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艦船(1 / 1)

獅心國 林曦遠 7893 字 2024-03-17

黃治五年十月,西北邊塞走廊,懸壁城   經過一夜的激戰,戰火將懸壁城西城區焚燒了大半。積雪掩蓋了地麵上大部分上血跡和屍體,卻掩不住被燒黑的城墻。李曉領著錢大人在虎豹營的護衛下緩步走入城內,空氣中還殘留的硝煙味引得錢大人連打了好幾個大噴嚏。   “真是觸目驚心啊,觸目驚心啊。”錢大人小心避開地上的死屍,站在林字營的營帳中向遠方眺望,不知口中這句是出自真心還是敷衍。   鐵顏的屍體也被虎豹營士兵們抬了進來,他們將他小心的放在一處乾凈的空地上,用雪水簡單的為他擦拭了一下臉上的血汙。其它戰死的虎豹營士兵與他並排躺在一起,他們掉落的馬刀和騎兵槍都被方啟朝的手下從戰場中尋回,放到了他們身邊。   眾人自發的圍成一個圈,短暫的沉默後,李曉命令列兵放槍。槍聲驚嚇走天空中想要來啄食腐肉的禿鷲,李曉難得地跟朱老板要了一根煙,輕抽了幾口後,將它插在泥土中。現在他應該說些什麼,悼詞也好,鼓舞人心的話也好,可他什麼也說不出來,隻領著剩餘的將士們對其深深地鞠了一躬!   鐵牙還在哭泣,他拖著傷重的身體走到鐵顏麵前,撫摸著自己哥哥那曾經無比熟悉的麵龐,將頭深深埋在自己懷中。   朱老板也紅了眼眶,他這身甲胄並不合身,肩膀處活動不開,沒法給自己擦淚,便轉過身去,看著長街上還在清掃戰場的步兵們。   錢大人嘆了一口氣,走到李曉身邊,從懷中掏出一盒紙煙,分給了他一根,“李都尉,人死不能復生,他們的忠勇我都會如實上奏給朝廷,將來也能給子孫後代留個餘蔭,也不枉了。”   李曉抬手拭去眼角的淚水,沒接錢大人遞來的香煙,“那李某這邊要多謝錢大人了。”   “李都尉客氣話,若沒你等奮力阻敵,等到賊子攻到了西都城下,我這項上人頭可就保不住了。”   “都是為國效力。”   “嗯。”錢大人點點頭,隨手點燃紙煙,“李都尉年紀輕輕便立下如此奇功,將來封將拜相指日可待。若是淳親王得知此事,也會欣喜萬分的。”   李曉抬眉看了這笑盈盈的老狐貍一眼,沒做正麵回答,反而說:“不知錢大人是何時中的科舉!”   錢大人撫摸著頜下已經灰白的胡子,“鄙人道武二十九年進士!”   “三朝老臣了啊!”李曉對錢大人抱了一個半拳,“這一路走來也是歷經風雨,舉步維艱啊!”   錢大人笑著沒做回應,他心裡清楚李曉口中所說的“歷經風雨”是元成朝淳親王備受打壓一事。既然朱老板先前已向他亮明李曉的身份,大家都是淳親王的幕僚,該提醒的還是要提醒一句。   “有時候,風也好,雨也好,都是天意。天意不可揣測,但這千百年來,人心是不變的!”   “多謝受教。”李曉再次對錢大人抱了一個半拳。等到他走遠後,先前一直躲在人群中的朱老板才小心踱步到李曉身邊,開口就道了一個抱歉。   “沒關係。”李曉將他扶起來,“這事瞞不住的,你不說,他便不會派兵。能解了懸壁城之圍已是很好的了,你不必自責。”   朱老板還是略帶歉意的小聲道:“根據京城來的消息,拜神教的北伐軍已經兵臨津海城下來。兩宮太後的旨意是讓淳親王率五軍營、火神營和塞北騎兵們一齊到津海阻擊敵軍。”   “這是多久之前的消息?”朱老板話還沒說完就被李曉有些心急的打斷。   “大約二十天前,我剛回西都時聽錢大人說的。”   李曉回身望了一眼正在與方啟朝談話的錢大人,心裡默算了時間。   “這麼說,之問和薛照很有可能會被敵軍阻在津海城內。”   朱老板點點頭,“聽說兩宮太後的旨意一出去,京城就戒嚴了。