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侖說過:上帝總是站在物質力量強大的一方作戰。 史實證明,在農業文明基礎上建立起來的高度組織化武裝力量麵前,尚未完成精細化作戰分工的遊牧民族基本上沒有勝算,麵對漢朝多年練就的屯田軍製、攻防兼備的武器裝備、配合默契的兵種組合,郅支單於決策失誤,焉能不速敗? 從另一個方麵來看,滅郅支之戰,漢軍合理利用己方優勢,遠程奔襲兵貴神速,攻城斬首乾凈利落,整個作戰流程動似雷霆、疾如霹靂、勢比怒濤,勝得十分漂亮,無論是在軍事上還是在心理上,都對匈奴構成了沉重打擊。 呼韓邪單於和郅支單於兩強大戰,兩敗俱傷。 雙方為了取得戰略優勢,先後向曾經是死敵的漢朝遣使朝獻,甚至“遣子入侍漢廷”作人質,以圖獲得漢朝支持。 對於這兩個先後輸誠的匈奴單於,漢朝在采取“均待之優厚”的同時,也玩起了平衡策略。 在呼韓邪降漢的同時,死對頭郅支以為其歸順於漢,兵弱不能再返回,趁機出兵吞並了呼韓邪的地盤。 在得知漢朝派兵護送呼韓邪回大漠收復失地後,郅支惱羞成怒,怨漢偏袒呼韓邪而不助己,遂“困辱漢使”,並向西域進兵,擊敗烏孫,吞並烏揭、堅昆、丁零三個小國,建都堅昆,割據一方。 盡管如此,他“自度兵力不能敵”,對漢朝仍不敢公然分庭抗禮。 公元前44年又派出使者到漢廷進貢,也稱“願為內附”,同時要求遣還質子。 在這個問題上,漢廷還是比較慎重的。 雖然皇帝作出了派衛司馬穀吉護送郅支質子回國的決定,但朝中大臣對此意見不一。 有人認為郅支不是真心歸附,將人質送出塞外即可。 當事人穀吉卻認為,僅送出塞外,明擺著表明不再交好,可能“棄前恩、立後怨”,給對方不歸附的借口,不如送到單於王廷,看他內附不內附。 憑著我們漢朝如此強大的實力,即便郅支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對漢使不利,也必然因為得罪漢朝而不敢接近邊塞。 以我一個使臣的犧牲,換邊境數年安寧,值! 最終漢元帝表示同意。 不幸的是,穀吉一語成讖。 千裡迢迢把郅支的兒子護送回去,郅支竟出爾反爾翻臉不認人,把穀吉等人殺了泄憤。 漢朝三次派使者到康居索要使臣穀吉等人的屍體,他不但不給,還挑釁地說:“這裡住得很不好,正打算投奔你們大漢王朝,我正準備再次把兒子派過去作人質呢。” 之所以敢如此叫板,是因為郅支單於有兩大法寶護身:第一是地理上的距離優勢,康居同漢朝遠隔萬裡,地理迥異,並且是以眾多部下凍死於路上的代價熬換的,漢朝不一定有這個遠征西域的勇氣。 第二是匈奴遊牧民族的高速機動性,像匈奴這樣的北方遊牧民族,自古以畜牧業為主,每天騎馬放牧,騎技嫻熟,在戰鬥中勇敢向前,如利箭一樣迅猛攻擊,進攻失利時則急速撤退,來去如風,飄忽無定,其機動優勢遠非中原農耕文明下的西漢將士可比。 北匈奴憑借天然的機動性優勢,等到遠方大漢的大軍完成動員、進入西域時,郅支雖無勝算,但估計也早跑得沒影了。 所以,在郅支單於心中,康居與漢廷天各一方,你漢朝在軍事上無法對我構成實質威脅,為什麼要怕你? 派使臣來和談——笑話! 從戰場上拿不回來的,談判桌上怎麼可能拿回來? 應當承認,郅支單於的小算盤打得的確不錯,但他忽視了一點:曾經將星雲集的大漢王朝,難道就再也出不了一位名將了嗎? 一代名將陳湯,就是在這個時候出場的。 