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人從宋後羞名檜,我自墳前愧姓秦(1)(1 / 1)

汴夏 李火韋 4654 字 8個月前

趙榛出了村子,騎在馬上,信步由韁。   遠處村東首的大路旁停著幾架馬車,車前有兩三個身影四處張望。其中一人忽然看見趙榛一行從村裡出來,定睛觀察了片刻,然後興奮地揮舞起手臂,沖著這邊喊了起來。   北風疾勁,趙榛聽不清他在喊什麼,正想叫人去打探,那人把氅子裹到腰間,柞開雙腿,深一腳淺一腳地奔過來。他身後幾人急忙牽起馬,拖著馬車跟在後麵。   等那人奔到跟前,趙榛才發現竟然是秦檜,一時間有些錯愕。   趙榛有意拋下秦檜,豈料還是被追了過來,心中頓時掀起千萬個不樂意,將他罵個底朝天,不過心裡罵歸罵,臉上不好表現出來,隻好擠出一絲偽善的笑意看著秦檜。   天氣寒冷,氣壓很高,且路有積雪,行走阻礙很大,秦檜跑上來時氣喘籲籲,又咳又喘,幾乎說不上來話,隻顧著手插在腹下,彎著腰大口大口吞吐,臉上冷汗連連。   趙榛不懷好意地盯著秦檜。   秦檜今日身著紫色盤錦裘袍,肩批紅色大氅,足蹬四飾黑革靴子,腰間係著金球玉帶,十分紮眼。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在他頭戴的襆頭。不知何故,他將襆頭的垂腳卸了下來,圓乎乎的腦袋上孤單單地頂在一尊方額高帽,顯得頭特別大。   秦檜膚色通紅,臉上的麻子更加顯眼,看起來非常滑稽,不過他一身行頭尤其貴氣,相貌雖不出眾,但毫不影響他暴露出顯赫的身份。   路上陸陸續續行著一些人,此時紛紛駐足不前,遠遠地避開這一行人。   秦檜緩過氣來,見趙榛正在打量自己,急忙正了正衣冠,對趙榛施了一禮:“見過殿下。”   趙榛依舊盯著他的襆頭不放,秦檜看在眼中,趕忙解釋道:“下官坐在車中,垂腳過長不免有些礙事,故先拆了下來,待辦事時再裝上去。為了圖個方便。”   趙榛聽他這麼一說,計上心來,不動聲色道:“唉……你看我們都是輕馬簡行,隻有秦大人重車正裝,十分隆重!本王是要出使,免不了風雨兼程,秦大人如此隆重正式,恐怕會影響行程。”   說著又用馬鞭指了指秦檜身後緩緩過來的馬車,馬車裝得滿滿當當,趙榛轉臉對身後隨從喟嘆道:“你們看本王所料無差,秦大人幾乎把家搬來了。”   身後朱大泰、沈漢一群人紛紛點頭附和,好像趙榛確實提到過這一幕。   趙榛此話的本意是擔心秦檜質問為何拋下他,於是先發製人找話題轉移注意力,意在堵住秦檜的嘴。   果然趙榛這麼一提,秦檜無暇慮及其他,他往前方端詳了一會,見趙榛一行的行李都拴在馬尻上,確實屈指可數,再回頭看看自己帶的馬車,不禁有些赧然:“哎呀,下官考慮不周,本想寒冬臘月多帶著被褥禦寒,卻與殿下缺少溝通,未了解殿下意圖。既然如此,下官這便讓他們回去。”   說完不等趙榛首肯,將後方領頭的一人喚到跟前,在他耳旁小聲說了幾句。   那人聽了之後,往回走,不一會又返了回來,順便牽來一匹馬交給秦檜,然後轉身與其他人套好馬車離去。   秦檜也學趙榛的樣子將行囊搭在馬背上,然後抬頭笑道:“殿下,下官這便棄車換馬。”   趙榛有些懷疑:“你會騎馬?”   “略會,略會。”   此情此景,趙榛還能再說什麼?於是咳嗽了一聲,硬著頭皮對秦檜道:“那便好。咳咳……哦,忘了和秦副使說,出發前一日明堂下令出使隊伍改由朝陽門出城,本王隻當秦副使知曉了,故未再行通知。今天一早本王便候在朝陽門,因久候不至,隻好先走了,一路走一路等著秦副使……”   秦檜微微一笑,沖趙榛抱了抱拳,什麼話也沒說,轉身上了馬,徑直走了。身手敏捷、乾凈利落,倒令趙榛刮目相看。   秦檜撇下自帶的人馬,孤身帶上一件行囊,似乎並不懼怕餐風露宿。趙榛想到自己有意刁難他,他雖然是個奸人,但此時奸行未顯,不好再刻意為難,轉眼見秦栯在身旁,於是讓他去問秦檜缺什麼物資,好讓人派發。   秦栯去了,不大的功夫卻見他與秦檜並排騎馬而行,有說有笑。   小半晌後,秦栯回來復命,已經問清楚情況。稟報後,秦栯意猶未盡,沖著趙榛笑道:“殿下,秦大人乃屬下的本家哥哥,想不到在此遇見了。”   趙榛問了才知道,秦檜與秦栯都是江寧(今江蘇南京)秦氏族人,若論關係二人乃同宗。   不過秦檜卻出生在黃州(今湖北黃岡)。秦檜這一支,自秦檜的祖父起一直在外地為官,所以秦檜隻是祖籍江寧,實際上並未回過江寧。   