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今番汴京種種作為與年初的作為比較一下,說給折大人聽。” 趙榛慢慢邁開步子,與折彥質一邊走一邊說。 “其一,年初時朝中主戰意誌強烈,李綱在朝,付天下之望,朝野內外都知道官家決心抗金。上下一心,矢誌不渝,如銅墻鐵壁一般,試問誰能夠打得破?如今呢?官家雖然任用何栗、孫傅聊作抵抗,但這二人既無軍事才能,又無聲名威望,如何能夠當此國戰大任?更何況,李綱被貶斥在外,難免給人錯覺,我來之前,耿南仲在朝中大放厥詞,鐵了心地與金國人媾和,官家也不責怪,照單全收。官家沒有抵抗的意誌與決心,在戰與和之間搖擺不定,軍民不知所從,正給了金人可乘之機!” 事涉朝廷大員,折彥質一時之間不好回應,頓了頓,才滿臉肅容接話:“何嘗不是呢?前日我陪著王尚書,哪裡料到他乃是為金國人傳達媾和的條件,這兩日隻怕又動搖了朝廷與官家的決心。” 他這麼一說,趙榛想起來王雲在草亭裡的那一番詭論,跟著點了點頭,接著道:“其二,即便在戰這一手準備上,朝廷依然視若兒戲,折大人理應聽說那成忠郎郭京……” 折彥質自然聽說過郭京,點了點頭,但是低下眉眼,沒有評價。 “如今,官家一心倚重郭京,倚重他的六甲神兵,不修武備,不招天下士民入京拱衛。折大人想必有所耳聞,偌大的東京城,守城衛士不過區區三萬將士,如此,怎麼能夠擔負起守衛國都的重任呢?一旦大事興起,兵馬調應不及,手足無措。按照本王設想,折大人一應兵馬都應調至東京附近守衛,一來避免野戰,依靠大城,堅守以待,與我軍有利,二來增加京城的有生力量,任他金國人傾巢出動,能奈我何?” 折彥質終於忍不住地回道:“殿下!英雄所見略同,可惜這番話卻不能出自我口。” “金國人氣焰正熾,我朝理應避其風頭。從河東到河南,乃是漢家腹地。軍力上,我朝雖然一時之間力有不逮,但是誘敵深入,中間派小股機動力量遊擊侵擾,再集中優勢兵力,尋找殲敵的機會,何嘗不是克敵製勝的好法子?隻要把金人拖到蠶食我朝土地的地步,就是我朝蠶食其實力的戰略機遇。” “唉……”趙榛嘆了口氣,。心道,朝中沒有軍事人才,又胡亂指揮、好大喜功,有人認為宋軍實力非凡,妄想殲敵於半途,可是又有人認為宋軍實力不濟,不堪一擊,故一味媾和,隻求茍安。整個北宋朝廷,軍政大事邏輯混亂荒唐,實在令他無語。 “其實,這些都沒什麼,東京墻高池深,足以憑恃,哪怕金軍兵臨城下,隻要我朝妥善應對,仍然可以化險為夷,平安度過。我隻怕官家最後將所有希望寄托在郭京身上,孤注一擲,到時候,千裡之提潰於此人之手!” 趙榛覺得有必要透露一些歷史後果。 “嗯……殿下此言有些過慮了?” 折彥質似乎不以為意,隨即向趙榛陳述了一番理由。 “郭京這人,搞六甲神兵,雖然煞抹神叨,下官從來不放在眼中,但是此人不能小覷,我聽說孫傅孫知院舉薦他,多半還有王宗濋王大人的功勞。王大人長期擔任龍衛營指揮,官家即位以後,拔為皇城司提舉,郭京與王大人交情非同一般,況且郭京一直在禁軍龍衛營,看似籍籍無名,但是與底下的一眾官軍處得非常融洽,基層兵民信奉他的很多。金虜南侵,一路無人能抵,我朝上下民心沮喪,官家任用他,應是看重他此舉能夠鼓舞民心士氣,希冀團結京中百姓,共克時艱!想來,官家有這層考慮。” “哦!”趙榛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與眾大臣交情不深,完全憑借自己掌握的歷史梗概,謀劃推演諸般事宜,如果不是聽折彥質這麼說,他想不到歷史中還藏著這些細節。 想來也就釋然了,趙桓雖然昏聵,但尚未到行事無狀的地步,折彥質點出了趙桓的用意,有幾分道理。不過,趙榛比折彥質清醒的地方,在於他清楚地知曉歷史發展的進程,所以聽了以後未放在心上。 “其三……”趙榛繼續道。 “年初,金人分東西路兩軍南侵,依舊是斡離不率東路軍、粘罕率西路軍,兩路軍妄圖兵會汴京,合圍我國都,但是功虧一簣,粘罕的西路軍被我軍阻滯在太原府一帶,遲遲不能脫身,導致延誤時機,單以斡離不東路一支孤軍,難以撼動汴京大城,最終隻能講和退兵。不過,此次隻怕斡離不與粘罕會充分吸取前次教訓,有所調整,我朝恐怕再難以阻擋其侵略步伐,金人會兵汴京城下,說不得成為現實!” “嘶……”折彥質倒吸了一口涼氣,臉上遽然變色。 趙榛這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如果此次粘罕如果能夠抵達汴京城下,意味著汜水已經失守,那麼自己的抵抗豈不是化為泡影? 想到這,折彥質忍不住責問道:“殿下,何處此言吶?如今大戰一觸即發,殿下此言實在是……”他本想說趙榛這番話無異於折損士氣、折辱大將,但是轉頭看見趙榛一臉正色與關切之意,不像信口開河、胡說八道,再聯想到趙榛這兩日的表現,生生地把後麵的話咽了下去。 趙榛一臉灰色,正準備迎接折彥質的狂風暴雨,見他忍住了沒說,於是又停下腳步,扯了扯他的衣袖,等兩人靠得更近一些,才道:“凡事未料勝先料敗。折大人你且想一想,我說的三點有無道理?如果有,又何必急於否定我的判斷?” 折彥質扭頭往後看了看,眾人遠遠地站在後麵,不知道兩人之間產生了爭議,又扭頭正視著趙榛道:“殿下,今番操演,全軍歡欣鼓舞,又解決了砦墻修建這一大難題,士氣更加高漲,怎麼能輕言……汜水失守?” “換我是你,我也不信,但是好好地想一想,在折大人你的內心深處真的認為虎牢關、玉門渡固若金湯嗎?如今金國人勢頭正洶,以我軍屢戰屢敗之敗績,折大人真的相信目下士氣高漲能夠解決問題?” 折彥質默然不語。 “折大人,當我判斷出這一後果時,寢食難安!可是……這就是結論……就是結果……” “即便被殿下料中了,金虜亦不過到汴京城下侵擾一番,又能如何?” “唉……”趙榛嘆了口氣。 折彥質顯然還是不信金國人會攻下汴京,郭京那檔子事又不好說出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趙榛隻能硬著頭皮再勸道:“斡離不與粘罕一旦會師京城,變數之大,我不好深講,汴京城破此結果,不能不作考慮!” 折彥質乃一代名將,趙榛話說到這個份上,便不再糾纏其中,突然很沉靜地問道:“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依殿下之意當如何?” “風物長宜放眼量”,趙榛借用不世出的偉人之言。 “誠如折大人所言,天下將進入多事之秋,所以我朝應將目光放宏大放長遠,敢以九州為根本,以兩代人為依靠,化解金人畢全功於一役之圖謀。我覺得折大人要敢於跳出既有戰術的窠臼,不要被金人牽著鼻子走,而是由我們牽著他的鼻子,不應一味地消極守土應戰。大漢疆土,來去由我,理應化被動為主動,而不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招拆招,如此,隻會讓我軍手忙腳亂,正中了金國人的下懷。” “當下之計,折大人當不以一城一池之得失為計較,應避敵鋒芒,該進則進、該退則退,所謂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敵駐我擾、敵疲我打,當敵人強大時,在遊擊與運動中發現戰機,要保存實力,不要作無謂的犧牲。保存禁軍精銳,保留火種,以待將來。” “避敵鋒芒……保存實力……” 折彥質滿眼迷惑地望著趙榛,口中喃喃自語。 “以折大人之文武韜略,當中關節不須我多言!等折大人理順前後關係後,一切自然水落石出,到時我在這裡虛位以待,恭候折大人!” 趙榛說完,托住折彥質的手掌,在他的掌心中鄭重地寫下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