三哥很有可能會跟淳親王一起抗敵,畢竟……”   李曉明白他話中未說完的意思,“元成帝和兩宮太後本身就忌憚淳親王的軍威,若是還有它法,也斷不會讓淳親王再次起復統領兵權。我觀這錢大人是個聰明人,能在道武朝便投身於淳親王帳下,想然這次不會將我們的關係告知於眾。當然就跟他說的一樣,天意不可揣測。”   朱老板聞言不再言語,兩人立在雪地上,默契地一同看向東方,好似津海城外的波濤已經通過這相隔的山水,響在了二人身邊。   ……   黃治五年十月,雙流鎮。   天剛蒙蒙亮,周繼庚和高天揚就帶領著步兵們登上了漁船。根據先前所獲得的情報,整座津海城的戰船都被原先的守將下令鑿沉,能承載士兵繞過海灣攻向津海北門的也就剩下這十幾艘漁船。這也成了北伐軍最後能否攻克津海的關鍵。   昨晚,石雲水對其手下的將校軍官下達了最後一個作戰指令。在退路被斷,東王支援遲遲未到的不利局麵下,唯有分兵攻敵薄弱之處才能取得一線生機。本來石雲水想親自率軍偷襲津海北門,但被周繼庚勸阻。誰都知道天王唐仁坤未有子嗣,平日一直將石雲水當成他的接班人培養。倘若石雲水慘遭不測,在座的眾人就算成功突圍回到棠邑,恐怕都不會有一個好結果。況且現在北伐軍整體士氣低落,沒有石雲水督陣指揮,就算有人攻占了津海北門,北伐軍也無法順利突破朝廷在寧海鎮布置的防線,奪得南門。   清晨的海風還帶著昨夜的酒氣,臨出發前,石雲水特意命人將營帳中所剩不多的酒肉都分發給周繼庚的士兵們。眾人也明白此去的兇險,紛紛舉杯回敬西王,齊聲高叫“定不負所托”。   搖櫓蕩著漁船駛過碧波,東方的天空還未破曉,黑色的潮水推動著舢板,津海城頭終夜不滅的燈火璀璨的宛若天空的繁星。周繼庚將頭倚在船艙上,高天揚在他旁邊反復拉動槍栓檢查著槍械。緊張和恐懼和滿艙的水汽混在一起,壓得人幾乎無法正常呼吸。   “放心吧,兄弟們。”周繼庚突如其來的一句嚇得高天揚幾乎要舉起手中的步槍。   “別緊張。”周繼庚拍了拍高天揚的手背,發現他身體近乎冰涼,“此戰若是不勝也沒關係,津海城中已經沒有船隻了,隻要我們登上漁船,他們追不上來!”   眾人聞言沉默,周繼庚也不再言語。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有人忽然在口中輕哼起家鄉的歌曲。這是一首閔州南部的小調,周繼庚在軍中曾聽人唱過幾次。他不是閔州人,聽不懂歌詞裡的意思,可在這輕緩的曲調中,他原本緊張的心竟慢慢趨於了平靜。   日光很快就從東方升起,寧海鎮外的槍聲首先打破了清晨的寧靜。北伐軍的步兵還未跨過沼澤就被張臣的手下發現,步槍和火炮像是穿行在戰場上的幽靈,雙方隻是第一次交火,便露出不死不休的勢頭。   “輕裝突進,不要害怕死傷,為周將軍爭取時間。”   鷹旗下的石雲水從容的指揮著北伐軍將士上前,他的親衛們將他護在中間,步兵則在騎兵炮和步兵炮的掩護下突圍到了寧海鎮邊緣。   “周將軍,西王那邊交火了。”高天揚指著烏篷船後方,對著周繼庚說道。   “命令步兵進入戰鬥狀態,上岸後以最後速度攻占津海北門。”   高天揚領命對著其它船隻打出旗語,截至目前來說,他們的行蹤還未被敵軍發現,津海港灣北部凸出的巖石已經近在眼前。   “西王。”周繼庚摩挲著石雲水賜給他的令牌,口中重復著他的尊號。兵法中講究虛虛實實,正兵奇兵相互配合。可此戰,既不分正兵也不分奇兵,他們可以算作奇兵也可以算作正兵,石雲水那邊也是同樣的道理。   破浪的漁船猛地沖上海岸,周繼庚環顧四周,將頭盔戴上,“兄弟們,此戰若勝,我代西王請大家喝酒玩女人!”   “必勝!”   周繼庚第一個跳下船頭,在他身後,北伐軍的步兵們很快就列隊成陣。