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朱大泰獨自找到趙榛,遞上一封密信。 密信是劉心隱自襄陽派人秘密送來的。 開頭寒暄片刻,主要講述了隨行隊伍已經順利抵達襄陽、各方都好、劉心隱會做好善後工作、靜等趙榛歸來、請趙榛不要牽掛……之類公事公辦內容。 趙榛自是相信襄陽那頭在劉心隱、董策安排下,一切井井有條,不用過慮。 唯獨信尾寥寥數句話,令趙榛猶如刀割,心急如焚。這幾句話中,那句“沈家小姐歸京尋父”,趙榛看到後又急又氣,幾乎暈厥。 等心神安定後,趙榛算了算時間。劉心隱一行抵達襄陽的時間,當在自己校閱折彥質大營那日。沈媛私自離開襄陽的時間則在次日,即自己乘船去往陳橋驛那天。劉心隱當天發現後,一邊立即派人追尋,一邊緊急寫信,飛鴿送到京中。他們離開開封後,在京中留有據點。京中接洽之人,不知從何打聽到自己的行程,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能連夜出了城,並在清晨時分將密信送到朱大泰手中。 劉心隱自然知曉趙榛對沈媛的一番苦心。此信之所以十萬火急,正是因為沈媛的緣故。劉心隱在信中還提到,請趙榛不用過分過慮,如果追趕不到,他會讓京城中人立時行動起來,打聽沈家小姐消息,請趙榛即刻趕回襄陽主持諸般事宜。 話雖這麼說,對趙榛毫無作用。現在開封是什麼形勢,外人不清楚,趙榛還不清楚?想他千方百計把眾人弄出城,這傻妮子怎麼又自投羅網?要是換做旁人,趙榛恐怕隨他去了。可信中此人,已經牢牢地占據了他的心頭,與他的心連在一起,化為心頭的一塊肉。剜心之痛,誰能受得了?金人什麼糟性他不清楚?想到汴京城破之後,宋人就是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趙榛不寒而栗。那一刻,他如坐針氈,無論如何呆不住,當時就決定返回汴京。 好在李回那天下午就返回滑州,汪伯彥借口與他一起走了。趙構也找了個理由,告辭回京。自始至終,沒人關心趙榛的去向,看來都由著他去。 趙榛便將自己的想法,與身邊隨從提了。幾人雖然極力阻攔,但根本說服不了他,隻能決定跟隨他再回汴京。當晚,幾人趁秦檜在屋中休憩時機,騎上馬一溜煙跑了。又把秦檜晾在一邊,拋之腦後。 到了黃河邊上,眾人尋找個寂靜之處,交由夏言化妝改變麵容。這也是大家商量下來的結果。眾人一致認為,目前情勢下絕不能以原樣貌回京示人,需要易容換裝。恰好夏言精於此道,眾人有此有利條件。 不知道夏言用的什麼油彩,塗在臉上,可以保持好些天擦拭不掉,也就省了好多事。他按照各人要求,在眾人臉上縱情發揮。趙榛和他特別說過,要將自己扮得成熟一些。夏言自然領命。其他幾人包括夏言在內,經一番捯飭,麵貌都發生天翻地覆變化。新麵貌就和天生的一樣,栩栩如生,幾乎沒有破綻。如果不是本就熟悉,大家根本認不出彼此。夏言又掏出幾張空白的戶碟,按照趙榛要求,為眾人編造了新的身份信息,填了進去。趙榛又自稱姓李,化名李秦,人稱李三郎,乃滑州人士。因為戰火即將燒到滑州,李三郎肩負家族使命,先率領幾個家丁趕到東京租賃房屋。待熟悉情況後,再請家中父母長輩過來。葉復等人自然便是李三郎隨從,各自杜撰了姓名生辰,更改了服飾。眾人又將可能遇到的事,預料一二,統一說辭,算是有備無患。 等這一切忙妥了以後,趙榛又使了些銀兩,帶幾人連夜渡河。於是,次日清晨時分,一個名叫李三郎的滑州公子,帶著一眾家丁隨從,已經通過了宣化門士兵盤查,堂而皇之地又回到了汴京城。 趙榛坐在桌子上方,幾日前的種種作為,浮上腦海,歷歷在目。 真是一波不平又生一波。 沈充在出發前,悄悄地走了。他本想等到了襄陽後,再從容地安排人尋找。未等實現,現如今沈媛又不辭而別。真是父女一心啊。趙榛心中無奈地嘆道。 趙榛將手探進袖袋裡,摩挲著那件物事。那是他在汜水專為她買的,上麵又凝刻了他幾日的心血。本想到襄陽時送給她,可是…… 趙榛心中思念與擔憂之情交織在一起。心情復雜,無與倫比。他突然有些明白自己姐姐趙芙金的心意。