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席間原本多數人對賈琛這麼一個沒有官職白身抱著一點兒輕視。 他們原本就知把楊遠看作是一個拉皮條的生意人,就像青樓的老鴇一樣,雖然為了達成某些自己心儀的交易少不了這類人,但並不代表對他有多少尊重。 對他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他帶來的一個附庸少年。 至於遼東大捷,他們都是聽說了的,這已經成為了近日神京城的最大新聞,坊間也多有討論,興致很高。不過那尋常百姓可以看到的幾家《京報》新聞中,都把這功勞歸於帝師、東閣大學士、中堂大人劉承宗,以及遼東經略李再晉,最多還提了一句錦州節度使袁崇法身先士卒,餘者並沒說,大家也不關注。 現在被馮紫英這樣一吹捧,大家頓時多了幾分尊重之心。因而在楊遠逐一介紹之時,大家也都起身,回敬賈琛。 唯有一個皮膚黝黑、臉上長著點點痘痘的青年臉上帶著幾分不屑,隻是敷衍的拱了拱手,並未起身,也未敬酒。 楊遠介紹,這人便是定城侯之孫世襲二等男兼京營節度下屬神樞營、正五品遊擊參將謝鯨。 這謝鯨原本是有其他事要找楊遠牽線,推脫不過才來這裡參加宴會。 雖說是花花轎子人抬人,酒席場上逢場作戲,不過他作為開國十二侯的嫡係子孫,實在不想搭理這些阿貓阿狗。 在一場勝仗中立了些功勞,就想一步登天,與世襲公侯之家比肩?簡直可笑! 賈琛對他這幅態度不以為意,畢竟自己還在蟄伏階段,還是沒有官職的白身,人家生著一雙富貴眼看人也是正常的,反而馮紫英那樣倒有些不正常。 馮紫英見到謝鯨的樣子心中不忿,若有所指地笑道:“琛哥兒,我昨日聽楊侍郎說,現在兵部正在給遼東立功的將士議賞,兵部上的奏報說,你立下兩大奇功,按製便可連升六級,加之遼東大捷光復大周故土三百餘裡,皇上和太上皇都是龍顏大悅,故而提議在官職之外,再授爵位呢!” 他還故意看向謝鯨的方向,道:“如此一來,再過幾日,琛哥兒便是從四品的衛所指揮副使,再加一等男的爵位呢!” 從四品的官職加一等男的爵位,倒是在兩個項目都壓了正五品官職加二等男謝鯨一頭。 席間的眾人之前聽到馮紫英的追捧,還隻限於賈琛以後會成為神武將軍之子、兵部侍郎之子的好朋友,因而對他報以尊重。 驛丞楊遠所謂“進京等候封賞”雲雲,眾人都隻當他是在放屁,就像老鴇嘴裡的話十分有九分不可信一樣,這個在官場上拉皮條的楊遠也是如此。 現在聽到馮紫英如此言之鑿鑿的說出官職和爵位,加上這已經是兵部的奏報,隻要禮部不駁回,皇上和太上皇在龍顏大悅之時,定然不會駁回。那樣,賈琛便成了這席位上官職最高之人。 頓時,大家都紛紛起身,端起酒杯,觥籌交錯地向賈琛敬酒,說著類似“以後發達了,別忘了提攜兄弟一把”,“對啊,別忘了我們是今日喝過酒的好兄弟”,“茍富貴,勿相忘”之類的話。 賈琛態度謙虛地一一回應,“一定一定”,“以後一定”。 賈璉也是個交際場上的混子,慣會逢場作戲,先前不過是習慣性的恭維,現在心中倒也對賈琛有了幾分重視。 馮紫英見自己的一席話引起了效果,臉上愈加興奮,又對賈璉道:“璉二爺,要我說,你倒是可以回去提前給你家老太太、老爺他們報喜呢。 “這琛哥兒怎麼說都是你們賈家本家,原來你們榮寧街賈府一門雙爵已經是冠絕天下,現在琛哥兒封了爵,那便是一門三爵呢!這莫說在我們大周一朝,就是縱觀歷朝歷代,也是少見呢!” 這話倒是讓賈璉心中一動,心說這馮紫英果然有兩下子,竟然可以從這個角度來報喜。平日裡老太太、老爺他們都隻覺得自己遊手好閑、不務正事,竟不如自己的老婆王熙鳳那個女人頂事,現在把這個內部信息提前到府中散布,倒也可以顯示自己的能耐呢! 如此定下計來,當即心頭大喜,端起酒杯,道:“琛哥兒,剛才馮大爺說得在理呢,我們是本家本該親近,剛才說你目前尚住在驛館中,這實在不妥啊。 “這樣,我今日回去就回稟了老太太、老爺,明日邀請琛哥兒到府上一聚。我們家在榮寧街還有幾處空閑的院子,倒是請琛哥兒瞧一瞧,看上哪處,便從驛館搬過去吧。” 雖然搬家之類的事他做不了主,不過他心想有“一門三爵”這個歷代未有的好名聲,他們定然會應允。現在先把這個事在琛哥兒這邊說定,也顯得自己能主事,事後能念自己好呢。 賈琛心說,什麼一門三爵,你們那兩府就是兩個豬隊友,誰特麼要與你們捆綁營銷了?! 不過他心中倒也多了一份警惕,原來以為自己早已與榮、寧二府分家,也從未從這兩個府上得什麼好處,自己得的名聲功勛那都是靠自己本事,卻不想世上之人都愛八卦,如果他不弄出點聲響來,隻怕在眾人眼中,他永遠是賈府的一員。 時間已久,隻怕以訛傳訛,在眾人眼中,他在軍中所立的功勛,也都是靠著榮、寧二府的底蘊關係才得到的呢。 若是那樣,那自己還真是有了取死之道。 他舉起酒杯,恭敬道:“琛祖上也深受榮、寧二國公大恩,去府上一聚原本應當,隻是這搬家之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不必了,我已經看好了宅子,當下在驛館也隻是臨時住著。” 眾人推杯換盞、恭維賈琛之際,坐在一旁的謝鯨明顯感覺自己受到了冷落,原本皮膚就黑的臉變得更黑,在明艷的燭光下依然有幾分嚇人,他端起酒杯自斟自酌,不冷不熱地道: “禮部還未復議,內閣還未票擬,皇上和太上皇還未朱批,更未行之六科、明發中外,竟然就在這裡自己慶賀起來,真是好笑!把朝廷製度當自己家嗎?” 這麼一說,剛剛還滿臉堆笑的眾人都是臉色一滯,都感覺自己好像真的操之過急了。不過還好隻是在酒桌上喝了一杯酒而已,萬一這琛哥兒沒有獲得封賞,過後不再理會他便是。 杯酒之交而已,還真當兄弟麼?! 馮紫英頓時也感覺自己剛才有些不妥,不過他心中對賈琛敬佩,看不得人家一雙富貴眼,對為國為民的英雄如此冷漠,便硬著回應道: “邊將的封賞,本就以兵部的奏報為主,其他衙門也隻是流程而已。當下皇上和太上皇龍顏大悅,定然不可能虧待琛哥兒這樣的大英雄呢!” 那謝鯨好歹也是公侯之家的嫡子,不論在家還是在外麵,都是被人捧著他的時候多,哪裡受得了這種懟,放下手中酒杯,反唇相譏,冷笑道: “真是的!也不用腦子好好想想!打了一場勝仗,便想要官升六級,還要封爵。那若是再多打幾場勝仗,不是要升二十級、三十級,朝廷有這麼高的職位可以封嗎?若真的有人平定了遼東韃子,那又當封賞什麼呢?賞他一個龍椅寶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