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虎之賁(1 / 1)

獅心國 林曦遠 6774 字 2024-03-17

烈風吹刮積雪,臨近破曉時分清冷的空氣凍僵了李曉半個肺。積雪順著風,灌進虎豹營士兵一側的耳朵裡,明明初冬的時節,空氣中竟有一股春天才有的芍藥香。   “千戶大人,大約有一百名塞北騎兵緊跟在我們身後!”一名在隊列最後觀察的虎豹營士兵上前來報。   “巴特爾的大纛呢?”   “前行速度緩慢,像是為了以防方軍校率軍襲擊與前方部隊脫了節。”   “鐵顏,你率領一半的兄弟帶他們放放風箏,其餘弟兄與我一同前去出雲口標誌地設伏!”   “諾!”   李曉的話剛說完,奔出懸壁城東門的虎豹營就默契地分成兩隊。李曉讓人將虎豹營戰旗壓低,跟在他後麵的士兵從馬背上拋給他一件風字營的甲胄。為了抵禦塞北人的火槍,在出發之前李曉便命令每名還能投入戰鬥的虎豹營士兵都要再穿一層甲胄。唯有如此,李曉懸著的心方能安定一些。   得到飼料補充一定體能的戰馬輕快,不一會兒便將李曉等人帶到出雲口事先預設的埋伏點,鐵顏那邊已與敵人交火。這邊槍聲一響,方啟朝那裡也順勢攻擊。林字營的士兵被分成兩隊,一隊繼續在城樓上阻擊城中的塞北步兵,另一隊則調轉槍口負責拖住巴特爾所率的騎兵大部,讓虎豹營可以從容地殲滅這支“脫節”的小股敵軍。   人與風都如千百年來那樣,隻在這片土地上匆匆停留片刻。李曉將風字營的甲胄穿戴在外,抬頭望向懸壁城的東南方向,命人打起一枚信號彈。   紅色的火光如同利箭呼嘯地劃過長空,天空隻有風雪相迎。孤零零的夜色裡,隻有它作為唯一的光源燃燒!   李曉摘下皮手套,將“孤夜”從腰間摘下。冰冷的刀柄觸及臉頰,拂掉了他心頭最後一絲恐懼。   朱老板的援兵並沒有及時到來,死亡已經扼住了他們的咽喉。或許,自己偷活了這麼久,也該知足了。“玉山”一役,本該死去的是自己,是施程將他踹翻在地,獨自一人領著騎兵隊沖鋒,才給了他一個活命的機會。他不想回憶這些,可往昔的畫麵卻不受控製的充斥在腦海。不過這樣也好,跟著記憶中的“他”一起赴死,心裡便少了很多遺憾。   “你們怕嗎?”李曉環視四周,虎豹營的士兵們知道東南方向沒有信號彈回應的含義。   聞言,虎豹營的士兵們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們看著李曉的眼睛,先是搖了搖頭,片刻後,又輕微地點點了頭。   李曉看著他們垂下的腦袋,倒露出一個輕快的笑容,“其實我也怕的!”   不理會眾人驚訝的目光,李曉將“孤夜”重新插回腰間,繼續說道:“在死亡麵前,誰能不怕呢。但想到有你們陪在我身邊,便沒有那麼恐懼。想到其它兄弟還在拚死奮戰,我便隻剩下憤怒。人活一世,不清楚怎來的不要緊,所謂英雄都不問出處,可我想知道我是怎樣離去的,是像個懦夫一樣纏綿病榻,還是像一名戰士一樣勇往直前。我選擇後者,因為有你們相隨。”   李曉將虎豹營的軍旗插在地上,上好刺刀拉動槍栓,確定手中步槍沒有任何機械問題後,接著說道:“為了這麵旗,為了這片土地上生活的父老鄉親,也為了你們以後的榮華富貴。願意隨我沖鋒的,便上前。