田垚,她的夢中郎君跟在自己麵前,不知道這些天她會不會想念田垚?田垚又會想念她嗎?想到這,趙榛突然插嘴道:“田教授,你去看看我姐吧。” 田垚正和眾人解釋這些天的用度開支,聽到趙榛這麼一說,頓時愣住了。臉煞地紅了。 趙榛把他的神情變化看在眼裡,認真地說:“十四姐的心意我很清楚。田教授現在去看她,她一定很開心!”話說了出來,趙榛索性敞開了心跡道:“天底下的姐姐有了意中人,做弟弟的心中多有些芥蒂,好像家中的鮮花被別人搶去的一樣。我一開始好像也不能免俗。但與田教授這些天相處下來,我深為敬重你的為人。特別是田教授幫助折大人立柱成墻之事,可見田教授乃有真才實學之人。十四姐若能與田教授佳偶天成,對你和她而言,何嘗不是一件幸事?如果可能,我亦會鼎力相助。”趙榛由己度人,想到趙芙金也會有這種別離情愁,牽腸掛肚之情,不免心有戚戚,身有同感。此時的趙榛為情所絆,便直截了當說了。 此話一出,眾人心中像炸開了花。他們隻知道田垚不請上門,趙榛對他也很禮遇,卻不知道二人之間有這層聯係。朱大泰難以置信地看著田垚,舉起筷子點了點,忍不住贊嘆道:“小田,原來你是未來的駙馬爺呀!” 田垚呆坐在凳子上,望著趙榛,沉默不語。 趙榛見狀補充道:“我之所以這麼安排,還在於田教授剛才提及的,現在物價暴漲,我們所帶錢財入不敷出。我看了看,這裡隻有你出麵最合適。田教授聯係上我皇姐後,可把用不出去的錢引交給我姐,請她幫忙換些現錢。” 趙榛知道田垚他與趙芙金之間應該有聯係的渠道,不過沒有點出來。想了想,又鄭重地說道:“田教授,此事可不是私事,而是事關你我此行的公事,你無論如何,一定要與我十四姐聯係上。屆時,我要與十四姐一起離開汴京城。”他既然又回到了開封,顯然不願意錯過這個帶趙芙金出京的機會。 趙榛以分派任務的口吻與他說,田垚不敢怠慢,急忙躬身領命。田垚自然明白趙榛的一番心意與當中的環節,坐下後,便在肚中籌劃起來。 趙榛又環顧了一下左右,腦中飛快地計算之後,對朱大泰道:“老朱,我看咱倆得連夜再回趟王府。” 他們回京後,之所以選擇在西城落腳。一個原因是沈充丈人家在西城。沈充當初聽他說過,為了躲避郭京派人再來騷擾,到西城嶽父母家住了兩天。趙榛當時猜想,沈充對此地熟悉,會不會隱藏在這些地方?便決定先到西城,以西城為據點,對外尋找沈充與沈媛的下落。可惜,已經過了這些天,仍然一無所獲。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另一個原因則是盡量避開信王府。那裡是他的府邸,趙榛怕已經被人盯住了。還是避而遠之妥善。王府在東,他目下在西,再遠不過了。 不過,趙榛覺得當下有必要重回王府一趟。 果然,朱大泰不解地問道:“王爺,事先不是說好的,回京以後遠離王府為妙?更何況,剛才那個侯保長特別說過,從今日起,厲行宵禁,晚間不要隨意外出。咱麼連夜回府,怕是不好出行。” 趙榛點點頭,侯保長在最後確實強調過此事。他右手幾根指頭快速地輪換敲擊著桌麵,眼珠轉了轉,解釋道:“朝廷搞宵禁,咱們就不外出嗎?咱們來去如風,又豈能禁得住?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我們亟需用錢。田教授何時能與我姐聯係上,尚不可知。不能將寶押在一頭上。你我到王府裡走一趟,看看有沒有什麼值錢的家當落在府中,正好取出來應應急。雙管齊下,更加穩妥。” 他這麼一說,眾人便明白了他的心意。朱大泰自然沒話說。其他幾人也認為是個好主意,問題在於由誰去合適。 趙榛想了想道:“去王府一定要隱秘。人不必多。我本想與朱統領兩人便夠了,人多了反而有些累贅。”說著,沖著秦栯道:“如果一定要添個人手,就秦教授吧。若府中還能搜集到些物件,不能來回攜帶搬運,當立刻處理掉,否則太過招搖。秦教授能說會道,屆時可幫著張羅出手,爭取賣個好價錢。其他諸人安心在家中守候。如何?” 說完,趙榛掃眼看了看眾人,見大家都未說話,當即決斷道:“好!那就這麼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