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宋欽宗剛剛即位。陳東帶領太學生在皇城外上書,認為國家紛亂,乃因為蔡京、梁師成、李彥、朱勔、王黼、童貫六賊壞亂朝綱、內外結怨所致。故要求誅殺此六賊。趙桓從善如流,全部采納他的建議。不久,以上六賊被殺的殺、貶的貶,如此一來,陳東名冠天下,很有些聲望。那時,由於金人南侵,宋徽宗趙佶為逃避責任,主動將皇位傳給趙桓。盡管如此,這一權力更迭的過程依然波譎雲詭,充斥著權力鬥爭。趙佶與趙桓之間,雖是父子,但更是皇權的前後任者,關係異常敏感復雜。不過,簡單地說,六賊都是宋徽宗的親信,宋欽宗能夠迅速坐穩大位,與陳東力議誅殺六賊大有關聯。故對宋欽宗而言,陳東實乃其坐穩皇權的大功之人。年頭,金國人來犯,趙桓本想求和,準備罷免李綱。又是此陳東再率太學生擊鼓上書,要求復用李綱。開封士民聞聽此訊,雲集了幾萬人紛紛聲援。最終,李綱得以重任,帶領全城軍民打贏了第一次東京保衛戰。其實,陳東與李綱並不熟知,純粹憑著一腔熱血,一股愛國之情,自發行動,聲援李綱。像這樣一位立心為公之人,趙榛非常敬佩。 那人想來對過往之事倍感自豪,豪氣乾雲道:“正是。”說完,又謙虛地抱拳沖著趙榛躬拜一下,麵向種彥岑道:“先生二字可不敢當。要論學識,陳某已然是後進,二位乃陳某的師兄。豈敢當師兄謬贊!”論年紀,他比趙榛、種彥岑均年長。但是,進入太學不過是前兩年的事,論輩分,卻是趙榛、種彥岑二人的師弟。 種彥岑有些不好意思,把手抱在胸前,笑著道:“我是外舍肄業。陳師弟已經名動天下,將來必定大有作為。我和陳師弟不好比。” 趙榛也笑道:“我的底細,彥岑都知道,更加不好比的。陳兄雖然入舍晚了幾年,但無論年紀閱歷,還是伏闕上書的果敢之舉,足以為我二人楷模。當得一聲兄長稱呼。” 種彥岑欣然同意,撫掌大呼:“李兄所言極是。我看咱師兄弟三人,便以少陽兄為長,李兄居其次,我行末,如何?” 趙榛心中暗想,要論年紀,自己比種彥岑小上幾歲,卻當了他哥哥。但是易容之後,填寫的年紀確實比他大。隻能先應承了再說。陳東略作推辭以後,不出聲反對。便確定下來。陳東為大哥,趙榛為二哥,種彥岑自然是三弟。 趙榛怕話題又扯到太學上,言多必失。敘好位序後,未等陳東、種彥岑開口,掏出腰牌,雙手遞給種彥岑:“還要多謝三弟義贈腰牌,今天我完璧歸趙來了。” 種彥岑接過腰牌,沖著趙榛故意問道:“二嫂昨夜還好否?” 趙榛忽然想起來那個沖他似笑非笑的指揮,心有靈犀。像他玩的這些套路,種彥岑或許不知道,那些摔爬滾打多年的將領會不知道?八成已經與種彥岑嘀咕過。當下故作不敢隱瞞,略顯羞愧狀道:“本來不足為三弟道來。隻是來京城多日,一直聽說潘樓街晚上熱鬧,從來未去過。正好昨日無事,便想去湊湊熱鬧。誰料到,竟然碰到三弟巡夜,就此認識了。也算老天刻意安排的吧?” “哈哈”,種彥岑忍不住大笑道,“二哥本意要去百花叢中徜徉,可先說為二嫂取抓藥,後又說是老天安排我們認識?真是巧舌如簧、能說會道。”看似刺耳,言中卻無責怪的意思。 趙榛裝作窘迫地說不出話來。 陳東解圍道:“二弟年少風流,增添些花間趣事,無傷大雅、無傷大雅。” “哈哈哈”,三人相視一笑,這一篇便算翻過去了。 趙榛師兄弟三人聊得火熱。朱大泰在堂中無事可做,無聊得很,便一直站在沙盤前端詳。 趙榛也注意到這個碩大的沙盤,知道十有八九是種彥岑製作的布防圖。便興致勃勃地走過去。一看,盤中塑著河東、河北以及京畿地區的山川河流各種模型。地形地勢、城池軍砦一目了然。從南到北、從東到西,金國的前線據點、宋朝的各處城市,都有所表現。雖然未標注城池名稱,但趙榛看過後,可以猜出個大概。在趙榛看來,這沙盤已經非常成熟,製作得非常精細準確。可見此時的地圖測繪已經有所成就。心中忍不住地贊嘆。又見在沙盤不同地域插著不同顏色、不同標誌的小木牌。紅藍灰黑、龍虎馬蛇,各種圖色俱有。與趙榛自己畫的戰爭形勢圖,有異曲同工之妙。自然為標識敵我雙方進攻防守態勢之用,且更加精細。 