不願跟隨的,可自行離去,無論我此戰後是生是死,都絕不追究。”   烈風鼓動旗幟,天空終於迎來破曉的晨光。   “我願隨千戶殺敵。”一名虎豹營士兵高聲喊道!   “我也願隨千戶殺敵。”又一名虎豹營士兵高聲喊道!   “我等皆願隨千戶殺敵。”更多的虎豹營士兵喊道!   “好。”李曉重新將戰旗扛在肩上,“如虎之猛,如豹之烈。讓我們好好的給這群塞北畜生們上一節課,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做‘忠孝禮儀’。”   戰馬受到主人驅使,邁開四蹄,在鐵顏將敵人引入出雲口的一剎那,便從另一側小山丘處殺出。整整三輪齊射,子彈如鐮刀,又如飛矢,將前排敵人盡數放倒。還未等敵軍攻殺過來,李曉的戰馬一閃,兩股虎豹營士兵匯成一體,將敵軍引到埋伏點處。敵軍勢大,又逢破曉時分地麵昏暗之際,隻能如一張麵餅般攤開沖鋒。出雲口狹窄的地勢和地麵數不清的鼠洞折斷了塞北人渴望拚殺的鬥誌,轉瞬之間,又讓掉轉馬頭的虎豹營士兵從容開槍帶走十數人。   “他娘的,誰打死一名敵軍,我請巴特爾將軍賞其十兩黃金。”騎兵小隊長不甚流利的中原話還未說完,便被立在土坡上的李曉一槍撂倒。主將被殺,剩餘的敵軍見狀大亂,還沒等他們回過神來,土坡上的李曉等人已經拔出了馬刀!   “為了軍人的榮耀,為了懸壁城慘死的弟兄。虎豹營,沖鋒!”   馬蹄裹著積雪,帶著黎明時分最後一抹黑暗,像是從天空疾掠而下的飛鷹,化作一把插進敵人胸口的尖刀,直沖進敵人陣中。敵人的馬刀並未成為阻擋虎豹營前進的障礙,天神決定將更不畏生死的一方拖出死亡籠罩的漩渦。   喊殺聲震驚四野,蒙蒙亮的日光終於驅散大地最後一抹如灰塵般的陰霾。紅色的閃光彈像是太陽從地平線外噴吐出的第一道霞光,在東南方的曠野處亮起。三千名騎兵,九千匹戰馬奔騰過境的聲音,是久違的甘霖,潤澤了懸壁城每位守軍的心靈。   “李千戶,援軍到了。”   李曉順著聲音看向東南方,那一枚沖天的閃光彈還未完全熄滅,紅色的火焰推動著它呈拋物線般落地。   “發射閃光彈,向援軍報告我方位置!”李曉將刺刀紮進一名塞北騎兵的胸膛,拔出孤夜,用馬匹帶起的速度快速斬斷另一名敵軍的咽喉。   虎豹營士兵聽令,紅色的閃光彈再次奔向高空。這一百名塞北騎兵見狀,再也沒有繼續相鬥的勇氣,剛要撥馬回城,就發現巴特爾的大纛也沖殺到了出雲口丘陵外。   “繼續進攻,誰也不許退。”高亢的塞北語穿過剛有日光照亮的大地,大批騎兵投下的陰影便籠罩上來。   “李千戶,你快撤,我帶兄弟們給你斷後。”鐵顏如瘋狗一般,連續砍倒了五六名騎兵,沖到李曉麵前。   “你帶著兄弟們撤。”李曉替他斬殺了一名想要偷襲的敵人,並不理會鐵顏的請求。   “李千戶。”鐵顏急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本來敵人的士氣已被打散,可巴特爾的到來重新使得他們鼓足了勇氣。如今他們成群的將虎豹營士兵分割開來,李曉身邊已無多少兵馬守衛。   “你快帶兄弟們走。”李曉將懷中印有淳親王五蠹印章的信塞在鐵顏懷中,“記著,不能讓他們拿到淳親王的信,不然會有大麻煩!”   