他既不是衛青、霍去病那樣的貴族將軍,也沒有李廣、李陵那樣的顯赫軍人世家作後盾,他僅僅是山陽瑕丘的一個普通平民,祖上毫無功蔭可襲,必須靠著自己的勤奮和勇氣努力打拚。 按照史書記載:陳湯年少時好讀書,博學多識,寫得一手文章,但因家貧時常四處向人借貸,偶爾欠賬不還,同鄉都因此鄙視他。 在漢朝首都長安求官期間,富平侯張勃看中他的才能,因此於元帝初元二年上薦他為茂才。 不料,在等待安排職位期間,陳湯之父突然去世。 做官心切的他沒有按慣例奔喪回家,被人檢舉不守孝道,為司隸所究,小嘗牢獄之災,好不容易才被人給保舉出來。 因其確實有才,他後來又被推薦為郎官。 但飽經坎坷的陳湯並不以此為足,按照漢朝的規定,成為郎官僅僅意味著進入官場,並不能保證一定會獲得升遷。 出身卑賤如自己者,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就是到邊塞建功立業,因此陳湯多次主動請求出使邊塞。 直到公元前36年,他終於被任為西域都護府副校尉,與西域都護甘延壽一起出使西域,仕途不順的他總算有了接近立功的機會。 不通地理者,不為將才。在奔赴西域都護府所在地的路上,每經過城邑山川時,陳湯都要登高望遠,觀察地形。 到達目的地烏壘城後,甘、陳二人接觸到關於北匈奴的第一手資料:郅支單於已經在康居站穩腳跟,且因驅逐烏孫之功,日漸驕橫,氣焰愈發囂張,尋茬怒殺康居國王女兒及貴臣、百姓幾百人; 又強迫康居國人為他修築單於城,每日征發500餘名苦工,歷時兩年才完成; 還勒索大宛等國,令其每歲納貢,其勢力範圍控製千裡之闊,逐漸坐大。 了解到這些情況後,陳湯深感局勢不容樂觀:郅支遠遁康居後,漢朝邊境雖無烽火之災,但從漢宣帝以來確立的西域秩序開始麵臨挑戰。 無力抵抗郅支暴行的西域諸國,都開始把眼睛瞄向漢廷:如果穀吉之死沒有任何說法,如果聽任北匈奴這一支在西部繼續坐大,到底是跟漢朝走,還是臣服於郅支? 這樣一來,大漢王朝在西域用鐵血刀兵辛苦打造出來的威望,恐怕要打一個問號了。 因此,陳湯感到深深的焦慮,心中暗暗下定戰鬥決心:對郅支單於之戰宜早不宜遲,與其養虎為患,不如先發製敵。 於是,陳湯這位剛剛任職西域都護副校尉的年輕人,對甘延壽進言建議如下:“郅支單於兇悍好戰,勾結康居,不斷侵略鄰國,目的在於並吞烏孫、大宛。 一旦把這兩國征服,幾年內西域所有王國都會受到威脅。 長久姑息,郅支‘必為西域患’。 趁其現在沒有堅城強弓,無法固守,不如我們發動邊境的屯田士兵,加上西域各國人馬,一舉發起進攻,直指其城下,郅支勢必無處可逃,你我將於一朝之間成就千載功業。” 短短一番話,利害得失、戰略戰術一清二楚,無怪乎史書稱陳湯“沉勇有大慮,多策謀,喜奇功”。 對此,甘延壽“亦以為然”。 但作為一名關西行伍老兵,他知道自己僅是朝廷放在西域的一線官員,沒有對外決定作戰的權力,這必須奏請朝廷才能再定。 而陳湯認為戰機萬變,不容錯過,且中央官吏遠離一線,敵情不明,其公議“事必不從”,必須果斷行事,先斬後奏。 奈何甘延壽不敢作主,“猶豫不聽”。 在主官不同意的情況下,身為副職的陳湯縱然把戰爭規劃得再完美,也隻能是紙上文章。 巧合的是,接下來上蒼在冥冥中給了陳湯一次機會:甘延壽突然病了,而且病的時間還不算短——正職主官久病臥床,陳湯這個副校尉自然要代職理事。 歷史以史實證明,他充分利用這次機會,不但以都護名義假傳漢廷聖旨,調集漢朝在車師的駐軍,還集合了漢朝西域各屬國兵發出征召令。 