不和津海南門的喧鬧一樣,北門這邊倒是一片寂靜,連城頭上值夜士兵的哈欠聲都能在城下聽見。   馬蹄聲如同秋季急雨,瓢潑落在戰場上。被戰火燒毀大半的“黃龍旗”跟著騎兵飛舞,金敏文身穿重甲,再一次帶領手下龍騎兵們踏入了已是廢墟的寧海鎮中。   “西王,津海的騎兵動了。”   石雲水張起望遠鏡,看著奔走在寧海鎮中的“黃龍旗”,命令手下張開“旗語”。   接受到指令的北伐軍步兵很快以小隊模式組成一個三角陣,雖說空心陣能很好地抵禦騎兵,可受製於它的移動速度,石雲水重新命令士兵研習了他的新陣法。可是金敏文的騎兵並未直接沖擊北伐軍的步兵,他們更像放風箏般將敵軍引到寧海鎮中便揚長而去。   “津海城頭的黃龍旗可否落下?”石雲水有些疑惑地問向身旁的親衛,親衛們也看到寧海鎮中逐漸遠去的“黃龍旗”,根據上一次得到的教訓,下意識地拔出了腰間的馬刀。   “報告西王,南門的黃龍旗並未落下。”負責觀察的親衛回報。   “命令炮兵推進炮火,騎兵隨我前去山坡。”   “是。”旗手搖動令旗。親衛頭領有些擔心的問向石雲水,“西王,我們如此靠前,若是塞北的騎兵再來突襲怎麼辦?”   “那我便與你們一起置之死地而後生。”   石雲水話剛說完,便打馬遠走。津海城頭上的觀察哨看見向山坡附近移動的鷹旗,連忙對著城外的金敏文亮出旗語。   “火神營還有多久就位?”金敏文看見旗語,對著身旁的親兵們喊道。   “報告鎮國公,引線已鋪好,隻等拜神教首領落於圈套。”   “命令張臣不要戀戰,快速撤出到炸藥引爆範圍。命令塔馬察,本公與他合兵一處,共同將石雲水逼入寧海鎮內。”   “鎮國公不可,寧海鎮中埋藏的炸藥威力巨大,萬一有所波及……”   “不要說了。”金敏文打斷親兵的話,“本公身為宗室,此戰理應上前。西王都敢賭,我有什麼不敢的。不必廢話,快些隨我而去。”   “諾。”   親兵朝津海城頭亮出旗語後,便撥馬隨金敏文而去。淳親王在津海城頭看著即將相互的兩桿旗幟,命令城中火神營向天發出信號彈。   一枚又一枚紅色的信號彈劃過天空,像是天邊遲來的朝霞,從津海南門一直延伸到津海北門。周繼庚看著劃破長空的紅色焰火,還未出聲提醒身邊的步兵,就聽見天邊響起了“雷聲”。   重機槍噴吐出的火焰如同萬軍齊射的利箭,隻一個瞬間就將準備偷襲的北伐軍前隊撂倒。   “有埋伏,我們中埋伏了。”高天揚首先反應過來,他對著身旁的士兵們張開手臂,“快臥倒。”   子彈比他的聲音更快,還未等將全部的話語說完,就將他高舉的手臂擊碎。   “老高。”周繼庚剛想拉動槍栓,卻被身旁的步兵摁倒。在他身後,又是一連串子彈上膛的聲音。   槍聲如同凜冽的寒風,凍結了敵人的心臟。五軍營的大部隻在幾個呼吸間就全部從北門外的密林中亮出獠牙,劉啟明和薛照也登上了城頭。   “命令士兵,向前五步!”劉啟明讓薛照對著城下步兵亮出旗語。薛照看著城下損失慘重的北伐軍士兵,看著他們很多人的身軀都被重機槍打爛,握著手中的令旗猶豫不絕。   “想當懦夫就給我滾下城頭。”劉啟明一把扯過薛照手中的令旗,將它丟給一旁的士兵手中。他一直不明白為何淳親王會安排讓薛照當他的旗手,也不明白為何鄭大人會對他如此照顧,就因為他是李大哥和施二哥的少年好友?劉啟明不願讓這個慫包替代施程的位置,就算鄭大人對他開導了多次,他也不打算認可。   趁著他們爭執的間隙,城下的北伐軍竟開始舉槍反擊。周繼庚在眾人的掩護下,將受傷的高天揚拖到了自己身旁,未等城上的敵軍頭領重新發布命令,他便命令部隊開始撤退。   “不能撤啊,老周,撤了西王那邊怎麼辦。”高天揚強忍著疼痛,用僅存的手掌拉住周繼庚的衣袖。   