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州便是麟府路,折可求現為麟府路經略安撫,統率麟府路大小軍政事務。 麟府路有飛騎、威遠、建安三軍。 照折彥質所說,他如今獨領建安軍在外,如此,難怪折彥聞會擔任宣撫營判官,折彥質獨領一軍,等於抽走了麟府路小半的主力,折可求怎麼會放心?將兒子折彥聞安排在折彥質身邊,自然是折可求有意所為,看來是意在監視折彥質,保折可求的實力。 想到此,趙榛心中一動,不禁側目瞥了瞥身旁的折彥聞,發現他一直關注著折彥質與自己,看在眼中,趙榛便當做一切都不知情,不動聲色地繼續檢視隊伍。 折彥質的折子裡介紹過,今次校閱參演官兵數量兩千人。以五十人為一小隊,共計四十個方陣隊伍。步軍、馬軍、弓箭手,槍隊、刀隊、弓弩隊,飛羽弓、神臂弓、床子弩;禁軍、廂兵、鄉兵……各軍種、器械、兵製都有所展示。 每支隊伍、每個軍種、每種兵製,打著不同顏色與圖案旗幟,紅白藍黑、風雲龍虎……看得人眼花繚亂。 上百麵旗幟豎在方陣中,形形色色,一起接受檢閱。 在楊存武的指揮下,校閱漸次進行。 一塊塊方陣自校閱臺前依次通過。 領先的幾個方陣,兵甲鮮明、儀態昂揚,似乎令人嗅到軍人的血腥氣息,但越往後的方陣,氣勢越萎靡。等到長陣的後麵,方陣甚至有些拖拉潦草,參演官兵強打起精神,絲毫不敢馬虎,但與前排那些兵甲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霸氣不可同日而語。 趙榛飛快地從陣頭瀏覽到陣尾,心中了然。 方陣陣尾的狀態應該真實代表了普通士兵的勁頭士氣,趙榛之前和折彥質叮囑過,希望能夠看到軍營的真實情況,他這麼安排,算是誠實的,沒有欺瞞自己。 折彥質看似統領了十五萬大軍,其實精銳力量少得可憐,且兵員主要來自於河東、河北的潰兵。這些潰兵本來各自為營,後來被強行並攏在一塊,既有的指揮係統基本崩潰,這對古代行軍打仗而言往往是致命的。 這得從宋代的兵製說起。 宋朝初期,為了克服唐朝府兵製弊端,確立更戍法這一兵製。所謂更戍法,是指中央禁軍到各地輪番戍守,不斷輪換。如此一來,各軍的將領是不固定的,這樣將領們便不能與士兵形成緊密的聯係,可防止將領擁兵作亂,不過更戍法的弊端也是很顯而易見的,會導致兵不知將、將不知兵,大大影響了軍隊的戰鬥力。 為了革除此種兵製的弊端,宋神宗時采用將兵法,允許各軍配置固定的將領,這使得軍隊上下、官兵之間彼此熟悉,有利於指揮調遣,但是也加強了各軍將領的權力,士兵們越來越聽從本軍將領的命令,並不願服從外人的命令,慢慢地似乎又回到了前朝府兵製的弊端上。 折彥質本是西軍的將領,此時他去統率河東、河北軍,士兵們買不買賬就不得而知了。趙榛心道,這些不同地域的禁軍,籍貫屬地不同,風俗不同,折彥質指揮這些禁軍,軍令未必得以暢通。 看著場上五花八門的旗幟,趙榛忽然如夢初醒,歷史上這支大軍在未來金軍渡河時不戰而潰,原因十有八九在此。 折彥質不知趙榛心中在作何盤算,指著通過的一隻隻方陣向趙榛一一介紹道:“這是河東的驍騎軍……這是河北的無敵軍……這是河東校閱廂軍……這是河東義勇鄉兵……崇武軍……勁勇軍……” 聽了一遭,趙榛已然清楚,折彥質的河東河北宣撫營聚集了大批潰軍,番號林林總總,多達百來個,有些河東河北禁軍極度減員,人數不足以成軍,也一股腦投到營中來,為了便於指揮,折彥質隻能收縮編製,揀缺額少、名頭大的番號保留下來,將各色人馬按照地域重新劃編,即便這麼操作,仍留有軍兵番號五十多個。要是搬起指頭數,河東軍的番號最多,蓋因汜水此地緊鄰著河東一帶。 趙榛皺著眉頭,苦惱道:“折大人,如此眾多的番號,你怎麼記得下來?” 折彥質毫不在意:“下官既然投筆從戎,這點腹中功夫還是有的。” 趙榛卻問:“番號太過煩冗了!依折大人文韜武略,自然不在話下,不過友軍之間,如果事出倉促,怎麼能馬上熟悉彼此之間的番號呢,會不會因此耽誤軍機?” 折彥質頗感興趣地轉頭看向趙榛:“殿下明見。先前我朝大軍要麼分屯就糧、要麼更戍輪替,各自為陣、守土有責,隻要熟悉本州本路人馬番號便可,如今全國混成一團,各地各軍番號復雜,確實存在問題。今番下官職掌河東、河北各地軍兵,傳令兵已三番幾次出過差錯,是個頭疼的問題。”又不可思議地贊嘆道:“殿下從未處置過軍務,卻能一針見血,真乃天縱之資!” 