大軍雲集、準備出兵之際,臥病在床的甘延壽得知消息,馬上從病床上“驚起”,想要阻止這次作戰行動。 對於矯詔發兵的陳湯而言,此時漢軍和屬國兵已經集合完畢,開弓沒有回頭箭,已經沒有退路。 值此緊要關頭,陳湯怒發沖冠,手按劍柄,厲聲警告甘延壽:“大軍都已集合,你想讓眾軍泄氣麼?” 盡管史書記載甘延壽是個勇武有力的大力士,這時也隻能“遂從之”,就此搭上了陳湯的戰車。 甘、陳二人通力合作,一麵派人回長安向皇帝上表“自劾”矯詔之罪,同時“陳言兵狀”,一麵率領大軍向西出發。 就這樣,漢家王朝多年不動的軍事機器,在陳湯這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手中終於再次發動起來。 由於陳湯矯詔出兵,後世很多人都稱他為一“賭徒”。 其實,軍事行動本身常常與高風險性相伴,關鍵是看風險能否與價值相權衡。 從軍事學的角度來看,陳湯的冒險遠征頗有可取之處: 第一,縮短距離。康居相對於漢朝的遠距離地理優勢,曾是郅支單於引以為恃的天然優勢,但在陳湯矯詔發兵的突擊決策麵前則大打折扣。 從烏壘到康居的距離較之從長安到康居的萬裡之遙,一下子少了一大半,使得快速奔襲北匈奴成為可能,作戰成功係數大大提高。 第二,把握戰機。 陳湯遠程突襲的最大勝算,就在於郅支單於不相信漢朝會萬裡迢迢派軍來打他。 隻要及時把握住這個時機,趁著對手心理上的猝不及防,兵鋒直指其城下,北匈奴遊牧民族的機動性優勢就喪失了發揮的機會,郅支恐怕連逃跑都來不及。 同時,四萬之眾的漢軍屬國合兵,不僅形成了對敵兵力數量優勢,還有利於形成“漢領諸國伐郅支不義”的政治優勢,師出有名,義正詞嚴。 在這項製勝因素的背後,是西漢時代成功的屯田製度和西域都護製度,它們為漢軍的遠征提供了最佳的兵員配置。 可以說,陳湯最大限度地發揮了己方的製度優勢:平戰結合,就近發兵,完全出乎郅支單於之預料。 公元前36年冬,在郅支殺害漢使、遠遁康居八年後,大漢王朝西域都護、騎都尉甘延壽、副校尉陳湯統率四萬大軍向康居挺進。 大軍分成六路縱隊,其中三路縱隊沿南道,越過蔥嶺,穿過大宛王國;另三路縱隊,由北道經烏孫王國首都赤穀城,橫穿烏孫王國,進入康居王國邊界,挺進到闐池西岸。 沿途擊潰敵軍搶掠部隊,安撫受驚小國,探聽對手虛實。 進入康居國境東部後,陳湯表現出了非常成熟的戰時政工經驗:下令嚴守紀律,不準燒殺搶掠,並與當地的康居首領飲酒為盟,諭以威信。 當地的康居人怨恨郅支單於的殘暴,把城內匈奴人的實情告知給陳湯。 在康居向導的指引下,大軍勢如破竹,距單於城30裡外紮營。 當部隊從天而降般地出現在眼皮底下時,郅支單於似乎仍蒙在鼓裡。 他所表現出的茫然、慌亂和無措,與先前的狡詐、強硬形成了鮮明對比。 麵對大軍壓境,他遣使來問:“漢兵來這裡乾什麼?” 漢軍的回答十分有趣:“單於您曾上書言居困厄,願歸順強漢,身入朝覲。 天子可憐您放棄大國,屈居康居,故使都護將軍來迎。 “雙方就這樣一問一答,交涉了好幾通外交辭令,最終漢方不耐煩了,下達最後通牒:“我們兵來道遠,人困馬乏,糧食也不多了,叫貴單於和大臣快拿個主意罷。” 戰爭的火藥味終於彌漫開來。 戰幕隨即正式拉開,大軍挺進到都賴水畔,距敵城三裡處紮陣。 隻見單於城上五色旗幟迎風飄揚,數百人披甲戒備城上,百餘騎在城下來往馳騁,城門口還有百餘步兵擺成魚鱗陣,操練演習,以耀兵威。 