周繼庚聽著高天揚的話,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右手邊的敵軍步兵們已經開始上前,而左邊密林中的重機槍則受製於視線,隻成一線的對他們射擊。   槍炮聲、喊殺聲、子彈入體的悶哼聲仿若群蛇咬噬著方啟朝的心臟,他看了一眼倒在懷中已經麵如金紙的高天揚,又看著身旁中彈的士兵們,咬了咬牙,大喊了一聲,“撤退。”   “將軍,城下敵人已退,我們是否追擊?”   “不必。”劉啟明說出命令,“淳親王說有客人遠道而來,我們得盡一下地主之誼。你命令城下士兵有序進城,並發射綠色信號彈。”   士兵聽令,亮出旗語。綠色的信號彈升空,一個又一個的傳向津海南門。淳親王仰望天空,剛想讓城頭士兵向金敏文傳遞旗語,卻發現有一名旗手已經擅自對著寧海鎮外搖動了令旗。   “大膽,還不快將其拿下。”淳親王連忙下令,旗手卻更快的拔出腰間藏匿的尖刀,撲向淳親王。   眾人一時間驚慌失措,竟無人上前。千鈞一發之際,鄭大人掏出了懷中的手槍,打中了旗手的腰部。   血花從旗手身上綻放,淳親王快步上前,攔住想要補刀的親衛們,大聲質問道:“城中除了你還有多少拜神教間諜。”   旗手冷哼一聲,“隻是可惜我職位低下,未能替西王探得軍密。有種你就給老子一個痛快。”淳親王聞言踢向旗手傷口處,旗手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生聲音。   “倒是個硬漢子,來人將他拉下去。”親衛將旗手拖下城樓,淳親王快步走向城頭,經過鄭大人身邊時,對他點點了頭。鄭大人拂去額頭的冷汗,未做太多回應。   “不好,有詐,快些命令步兵撤出寧海。”石雲水放下手中的望遠鏡,剛才他捕捉到了津海城頭那不尋常的旗語。   金敏文也注意到了津海城頭那不尋常的旗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他的騎兵已經和塔馬察的兵馬混合到了一塊,正準備沖殺石雲水的親衛。   “快些亮出旗語,詢問津海情況。”金敏文剛想命令士兵張開旗語,就看到津海那邊的黃龍旗快速搖晃了三下,這是要引爆寧海鎮中炸藥的通知。金敏文看著城頭的旗語,又看著要從山坡處撤離的石雲水,氣得狠打了一下自己坐下的戰馬,“全軍回撤。”   “西王,跟在我們後麵的騎兵撤了。”   石雲水連忙張起望遠鏡,望著已經揚塵而去的敵軍騎兵又看著津海城頭快速搖晃的“黃龍旗”,心中頓感不妙。   “命令寧海鎮中所有人放棄手中槍械,快給我急速奔回雙流鎮中。”   旗手接令,還未亮出旗語。硝煙宛若天邊迅捷的閃電,引燃了寧海鎮中暗藏的黃色炸藥。火焰噴吐者泥沙從地麵升起,隻一個瞬間就如潮水一般將整座寧海鎮吞沒。石雲水還未開口提醒身邊的親衛小心,就被氣浪掀翻在地。轟隆的爆炸聲傳播數裡,讓已經登船離開津海北門的周繼庚等人都心生不妙。   “哪裡來的爆炸聲?”周繼庚有些不可置信的問向身邊的士兵。士兵含著眼淚,用沾滿鮮血的手掌指著津海南門的方向。   “西王?”   周繼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可在爆炸聲後,一陣更響亮的汽笛聲突然從遠洋外傳來。   “是船?”   “有鐵甲船駛來。”   漁船外的喊聲解答了周繼庚的疑惑,他剛從船艙中探出腦袋,就看到五六艘掛著格魯蘭國旗幟的西洋艦船沖破海浪,將火炮對準自己的船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