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這一樁事順利通過。 葉復二話不說,按照趙榛新的主意謄好文書。趙榛交給沈星與華義選擇何去何從,沈星選了去斡離不營,華義則去粘罕營。 趙榛站在沈星與華義麵前,見他二人單手托起書軸,堂堂而立,表情莊重,目光炯炯有神,自認選對了人,忍不住托住二人的手,不住地輕拍肩膀,連連誇贊,最後提醒道:“本王代天下百姓書此約法,乃人間正道沒錯。但是所有危難都壓在你二人身上,粘罕、斡離不見信後會如何反應?本王不敢妄言。或許立時暴跳如雷,則你二人身家性命隻在金賊轉念之間……” 沈星與華義聽了之後麵色不變,口中毫不畏懼,顯然對後果已作了充分的預計。 趙榛於是不再贅言,讓二人自去準備。 眾人退去後,隨行太監急忙將午膳擺了上來。趙榛早已強調過一路同飲同食,所以膳食較為簡單,主食是一碗熱氣騰騰的羊湯,外加幾塊烤熱的油餅。 從寅時起身,趙榛隻是隨意吃了點,途中雖然墊了些甜點,但到此時已經饑腸轆轆,於是三下五除二,蘸著羊湯把油餅一掃而空。 然後才注意到盤中還有幾碟小菜,挨個嘗了嘗,其中一碟薑絲拌的辣蘿卜絲,白晶晶、紅彤彤、黃橙橙,色澤非常好看,入口又鮮又辣,脆嫩爽口。 冬日裡吃著應季蔬菜,趙榛心情大悅。 他在府中從未嘗過這菜,不由地問道:“這是誰做的?” 小太監急忙回稟:“沈家二公子送來的。” 趙榛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幾筷子把薑辣蘿卜全部夾入嘴中。吃完之後,他猶豫了一會,終於未忍住,起身走到帳篷後的窗前探頭看了看,一無所獲,便轉身向外走去。 天已過晌午。 風勢小了一些,不過沸沸揚揚的雪花仍然下個不停,地上積雪已經沒過腳麵,走在地麵上,雪花在腳下咯吱咯吱地響。 趙榛站在門外,遠遠看見劉心隱在一頂帳篷處指揮隨從、侍衛忙忙碌碌。 四下腳印迷亂,人員進進出出。那頂帳篷周圍戒備森嚴,董策、朱大泰率領守衛,全副武裝,緊睜雙眼盯著帳篷內外,絲毫不敢倦怠。 趙榛心裡清楚這帳篷中擺放著王府金銀物資。 按計劃,他將與劉心隱在明日分道揚鑣,屆時劉心隱帶領眾人及金銀財寶先去襄陽,趙榛則帶幾個得力之人往西邊辦事。 百萬兩真金白銀,趙榛的全部身家。 憑心而論,穿越來的趙榛認識劉心隱不過一月時間,但此時將全部身家押在他一人手上,心中卻沒有一絲懷疑,甚至懷疑的念頭也沒有過。 趙榛把這般重大的事交給劉心隱,好似天經地義一般,理所應當。 趙榛看了一會,見沒什麼特別的事,轉身往後走,又站在神祠門前,本想進去看看沈媛在做什麼,但猶豫了一會,沒有進去。以他的身份,進去以後勢必驚擾眾人,再說大庭廣眾之下又豈能單獨去找她?找見了說什麼?做什麼? 趙榛心中忽然有些發怵,覺得有些惴惴不安,心裡沒了主張,索性繞到神祠後麵。 舉目而去,天地間一片雪白。無垠的大地像一匹白練,從眼前一直鋪陳到視野盡頭。四野之上,一塵不染,除了皚皚白再無其他。 第一次見此壯觀遼闊的北國風光,趙榛大受震撼。 “千裡冰封、萬裡雪飄。好一幅江山雪景!” 趙榛忍不住贊嘆,隨即喚小太監將馬牽來,不待攙扶,一個健步攀上馬背,輕輕揚起鞭子。馬已經有所觸動,又似乎被這一望無際的雪白激發起來,奮蹄躍出一丈多遠,馬蹄剛落地,立即又踏著雪地像箭一樣飛了出去。 趙榛躬身馭馬。他半立身子,雙腳死死地踏在馬鐙上,耳旁風聲如嘯,眼前雪花模糊,如騰雲駕霧一般馳騁在雪原上。 董策等人聽到動靜,急忙騎馬來追,但已經被趙榛遠遠地拋在身後。 前方突然出現一河,岸邊的雪與河上的冰渾然一色,趙榛猝不及防,等發現時幾乎看見河床了。 “不好”,他暗暗驚呼。 未等催馬,剎那間馬已經躍到空中。 趙榛居高臨下,看到前方的河流,心中大略估算一下,河床大概兩丈多寬,當難以跨越。孰料馬卻像生出了翅膀,飛過了河流,穩穩地落在對岸,落下後去勢不減,仍如箭一般飛奔。 趙榛這才放下心來,在馬上單手撫著馬鬃,大喜道:“真是一匹良駒,千裡馬!” 想到來宋朝這些日子總騎著它,得給它取個名兒才好,於是又拍了拍它的脖子:“馬兒,你通體雪白,奔跑起來和飛一樣,連風也趕不上,便叫你風追雪,如何?” 白馬很通靈性,似乎知曉趙榛在誇贊它,猛然抬起前蹄,引頸長嘶,噴出的白氣如虹。 趙榛連著撫慰。過了一會,白馬才安靜下來,但停著不再走了。