城上守軍向漢軍大聲挑戰:“有種的過來!” 麵對郅支單於的疑兵架勢,甘延壽、陳湯指揮下的軍隊嚴陣以待,沉著應對。 當百餘名匈奴騎兵直沖漢軍營壘而來時,漢營軍士“皆張弩持滿指之”,敵騎迅速引退。 隨後,漢軍強弓部隊出營,射擊城門外操練的匈奴步、騎兵,被攻擊者立時喪膽,撤回城內,緊閉城門。 見敵膽怯,甘延壽、陳湯下達了總攻命令。 在陣陣令大地都震顫的戰鼓聲中,大軍開始攻擊,弓箭如瓢潑大雨般射向城樓。 單於城是一座土城,其外另有兩層堅固的木城。 匈奴人頑強抵抗,從木城柵格裡向外放箭,展開激烈對射。 此刻,郅支單於作困獸猶鬥狀,全身披甲親自在城樓上指揮作戰。他的數十位妻妾也都用弓箭反擊,遏阻漢軍攻勢。 即便單於親臨戰場,也並未給戰鬥帶來任何轉折。 在大軍矢發如雨中,匈奴守軍漸被壓製,不能立足,郅支單於也被一箭正中鼻子,受創甚巨,被迫撤回城內,其妻妾多人中箭死亡,木城上的匈奴守軍潰敗,漢軍趁機縱火焚燒。 入夜,數百騎匈奴禁不住大火灼燒,趁黑夜突圍,遭漢軍迎頭射殺,箭如雨下,全部被殲。 午夜過後,木城全毀,匈奴守軍退入土城死守,破城在望,雙方進入戰爭的關鍵時刻。 正當此時,一萬多名康居騎兵突然出現在戰場上,他們分成10餘隊,每隊1000餘人,奔馳號叫,跟城上的匈奴守軍互相呼應,對漢軍作反包圍態勢,並趁天黑向漢軍陣地進攻。 陷入兩麵作戰的大軍陣地攻防有序,麵對康居騎兵多次沖擊,陣地巋然不動。 黎明時分,單於城四麵火起,漢軍士氣大振,大喊登城,鑼聲、鼓聲、喊殺聲驚天動地。 漢軍舉盾堆土,破城而入,城外康居兵見勢不好,迅速逃遁。 郅支單於抵擋不住,率領百餘人且戰且退,到王宮中負隅頑抗。 漢軍借助火攻勇猛進擊,一舉格殺郅支單於,斬首成功。 此戰共斬單於閼氏、太子、王公以下1518人,生俘145人,投降者1000多人。 公元前35年正月,北匈奴郅支單於的人頭被快馬送至漢朝首都長安,穀吉等人在九泉下可以瞑目了。 陳湯滅郅支單於之戰贏得似乎太過容易了。 簡簡單單的一個遠程奔襲,不到兩天的攻防戰,輕輕鬆鬆就斬首奪城,幾乎是完全一邊倒的戰役,沒有一點懸念感。 但看似輕鬆的勝利,並不是偶然的。 除去陳湯遠程奔襲達成的軍事突然性因素外,更是漢匈雙方實力對比的較量所致。 首先,戰略態勢天翻地覆。 想當年,冒頓單於在位時,大破東胡,西逐月氏,南並樓煩、白洋,北服混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定樓蘭、烏孫、呼揭及其旁26國,統一大漠南北,屬下控弦30萬,雄極一時,久經戰亂、剛剛立國的漢朝自然難擢其鋒。 從漢高祖劉邦到文景二帝,大漢王朝隱忍數十年,蓄力數十年,幾十年積累下來的國力資源,在一代雄才漢武帝手中全麵發威。 漢匈大戰歷經數十年,戰略態勢開始全麵逆轉。 鬥轉星移,郅支單於時代,匈奴早已丟失河套、隴西、涼州等戰略要地多年,何止“亡焉支山使婦女無顏色”。 伴隨著漢朝不斷開荒移民、屯田移民、交通西域的戰略推進,匈奴的活動空間越來越小,充其量隻能在小國中興風作浪,對比剛剛經歷過“昭宣中興”的大漢王朝,無疑是相形見絀,此消彼長。 正如當時一位匈奴大臣所言:“強弱有時,今漢方盛,烏孫城郭諸國皆為臣妾。 匈奴日削,不能取復,雖屈強如此,未嘗一日安也。 今事漢則安存,不事則危亡,計何以過此!” 