鐵顏還未出聲應允,突如其來的槍聲打斷了喧嘩的戰場。遠方的巴特爾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他為了趁虎豹營援軍到來之前解決掉李曉,竟不顧己方士兵的死活,下令開槍。   密集的子彈不分你我的穿過戰場,鮮血伴隨著慘叫聲一起蔓延。李曉剛想側身躲避,卻被打中頭盔。巨大的眩暈感像是潮水一樣湧來,李曉躬身趴在馬背上,拚命不讓自己掉落馬背。鐵顏的呼喊響在耳邊,李曉竭力想分辨出這是現實還是虛化。他整個大腦就像身處在疾風暴雨中的烏篷船一樣,仿佛下一刻便會傾倒。   “李千戶。”鐵顏大驚失色,摘下李曉的頭盔,檢查他有無受傷。所幸,頭盔厚重,子彈又是從遠方射來,隻穿透了了表層的鐵片,並未打中李曉的腦袋。   周邊的塞北騎兵還在上前,巴特爾的那一輪齊射逼得他們不得不以命相搏。很快,就有人發現了即將倒地的李曉,看清他手中撐的虎豹營旗幟後,揮舞著馬刀就沖了上來。   “保護李大人。”鐵顏的呼喊隻引得兩三名虎豹營士兵回頭,其餘人都被塞北騎兵分割包圍,一時間也難以回身救援。   “鐵顏。”李曉終於從眩暈中回過神來,等他剛抬起腦袋,就發現敵人的馬刀已經亮在了眼前。他剛想抬刀抵擋,就發現一名更快的身影沖到了自己麵前。血液隨著刀光飛起,戰馬的哀鳴如同攻城的戰錘,轟進了李曉心中。   “鐵顏。”   李曉如獅子般怒吼,卻也震不醒這名即將投身黑暗的年輕戰士。日光經鐵甲的反射,如一根針一樣刺入眼中。如雷鳴般的喊殺聲從身後響起,終在最後一刻,朱老板所率的援軍沖入了戰場。   “大哥。”一身重甲的朱老板急沖到李曉身邊,長途跋涉後的他滿臉塵土。   “扶我下馬。”還在持續的眩暈惹得李曉直想嘔吐,他扶著朱老板的手臂緩緩跨下馬鞍,走到鐵顏身前。鐵顏的喉嚨已被割斷,血像個小溪汩汩的從喉嚨間流出。李曉摘下自己的手套堵在鐵顏傷口處,看著鐵顏身上的傷口,忍不住流下淚來。   按照他的記憶,剛才有三名塞北騎兵想要襲殺自己,鐵顏用刀砍殺了一名敵軍,卻被另一名敵人劃傷了身體。等到他將第二名敵軍斬殺後,卻被埋伏在其身後的第三名敵人割斷了喉嚨。   “兄弟。”李曉不知該如何說話。被割斷喉嚨的鐵顏還有一絲呼吸,他看著李曉,想聳動手指,但發現自己已經無能為力。   “安心的去吧,兄弟,隻要有我這條命在,我一定會幫你照顧好鐵牙的。”李曉握住鐵顏滿是血汙的手掌,待回過來才發現,鐵顏被割斷喉嚨後也順勢用座下戰馬的沖擊力將刀插進了第三名敵人的胸膛。   李曉無聲的哭泣,他身前的鐵顏已經沒有了呼吸。朱老板站在李曉身後,也摘下頭盔,圍繞在他們周邊的虎豹營士兵也低頭對死者致以最後的敬意!   “命令前線部隊,將敵人盡數殲滅,不留一個活口。”   李曉將虎豹營戰旗覆在鐵顏的屍體上,看了一眼自己頭盔中彈的位置,將它重新帶到了頭上。   剛與虎豹營援軍交戰的巴特爾還想仗著“以逸待勞”的優勢,想將這股援軍也殲滅在懸壁城下。卻不曾想,隻是幾個照麵,他手中的塞北騎兵就被沖散。   城樓上的林字營守軍見到西都的援軍到來後,也鼓足了士氣,對城中的塞北步兵展開了“反沖鋒”。一時間,巴特爾的兩支部隊都陷入了圍困之中!   “將軍,快撤吧。”一名巴特爾的親兵拉住了他地韁繩,對著他呼喊道。   “撤軍?”巴特爾高聲咆哮,“伯克大人要是知道了我們撤軍,你我都不要活命了。”   “將軍。”親兵的話還未說完,就被遠方的炮彈擊中。12磅騎兵炮揚起的氣浪將巴特爾也整個掀翻在地,等到他被自己手下親兵扶起時,還摸不著頭腦。   “是哪裡在放炮,哪裡在放炮?”   “那。”一名親兵幫巴特爾指名方向,他抬眼望去,遠方山頭上竟出現一大批駱駝群。炮手們讓駱駝側身臥下,成一條長蛇般側對著出雲口,而火炮就架在駱駝身後。   “駝陣?”巴特爾憤恨的將手中馬鞭丟在地上,“是西都的野戰炮隊。”   “將軍,快撤吧。”更多親衛異口同聲的對著巴特爾喊道,現在懸壁城的東城門還未關閉,他們還有撤退的可能性。   更多的炮彈襲向巴特爾的大纛方位,而虎豹營和西都的守備騎兵們則遠遠地拉開距離,借著手中大口徑的騎兵槍對著敵人們不停開火。   “巴特爾將軍,城門口亮起了紅旗。”   “什麼?”巴特爾回身望去,眼看著莫日根所率的步兵隊已經在林字營的攻勢下漸漸陷入被動,而門口張起的紅旗也是在向其說明他們已經快到抵擋不住了。   巴特爾心有不甘,但他不能冒著全軍覆沒的風險繼續進攻。就算他願意死在戰場上,他的士兵可不這麼想。   “撤軍。”   塞北人隨著號角聲開始奪命往懸壁城東門而去,虎豹營等騎兵的掩殺聲緊隨其後。   李曉重新立於馬上,並未選擇隨軍追擊。他看著地上鐵顏的屍體,又看著昨夜下過雪後澄清的天空,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遠方有馬蹄聲傳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李曉和朱老板同時回身望去。西都守備錢大人在上百名親衛的拱衛下,打馬來到李曉麵前。   “恭喜李都尉了,帶領我軍打了一個漂亮的反擊戰,成功挫敗了敵軍的陰謀。”錢大人的人還沒到身前,聲音卻傳來過來。   等到錢大人行駛到眼前,李曉在馬上躬身抱拳,“晚生也感謝錢大人的出手相助!”   “客氣,客氣,李都尉言重了。”錢大人笑瞇瞇的拍了拍李曉的肩膀,然後把嘴巴湊近一些,小聲說道:“都是淳親王的下臣,以後老哥還得指望老弟你呢。”   李曉嘴角扯過一絲苦笑,他的目光並沒有在錢大人身上停留太久,反而立馬於高坡,重新審視著這片土地。近乎碧藍的天空下是廣袤的沙漠,青黛色的大山在雲霧中近乎朦朧,天地仿佛隻是沉默的看待千百年來戰場上的一切。人類與自然相比終究渺小,可這些往事一旦銘刻在心裡,又比這天地廣闊。   這是黃治五年的十月,塞北的初冬陰寒,距離李曉被害還剩下一十三年。   【歷史】   關於黃治五年發生在懸壁城的這場戰鬥,史冊上相關的記載已經很模糊了,隻有一句“十月,寇襲邊,將率軍起,至夜戰於天明。寇大敗。”   這其中的“將”所指的是李曉還是西都守備錢大人,目前已經無所考證了。這段史實還是筆者走訪當地,從縣誌,從一些人物雜錄整理出來的。但不可否認的是,懸壁城之戰是邘朝對戰大白國的一個重大轉折點,從此,“攻守異形”。此戰,也為日後徐太保橫掃西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