趙榛攏著轡頭,連夾了幾下馬肚催著,但它就是不動。 趙榛心生好奇,四下瀏覽一遍,除了前方一座小屋,別無他物,索性下馬,牽著白馬緩緩地向小屋走去。 小屋十分破敗。門前幾張桌椅,腿肚不全,四下零散,小半埋在雪中。 趙榛隱隱約約見地上雪裡漏出一角旗幡,於是用腳把雪撥開,見幡上繡著“茶”字,想來此小屋原來是座供茶的行腳鋪子。又四下看看,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但不遠處的河上架著小橋。此地乃過橋必經之地,得交通之便,故有此鋪子。 鋪子的窗臺已用泥封了起來,屋門破爛不堪,咬合不住,勉強支撐著阻擋風雪。 趙榛遠遠地透過門縫往裡一看,看見一群人圍著火堆。 此時屋裡人都把頭轉過來,正對著門縫,顯然也發現了趙榛。這些人臉上表情各異。 趙榛發現他們的神情,當下來不及思索,硬著頭皮走上前,輕輕地扣了扣門扉,微笑道:“冰天雪地能在此地碰上屋中朋友,看來大家都是有緣人。” 火堆後正對門處有一人站了起來,擺弄著馬鞭,不急不慢地走到門前。他從門縫裡打量了趙榛一眼,把門全部打開,未語先笑:“哈哈哈……好一個有緣人。正是,正是。” 人群都站了起來。有幾人圍上來,站在那人的身後,目光犀利,死盯著趙榛。 趙榛借此空檔細細打量了一下屋內。 屋內十來個人,穿著打扮各不相同。有文士模樣,頭戴風帽,穿著長袍外加對襟的褙子。有腳夫挑夫模樣,身著短打的襖子。 更多是武人打扮,戴著皮蒞子,襖子外麵披著各色各樣劄甲。細瞧之後,發現鮮有成套的,肩扛、批膊、圍著、裙甲,或隻是腳上套著筒靴,多不齊全,也有束甲袍肚都在,看起來略微周正些。 屋內擠滿了車與馬。還有幾條獵犬不停地刨著地,如果不是被人死死地牽住,早已撲了上來。獵犬嘴上纏著套子,咬吠不了,喉嚨中嗚鳴不止。 趙榛看了一圈,目光又回到眼前這人身上。他三十歲出頭,上身武人打扮,下身穿了一條皮褲子紮在靴子裡,滿臉濃烈的胡須,所以看不清五官,但看得出來他皮膚黝黑,臉闊鼻高,有一股雄邁的氣概。 這人見趙榛年齡不及弱冠,衣著華麗,當不是一般人家,於是把馬鞭垂下來,抱拳詢問道:“敢問這位公子家居何地?如此暴雪天氣,怎麼孤身一人來到荒郊野外?” 趙榛抱拳回道:“兄臺在上,我家住在李家莊,距此十裡地外,家中排行老三。今天甫降瑞雪,小弟天性貪玩,縱馬馳騁,不自覺飛奔了這麼遠,故與兄臺能夠有緣一見。” 這人恍然大悟,撫著胡須又打量了趙榛幾眼,大聲道:“這麼說我與李家三郎住得不甚遠。我是東京肖家鏢行的鏢頭,鄙姓劉,今番乃因東家新攬的活出來遭罪。兵荒馬亂本該在城裡靜待時局安定,不過都是老主顧的活,不得不動身,哪知道碰到鬼天氣,隻能在這廢棄鋪子裡躲避一下再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聽他這麼說,趙榛才發現車馬背後疊放著層層的箱子,兩邊墻壁旁立著鏢槍鏢旗。 趙榛聽過肖家鏢行的名頭,清楚此鏢行專跑北路邊境之地,在汴京名聲不小,算得上行業翹楚,當下恭維道:“原來是肖家鏢行的劉鏢頭,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兩人報清了來歷,心裡都踏實些許。 劉鏢頭於是讓開身子,請道:“李家三郎,天氣惡劣,便進來烤烤火、暖暖身子如何?” 趙榛欣然便要進去,身後突然有人大喊:“三公子,老令公著我等請三公子火速歸莊。” 趙榛回首一看,是董策、朱大泰率著侍衛趕到了。董策見趙榛要進到屋裡,急忙大聲阻止。至於他與趙榛的名稱說辭,係幾人事先編過的。 朱大泰眼尖,他遠遠看見屋內一群武人,來不及拴馬,從馬上一躍而下,跳到趙榛身前,長刀一橫,虎視眈眈地看著眾人。其他侍衛紛紛沖上來亮出武器,把趙榛圍在當中。 屋內的人亦不是善茬。見此情形,二話不說,呼啦啦把武器都亮了出來,個中脾氣暴躁的嗷嗷亂叫,牽狗的也把狗的嘴套摘了,惡犬狂吠不止。 趙榛急忙將朱大泰的刀撥到一邊,解釋道:“這是東京肖家鏢行劉鏢頭,不得無禮。” 連說了幾聲,朱大泰仍不為所動,依然橫刀擋在趙榛身前,直到趙榛再次厲聲嗬斥,才不情不願退到他的身側,但是手中寒光不減,長刀始終沒有撤手。 董策不言不語,滿眼警惕地盯著屋中眾人,可謂絲毫不敢鬆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