這就是形勢,形勢比人強——任何一位匈奴單於,都無法無力改變這個實力差距懸殊的戰略形勢。 其次,軍力對比差距明顯。 襲滅郅支單於之戰,不僅僅是陳湯矯詔出兵的個人英雄主義行為,同時它更是大漢王朝幾十年來逐漸建設完善的軍事力量(包括製度優勢在內)對抗遊牧民族的一次實戰檢驗。 在對匈奴作戰中,漢朝邊打邊學,邊學邊改,騎、車、步各兵種不斷調整,重新組編。 從漢武帝時代起,騎兵發展迅速,公元前119年春漠北之戰時,僅衛青、霍去病兩軍的戰馬數量就達到了14萬匹,實力十分強大。 最終漢軍騎兵完成了向戰略軍種的轉變,成為軍中的第一主力兵種,從而使漢軍能夠以機動對付敵之機動,既可遠程奔襲,也能迂回、包抄、分割、圍殲,贏得戰場上的主動地位,殺傷力和機動性都大大提高。 而且漢軍特別注重將騎、車、步兵聯合作戰。 漢武帝時衛青出塞作戰,就曾以武剛車(有皮革防護的戰車)環繞為營,以作防禦,同時縱精騎5000出擊匈奴。 在實戰經驗不斷積累的基礎上,漢軍形成了一套以騎兵野戰、步兵攻堅、車兵防禦的克敵製勝戰法,協同作戰方式漸漸爐火純青。 在滅郅支之戰中,也正是因為漢軍軍力強盛,各兵種協同作戰,攻防兼備,萬餘康居騎兵才對漢軍主導下防守嚴密的聯軍陣地無計可施,徒呼奈何。 更何況,漢軍長短兵器裝備之精良,遠非遊牧民族可比。 反觀匈奴方麵,始終長於進攻而短於防守,防禦戰從來就不是遊牧民族的強項,其與生俱來的機動性優勢沒有任何用武之地。 郅支單於伏誅後,南匈奴呼韓邪單於既高興又恐懼——高興的是死敵已滅,恐懼的是漢軍武力強大。 於是,他更加恭謹地第三次單身朝覲,表示“願守北幌,累世稱臣”,這才有了著名的“昭君出塞”,南匈奴的命運從此徹底和大漢王朝綁在了一起,自秦漢以來的北方邊患從此一舉解除。 即便到後來王莽改製、天下大亂之際,匈奴也無力趁虛而入。正如當時漢宗室劉向所言:“(此戰)揚威昆山之西,掃穀吉之恥,立昭明之功,萬夷懾伏,莫不懼震。” 以一次戰役而收戰略之功,陳湯從此名揚天下。 而如今常為人津津樂道者,是大勝之後甘延壽、陳湯給漢元帝發去的那封著名疏奏:“郅支單於慘毒行於民,大惡逼於天。 臣延壽、臣湯將義兵,行天誅,賴陛下神靈,陰陽並應,陷陣克敵,斬郅支首及名王以下。 宜懸頭槁於蠻夷邸間,以示萬裡,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其辭蕩氣回腸,千古流芳。 名將陳湯,一生僅此一戰,但一戰即為數十年漢匈戰爭畫上了圓滿的句號,給自己的祖國贏得了長久的邊境安寧——為將者,夫復何求? 所以,不管陳湯後來的命運如何挫折困頓,他的勇氣、謀略和才華都儼若一顆璀璨的明星,在勝利的瞬間光輝燦爛,永遠定格在2000多年前中亞塔拉斯河畔的那個夜晚。 神爵二年,匈奴虛閭權渠單於死,引起內部分裂。由五單於爭立的混戰發展至呼韓邪單於和郅支單於的相互攻伐。 甘露元年,呼韓邪單於附漢,是為南匈奴。 初元五年,康居王因數為烏孫(西域國名,都赤穀,在今吉爾吉斯共和國伊塞克湖東南)所困,欲聯合北匈奴擊烏孫。 郅支單於遂引北匈奴到康居東部築城而居,路上死亡甚眾。 此後,郅支單於數擊烏孫,又勒索大宛(西域城國,都貴山城,今烏茲別克共和國卡散賽)等國,令其每歲納貢。 建昭三年,陳湯深慮郅支單於勢力危及西漢對西域的控製,乃矯詔發大漢西域駐軍及屬國兵,分六隊擊郅支單於。 