趙榛見開封東北邊,沿著黃河南岸插著一溜兒小牌,暗忖這應是指李回的軍隊部署。便指著那兒問道:“開封府貼出告示,說李相公率領士兵回防南岸,便指的這兒?” “想不到二哥對軍事也有了解”,種彥岑不無意外地看了看趙榛。不過想了想,知道他有些文化,自然可以看懂這些模型圖勢,不再奇怪。然後,將手撐在沙盤邊緣上,看著沙盤中愣了一會,才嘆了一口氣道:“回防南岸,並非李撫使的本意,而是……新任的陳相公意思。” 趙榛回過頭,不解的問道:“陳相公?” 陳東本來立在種彥岑身後,此時也站到沙盤前,探頭看了看趙榛,痛心疾首地說道:“二弟有所不知,前幾日,官家下旨,罷免了何相公中樞一職,便由陳過庭陳相公繼任。” “啊?”趙榛頗感意外。他現在流落江湖,很難及時獲悉廟堂之上的事情。乍聞之下,十分驚訝。忽然想起來,秦栯曾向他吐露秦檜有過預言,怕朝中有人借冬日打雷大作文章。想不到,這就成真了?情急之下,不免追問道:“這是何時的事?” “便在三日前!” 趙榛想了一想,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再一細問,果不其然。朝中耿南仲之流果真以冬雷一事,參奏何栗辦事不力,惹得天怒人怨。連彈劾的借口,也與秦檜所算無差,正引了韓琦一紙去四相之故事,大肆撻伐。最終結果,便如此這般擺在眾人跟前。何栗去相,陳過庭接任首輔宰相。陳過庭到任後第一道政令,便是要求李回將兵自北岸退到南岸。 趙榛不免對秦檜超前的眼光感到驚訝。驚訝之餘,又覺得這番調遣似乎並無不妥之處。因為,依趙榛的看法,此時應收縮兵力,將各地禁軍撤退到大城當中。依托堅城深池與金人周旋,最終尋找決戰的機會。陳過庭讓李回領軍回防南岸,又允許士兵回京,倒與自己這種思路不謀而合。所以,趙榛的內心不僅不反對此種部署,反而暗暗生出贊成的念頭。 “將士兵回防至京中,京城兵源充實,難道不好嗎?”趙榛見種彥岑攢著眉頭,顯然對這般安排不滿,忍不住問道。 種彥岑正手托在下巴上,看著沙盤,想著心事,聽見趙榛在問他,“啊”一聲,放下托著的手掌。回過神道:“二哥有所不知……陳相的本意,並非是回防汴京。而是……要以此舉向金賊表示誠意,想與金賊盡速和談!” 趙榛自覺揣度有誤,微微頷首,心中有了主張。 陳東在一旁憂心忡忡道:“陳相也是敢於直言之人。當初陳相在朝堂之上因方臘之亂,上奏誅殺蔡京幾賊,大義凜然、慷慨激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士子間廣為流傳。但不知為何,陳相在政見上卻頗主張與金賊和議。金賊什麼德性?要與之和談,豈不是與虎謀皮?” 趙榛自然明白歷史的來龍去脈,大略猜出陳過庭的政治見解。見種彥岑、陳東說辭與自己的想法相似,趙榛索性直言不諱,剛直地說道:“官家如此安排,剛要戰、又要和。在戰和之間搖擺不定,要底下大臣將領作何想法?” 種彥岑右拳痛擊左掌,正要大呼,與趙榛相呼應,忽然想了想,生生地憋了回去。拿起沙盤旁的長棍,指著開封西北邊道:“現在,河東之敵大部繞開澤州,陳兵在黃河對岸。” 趙榛這才注意到,種彥岑長棍所指的地方乃是虎牢關沿線,便是折彥質防守的地域。沙盤中,黃河北岸擺著密密麻麻一排木牌。 “據報,粘罕大軍已經下了河東高地。又兵分兩路,一處在河陽、一處在河內(今河南沁陽),正對著河南府洛陽與西輔鄭州二地。金賊膽子如此巨大,澤州未下,竟然不懼糧道被阻,敢繞開澤州,徑直南下。如果不是朝中起了這些變故,金賊有恃無恐,豈敢行此驚險之舉?” 種彥岑以長棍輕點木牌,略帶痛心地介紹著京西的局勢。 趙榛聞之,關心之下,想起金軍尚有東路一支大軍。趕緊瞥了河北一眼。見那裡象征著金人的木牌還在開德府周圍,滑州附近未豎起小牌。顯然,斡離不軍仍未攻下開德府。但是東路平坦,金人擅馬,來去由他,算計不了。說不定哪天斡離不就陳兵黃河北岸。 匆匆一瞥之後,趙榛目光又回到河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