而秦栯乃江寧土生土長。他聽過這個本家的大名,但在京城這幾年一直沒有機會相識。   古代注重血親關係。今天機緣巧合,秦氏本家二兄弟在此相認確實算一件喜事,難怪秦栯有些興奮。   秦栯說完之後,興高采烈地離去。   趙榛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清朝狀元秦大元一副對聯“人從宋後羞名檜,我自墳前愧姓秦”,若是秦栯知曉自己與這古今第一大奸人同族同宗,不知作何感想?   趙榛饒有興趣地在心中玩味這兩句話,不自覺念出聲來,立刻察覺到失言,趕緊閉上嘴巴,環顧四周,發現秦檜不知何時跟在後麵,心中暗暗有些後悔。   秦檜隻是一直低著頭,默默地趕路,渾然不管身邊事物,身形舉動毫無異常。   趙榛略微放下心。   秦檜似乎意識到被人注意,猛然抬起頭看見趙榛正回頭看著自己,趕忙兩腿一夾,催馬到趙榛身旁,輕聲問道:“殿下可是有事?”   趙榛想到接下來的行程擺脫不了他,索性不再隱瞞:“本王告訴副使一聲,接下來我們往西去折彥質軍中。”   秦檜一愣,若有所思問道:“往西?官家朝會上定的是去斡離不營,不應往東麼……”   趙榛斜著眼睛看了看他,鼻子哼了一聲。   秦檜啞笑道:“如此也好。折彥質身在前線,殿下到他軍歇腳,不耽誤出使行程,又可趁此觀望形勢,是兩全之策。”   似乎怕趙榛不理解,他小心解釋了一番:“現今局勢不明,為防萬一,殿下不宜馬上去金營,殿下可在軍中盤恒幾日,看金軍接下來動作再作打算,不要急於一時,如此可謂兩全之策。”   說完後,他好似如釋重負道:“殿下能有此安排,下官心頭的一塊石頭算放了來了。昨夜到今日下官心中一直惦記著此事,可惜不能與殿下相會,隻能乾著急……”   趙榛不禁側目看了看他,隻見他滿臉關心的模樣,心中不由地泛起嘲笑。   如果不是知道眼前此人之秉性,說不定會被他蒙蔽住。趙榛暗嘆,奸人未嘗不是能人,多有處變之才,也極會揣摩別人心思,他轉瞬之間寥寥數語,著實有些溫暖。   趙榛隻好假意謝道:“有勞秦副使牽掛,若非消息不暢,怎能讓秦副史等了一個晚上。”   秦檜擺擺手道:“豈敢怪罪殿下,隻怪下官疏忽,未提前到王府候命,豈能怪到王爺頭上?”   秦檜主動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離開拉近了與趙榛的關係。   趙榛麵色鬆動,秦檜又道:“殿下,折彥質駐軍西輔,離汴京二百多裡地,昨日又下了大雪,道路受阻,這一去耗費的時間將更多。”   宋徽宗趙佶登基初期在汴京城外設置四個輔郡。   東輔拱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大概在今天的商丘一帶。南輔潁昌,大概在許昌一帶。北輔澶州,宋時也叫開德府,當年宋遼澶淵之盟就在此地。西輔就是鄭州,處在黃河南岸,又在開封與洛陽之間,地理位置可想而知,乃連接河南、河東,拱衛京畿的一座重鎮。   後來趙佶取消了四輔郡,但此時正值戰爭期間,朝野內外仍舊習慣稱鄭州為西輔,以凸顯其地位。   趙榛點了點頭:“折彥質的大營在鄭州西北,駐紮在黃河邊的汜水一帶,過了鄭州仍有一百多裡地。”   “折彥質是懂兵的。汜水西是虎牢關,通西京(今河南洛陽);北是玉門渡,經此渡口渡過黃河就是河東之地。汜水此地,南連嵩嶽、北接黃河,乃控扼關中河東、出入中原的必經要道。自汜水往東,我河南之地再無憑恃的雄山險川,一旦粘罕大軍渡過黃河,控製虎牢關,阻遏西京與關中援兵,進而東向,可長驅直入京畿諸地。如此,若將大營安設在鄭州無異於坐以待斃,對拱衛京畿毫無益處。折彥質將大營設在汜水,實乃再正常不過的用兵之法。”   “哦?”秦檜侃侃而談,趙榛心中十分驚訝,不禁轉身看了看他,忍不住贊嘆道,“想不到秦副史如此洞察局勢。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呀!”   他作為後世人,鄙夷秦檜,幾乎融進了血液裡、刻進了骨子裡,隨之生出對秦檜的輕蔑之心。他心中的秦檜是一張臉譜,白臉豬紋,又奸又蠢。   這半天,趙榛真真切切與秦檜打了幾回交道,不知怎地,想法忽然變化了。   秦檜不容小覷,趙榛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