三校從南道越蔥嶺,經大宛至康居;另三校由陳湯和甘延壽率領經北道入赤穀,過烏孫,進入康居界,至闐池西。 時康居副王抱闐率數千騎襲掠烏孫赤穀東,殺千餘人,搶牲畜甚多。 陳湯率軍擊之,殺460餘人,解救被俘民眾470餘人,並獲牛、馬、羊作為軍食。 入康居界後,令士卒不得搶掠。 至郅支城60裡止營。 捕得康居貴人,了解城內情況。 次日距城30餘裡止營。第三日,距城3裡布陣。 郅支單於以數百人披甲守城,向漢軍吶喊。 百餘騎兵在城下往來,步兵百餘夾城門列陣。 漢軍以弓、弩射郅支城下騎、步兵,其騎、步兵皆入城內。 又以持盾者在前,持長兵器和弓、弩者在後,向城下進攻,仰射城上守軍。 並燒毀土城外木城。當夜,匈奴騎兵數百欲出城反擊,被漢軍射殺。 郅支單於亦被漢軍射傷,諸閼氏多被射死。 半夜,漢軍攻入土城。時康居兵萬餘騎環城十餘處援救郅支單於,不利。 天明,康居兵退卻。 漢軍攻入城中,四麵縱火。 單於受重傷而死。 是役斬郅支單於、閼氏、太子、名王以下共1518級,俘145人,降千餘人。 此戰,陳湯抓住有利時機,矯製發兵擊滅郅支單於,結束了西漢與匈奴的百年戰爭。 這年冬天,匈奴壺衍鞮單於自領萬騎擊烏孫,適值天下了大雪,“一日深丈餘,人民畜產凍死,還者不能十之一”。 鄰國又乘機襲來,“丁令乘弱攻其北,烏桓入其東,烏孫擊其西。 凡三國所殺數萬級,馬數萬匹,牛馬甚眾。” 加之兵民餓死又多。匈奴經過這一災難,“人民死者十之三,畜產十之五”,大為虛弱。 “諸國羈屬者皆瓦解,攻盜不能理”,再也無力抵抗漢軍,而“欲鄉(向)和親”。 地節二年,壺衍鞮單於去世,虛閭權渠單於立,這年匈奴饑荒,“人民畜產死十六七”。 是後數年,匈奴與西域一些小國常發生戰鬥。 同時,匈奴貴族內部不斷發生權力之爭。 呼韓邪單於是在這種情況下,做了單於的。 神爵二年,虛閭權渠單於去世。 他初立為單於時,貶黜了顓渠閼氏,顓渠閼氏便與右賢王屠耆堂私通。 右賢王去龍城赴會,顓渠閼氏告以單於病重,不要遠去。 過幾天,單於死。 郝宿王刑未央使人召各部貴族,未曾來到,顓渠閼氏與其弟左大且渠都隆奇陰謀立右賢王為握衍朐鞮單於。 握衍朐鞮單於初立,專力對內,將虛閭權渠單於時的當權貴人全部殺掉,又將虛閭權渠的子弟近親全部免職,而任用顓渠閼氏的弟弟都隆奇,安置自己的子弟占據要職。 稽侯珊是虛閭權渠單於之子,不得繼位,投奔妻父烏禪幕。 烏禪幕本是烏孫與康居之間一個小國的君主,因多次受到侵擾,便率領部屬投降了匈奴,仍然為其部屬之主,居於右地。 匈奴有些貴族以為日逐王先賢撣“當為單於”。 日逐王先賢撣向來與握衍朐鞮單於有矛盾,此時便率領其部屬數萬騎歸順漢朝,受漢封為歸德侯。 握衍朐鞮更立其從兄薄胥堂為日逐王。 次年,握衍朐鞮又殺了先賢撣兩個弟弟。 烏禪幕對此提出意見,未被采納,心裡怨恨。 稍後,左奧鞬王死,握衍朐鞮又立自己的小兒子為奧鞬王,因其年幼留在單於庭。 奧鞬部貴族另立原奧鞬王之子為王,一同向東遷徙。 握衍朐鞮派人帶萬騎追擊,失敗。 握衍朐鞮為單於二歲,“暴虐殺伐,國中不附”。 其太子與左賢王多次讒毀左地的貴族,左地貴族也都怨恨。 又過一年,烏桓擊匈奴東部姑夕王,掠取人民,握衍朐鞮惱怒。 姑夕王恐懼,便與烏禪幕、左地貴族等聯合起來,共立稽侯珊為呼韓邪單於,發動左地兵四五萬人,向西進攻握衍朐鞮單於。 握衍朐鞮失敗逃走,派人向其弟右賢王求救,右賢王恨其兇惡“不愛人”,不予援助。 