宋代各軍的番號太繁雜,聽得人雲山霧罩,不熟悉者短時間內很難入手,如此怎麼指揮調動軍隊?趙榛穿越前是飛行員,出於軍人的本能,眼光怎麼會差呢?不過眼下隻能隨口和折彥質一提,卻沒法幫他解決,隻能待眼前諸多緊迫的問題解決後,再慢慢想辦法處理此事。 趙榛便與他感嘆一番。 身邊的一眾將領見趙榛與折彥質交談甚歡,於是不再拘束,紛紛指著臺下各方陣隊伍,指指點點、評頭論足,不亦樂乎。尤其是沈漢,第一次在這麼大的場合與統帥同臺檢閱隊伍,尤為心滿意足,非常激動,與朱大泰議論時眉飛色舞、手舞足蹈,一副要躍入檢閱隊伍當中縱橫馳騁的激情。 方陣檢閱完畢,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沒有歇息,各隊伍在場地當中直接轉換隊形,約莫等候了一刻鐘時間後,楊存武上前稟報,接下來操演戰陣之法。 又一陣驚鼓,響起輒停。 先是一個步兵小陣,人數五十人。 三個人一個小隊,互相依靠,三個小隊合九人,形成一個中隊,彼此照應支援,五個中隊合一個大隊,組成了這個兵陣。 陣中長刀、短刀、槍戟、弓弩均有排布,陣頭兩個身材健壯的勇士掌旗,旗後一人持長刀押後,謂之引戰官,陣尾又有兩人持刀押陣,這五人都是軍校裝束,是領隊的軍官。 步兵陣根據掌旗官的指令,前進後退,轉換隊形,井井有條。 折彥質道,兩麵旗幟一旦落下,任何人不得後退逾越此線,否則軍法從事。 接著是馬步軍陣。 陣當中,全身披掛的步兵,五人為一排,五排為一隊,連續五隊橫著排列,兩翼各是兩隊騎兵,也是五五排隊。 騎兵身著軟甲,手持馬槊,馬的重要部位懸覆鐵甲。 馬步兵前方,橫著三排槍刀兵,槍長近兩米,刀柄也有一米多長,一聲令下,長槍杵地,如同樹林一般密密匝匝。 陣尾兩排弓弩隊,其中布置了兩張大型的床子弩。 陣側翼幾個士兵持鼓,鼓聲一響,隊伍踏著鼓點漸次前行,鼓聲不斷變化,軍陣隨之轉向、分散、聚攏、沖殺。 再接著是一個三百人的兵陣。 當中一支隊伍,持中軍大旗,前後左右各有四支隊伍,每支隊伍排兵布陣不同,前麵兩個陣法均有體現。 每隊持不同顏色與形狀的旗幟,旗上繪著風雲龍虎不同景物,一旦調動兵陣,鼓聲、號角聲不斷,令旗傳遞不停,人數雖然眾多,但是上下調遣雜而不亂,井然有序。 趙榛看到最後,看出了門道:“頭一個是前線單兵作戰用的?第二個乃軍一級規模的陣法?最後一個乃大軍會戰使用?” 折彥質對趙榛佩服得幾乎五體投地:“殿下真乃軍事奇才。首一個陣法,創自唐時的李靖,正是用於小隊作戰。次一個,乃太宗皇帝定下的馬步軍協同陣法,非軍一級不能適用。最後一個又是傳自李靖的五陣法,以天地五行為模板,自道君皇帝大觀年間沿用此陣,專門用作萬人以上的大軍調遣會戰。” 趙榛見第一個陣法士兵三個三個為一組相互配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忽然恍然大悟,道:“原來三三製的單兵戰法源自李靖,長知識了。” 最後校閱的是武藝操演,無外乎格鬥、步射、騎射、神臂弓、床子弩演練,都算精彩。 場上參演士兵的士氣逐漸高漲,爭鳴聲、喝彩聲不斷。 如此操演結束,折彥質請趙榛訓話,未等趙榛有所表示,突然一員副將自場地外直奔校閱臺前,眾目睽睽之下,興沖沖地就要沖到臺上稟報。 折彥質讓衛兵不要阻止,將副將叫到身邊詢問,一聽大喜過望,立即命令道:“你當著參演將士的麵重述一遍。” 副將毫不遲疑:“喜報!黃河岸邊砦墻成了!木頭柱子悉數釘入土中,砦墻指日可待!” 此言一出,全場歡聲雷動。 趙榛有些不知所以,急忙問折彥質,這才知道原委。 原來他前兩日看到黃河邊木柱林立,就是折彥質要修建砦墻的地方。 宋軍在此地修建砦墻時,需向土裡紮入木頭,但不知什麼緣故,總不成功,要麼靠岸邊的地方不斷塌方,無法立柱,要麼離岸地方非常堅硬,木頭幾乎無法插入,嚴重耽擱了修建進度,想來當中有什麼工程問題,未能發現解決,困擾宋軍。 折彥質幾乎準備放棄修建砦墻,另作打算,想不到此時這個難題忽然得到了解決。 趙榛再一問,才知道解決這一問題的竟然是田垚,時間倉促,他來不及細問,但聽到自己的麾下解決了軍中這大難題,也覺得麵上倍有光,非常欣喜。 此時,場上歡呼聲經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