死地中尋那一線契機。 要知道這五條雷龍皆是無邊雷池加那億萬雷霆凝結,縱然本質上隻是識海利用法決所化,卻依然兇險萬分,神霄派中每代不知有多少天才弟子欲行此法熬煉神識,結果落得個神魂崩毀,癡呆一生的下場。 “屈師還望保佑弟子,功成神魂以報大仇。”蘇硯下定決心,一聲斷喝:“來!” 五龍受咒文脅迫,無有半點神采,此刻聽聞蘇硯魂魄挑釁,也不發威,各自慢悠悠劃破長空,隱芥藏形,化為五條指頭大小的細龍,齊齊往蘇硯魂魄眉心竄入。 甫一接觸,蘇硯魂魄便如遭雷殛,意識全無,本就稍顯模糊不明的魂魄本體迅速爆開化為一攤雷水飛濺在識海中,儼然一副凝結神魂失敗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