握衍朐鞮無可奈何,自殺身亡。 都隆奇投奔右賢王處所,其部屬全都投降了呼韓邪單於。 呼韓邪單於即位後,匈奴貴族之間的矛盾仍在發展。 他歸單於庭數月,罷兵使各歸故地,收其流落民間的哥哥立為左穀蠡王,派人嗾使右地貴族殺右賢王。 這年冬天,都隆奇與右賢王共立薄胥堂為屠耆單於,發兵數萬向東擊敗呼韓邪單於。 屠耆單於以其長子都塗吾西為左穀蠡王,少子姑瞀樓頭為右穀蠡王,留居於單於庭。 五鳳元年秋,屠耆單於使日逐王先賢撣之兄右奧鞬王為烏藉都尉,帶二萬騎駐屯東方以防備呼韓邪單於。 這時,西方呼揭王來與唯犁當戶陰謀,共同讒毀右賢王,打算自立為烏藉單於。 屠耆單於就殺了右賢王父子,後來才知其冤,又殺了唯犁當戶。 於是呼揭王恐懼,隨即叛去,自立為呼揭單於。 右奧鞬王聽到這個消息,就自立為車犁單於。 烏藉都尉也自立為烏藉單於。 就這樣,匈奴有了五個單於。 屠耆單於親自帶兵東擊車犁單於,使都隆奇攻擊烏藉單於。 烏藉、車犁都失敗,逃向西北,與呼揭單於聯合,擁兵四萬人。 烏藉、呼揭都免去了單於之號,一致尊輔車犁單於。 屠耆單於聽到這個消息,派遣四萬騎分屯於東方,以備呼韓邪單於,親自率領四萬騎西擊車犁單於。 車犁單於失敗,逃向西北。屠耆單於隨即引兵奔向西南,留屯闟敦之地。 五鳳二年,呼韓邪單於派遣其弟右穀蠡王等西襲屠耆單於屯於東方之兵,殺掠一萬多人。 屠耆單於聞知,親自帶領六萬騎東擊呼韓邪單於,行軍千裡,遇上了呼韓邪單於約四萬兵眾,接戰起來。 屠耆單於兵敗,自殺。 都隆奇與屠耆少子右穀蠡王姑瞀樓頭歸奔漢朝。 呼韓邪部下烏厲溫敦與烏厲屈父子眼看匈奴內亂,也率領幾萬人南降於漢,受封為義陽侯與新城侯。 這時,呼韓邪收納了前來歸順的車犁單於,又捕斬了烏藉單於,隨即又都於單於庭,勢力有所增強,但部眾還隻數萬人。 屠耆單於從弟休旬王帶了一部分兵力,到了右地自立為閏振單於,在西邊。 接著,呼韓邪單於之兄左賢王呼屠吾斯也自立為郅支骨都侯單於,居東邊。 其後二年,郅支單於與閏振單於戰鬥,殺了閏振,掠取其眾,又擊敗呼韓邪,都於單於庭。 漢宣帝五鳳三年的詔書中曾提到:“(匈奴)諸王並自立,分為五單於,更相攻擊,死者以萬數,畜產大耗什八九,人民饑餓,相燔燒以求食,因大乖亂。” 這概述了當時匈奴的內亂、耗損與危機。 尋找出路,是當時匈奴族人十分迫切的課題。 北匈奴郅支被漢朝誅殺之後,南匈奴呼韓邪單於既為消滅政敵而高興,又畏懼漢朝的威力。 竟寧元年正月,呼韓邪單於三次入長安朝覲漢天子,並表示願歸附漢朝娶漢女為閼氏。 元帝遂將宮女王嬙配他為閼氏。 漢元帝認為這次政治聯姻可使“邊陲長無兵革之事”,特意把年號改為“竟寧”,意即邊境安寧之意。 呼韓邪單於封王昭君為“寧胡閼氏”,“寧胡”意即“匈奴得到昭君,國家就安寧了”。 在甘露元年,呼韓邪單於被打敗,為了保全自己,便率眾投靠漢朝,並接受漢朝要求的貢納製度,作為漢朝的外臣。 這就是最初的南匈奴,西漢時並沒有對南匈奴有特別的安置,他們還是按原樣與漢朝井水不犯河水。 在東漢時,因呼都而屍違反兄弟相繼原則,引起匈奴內部的分裂,南方的八個匈奴部落聯合支持右方日逐王比為他們的單於,匈奴再一次分為南匈奴與北匈奴。 因北匈奴的壓迫與自然災害的威脅,單於比就效法其祖父呼韓邪單於的行為,也投靠漢朝,並將南匈奴歸入漢朝的貢納體製,還派質子前往漢朝宮廷,徹底打破了原有的平等關係。 就漢朝而言,皇帝給予了南匈奴統治階級各種禮物及財政援助,沒有漢朝的援助南匈奴是難以生存的。 漢朝還把南匈奴遷入中國,把他們安置在邊境八郡,以加強對南匈奴的控製。 在建武二十六年還要求單於在西河郡的美稷建立宮廷,同時還設立管理匈奴事務的使匈奴中郎將,負責監督匈奴的行為並裁定匈奴內部的問題。 對於北匈奴,漢朝采取分而治之的原則,北匈奴沒有與南匈奴一樣享有各種待遇,北匈奴是在貢納製度之外的。 東漢末年,國內黃巾起義,諸侯割據。 內附的匈奴人也開始內訌,有部分匈奴人趁亂搶掠漢人侵略並州、冀州等地。 後來曹操統一北方,將匈奴人收服,並設立五部貴族分其力量,輪流掌權,且派漢人為司馬監督匈奴。 並且把相當部分中下層匈奴人並入漢族。 匈奴是我國北方的遊牧民族,由於連年的內外戰爭,國力消耗巨大,人民倍受戰亂的痛苦。 《漢書·匈奴傳》記載:“匈奴大虛弱,諸國羈屬者皆瓦解。攻盜不能理。” 在這種內訌頻繁的局勢下,形成了郅支單於與呼韓邪單於的對抗,而最終呼韓邪單於稱臣歸附漢朝並在漢朝的協助下,得以歸復單於庭。 公元前33年,呼韓邪單於在且喜且懼之下,來到長安朝覲,以盡藩臣之禮。 而漢元帝為了增強兩國的友誼,改年號“建昭”改為“竟寧”,有長久安寧之意。 呼韓邪單於入朝時,“禮賜如初,加衣服錦帛絮,皆倍於黃龍時。” 同時,呼韓邪單於提出“願為天朝之婿”的請求。 元帝遂選了宮女賜予他。 呼韓邪單於上書寫道:“願保塞上穀以西至敦煌,傳之無窮,請罷邊塞史卒,以修天子人民。” 民間傳說,王昭君攜著琵琶,隨著垂老的呼韓邪單於,走在黃沙漫天的塞外,一個人在幽思自嘆,自怨自艾之中,百無聊賴,無由解愁,望著天邊的大雁,彈起琵琶,一首《出塞曲》,無限感傷,混雜著濃重的鄉愁和一絲憧憬,聲聲催人淚下,而天邊大雁,望著驚艷的女子,聽著淒婉的琴聲,紛紛撲落於平沙之上,遂成“平沙落雁”於世絕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王昭君到匈奴之後,封為寧胡閼氏,開始了異域的生活。 在匈奴這片黃塵滾滾,孤鴻南飛,牛羊遍地,青草連天的土地上,王昭君生下一子,稱作伊屠智牙師,封為右日逐王。 然而,在建始二年,短暫的婚姻生活之後,呼韓邪單於與世長辭了,那年王昭君二十四歲。 一個中原的女子,在胡地習慣了羊奶,住慣了氈帳,學會了騎馬射豬,也懂得了一些胡語。 按照匈奴的習俗,王昭君復嫁給新繼位的單於,呼韓邪單於的長子,雕陶莫皋即復株累單於,此後生下兩女,長女雲為須卜居次,小女為當於居次。 十餘年之後,王昭君隨雁仙逝了。 同時,在春日之際,管理草原,植樹栽花,育桑種麻,繁殖六畜,並向匈奴女子傳授挑花繡朵的技巧,講解紡紗織布的工藝。 王昭君毫不保留地細心施教,在忙碌與誠懇之中,受到匈奴人民的愛戴! 其實,在王昭君少有的史料中,不僅對青塚有所爭議,就連對王昭君的事跡的敘述是否屬實,對王昭君出塞的原因,王昭君名字的由來是否如述都有推敲,綜觀而言,王昭君是一個寄托,文人的幽怨與哀樂,國家的寧和與興亡。 她若即若離,若是若非,千百年裡,演義著,傳唱著。 但是,無論推敲如何,王昭君以民女身份,遠比宗室公主廣為流傳,其中,民間的演義與傳說,野史的枝生與發展,文人的吟詠與贊嘆,均使一個絕色的女子,留在天空上,朔漠旁,人的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