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充家在東城信王府的北麵,靠近城北五丈河附近的倉房,亦是汴京錢糧集散地域。朝廷怕流民侵襲倉庫,時時派兵清理街麵、驅趕流民,所以那一帶幾乎看不見無乾的百姓。一路上巡兵重重,但趙榛一行懷揣各種腰牌,足以應付各式盤查,行走絲毫不受影響。 眼看便到沈家宅子前,趙榛有意停下腳步,讓高邁與丁小苗先去。艾異不敢獨自露麵去見沈媛,也陪著趙榛幾人等在隱蔽之處。 趙榛臉上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其實內心十分焦急。如果有什麼詞語能夠形容他此時的心情,熱鍋上的螞蟻倒恰如其分。但他在沈充麵前不好過於表現,所以隻能佯作鎮定。倒是沈充神色緊張,絲毫不必掩飾。 艾異看在眼中,越發斷定沈充與沈媛關係非同一般,或是舅叔一類至親長輩。一時間,他的態度又殷勤了幾分。 不過半袋煙的功夫,高邁與丁小苗去而復返。隻見二人行色匆匆,直奔到趙榛跟前,口中急道:“李大哥,宅中無人!”朱大泰交代過不能暴露趙榛的身份,他倆便以先前的稱呼向趙榛稟報。 艾異聽在耳中,不待趙榛出聲,難以置信道:“不可能。我剛從她宅中離去,怎麼可能不在?” 趙榛聽艾異這般說,趕緊問道:“你們是第一次去沈家,莫非地方弄錯了?” “不會!”丁小苗肯定地說。沈充將宅子四落講解得清清楚楚,他聽得非常仔細,自信不會出錯。 高邁見眾人不信,在一邊將院中情況介紹了一番。聽他說的那些布局設施,正是沈家院子沒錯。 “不好!”沈充聽到一半,忍不住痛呼一聲。按高邁所說,他與丁小苗去的正是沈家,但二人到了沈家後發現屋中無人且院門開著。那不是出事了又是什麼?有此顧慮,沈充非常焦躁,當即什麼也顧不上,拋開趙榛轉身朝著家門狂奔過去。 趙榛與眾人趕緊追了上去。 眾人自南邊過來,正對著沈宅的院門,昏暗中看不清院子內的景色。待到了近前,隻看見院門被寒風吹拂,晃動不止,發出吱吱格格的聲音。 沈充一馬當先,將門一推。院內黑乎乎的,哪裡像是人待在裡麵的景象?他的心頓時涼了半截,於是趕緊穿過院子,直接沖向廳堂。堂屋的門亦未拴上。沈充一個箭步邁了進去。屋裡沒有燈光,漆黑一片。沈充摸黑進到西首的閨房,毫無所獲。他眼不視物,差點被門檻絆倒。當下哪裡還顧得上這些?又急著趕去東首的臥房,依然空無一人。沈充不甘心,又折回院中廂房,那裡是沈星沈漢臥房,同樣黑黢黢、空蕩蕩。哪裡有人影? “三姐!”沈充頹然地立在院中,輕聲呼喚起來。 趙榛與眾人已經進到院內。艾厚打著燈籠,見狀急忙提著燈籠欲進到屋裡再探查一遍。才進屋內,艾厚忽然驚呼道:“有迷香!”話未說完,他已從屋中跳了出來,跑到艾異麵前道:“二公子,屋內有迷香的味道。” 艾厚曾陪著艾媄、沈媛去花粉巷的胭脂鋪子,後來二位小姐竟然被迷香迷倒。若不是後來及時沖了進去,後果不堪設想。此事他一直銘記在心。剛才進到屋裡,他自覺屋中飄著一股清香,有些怪異,立即想起來與那日在脂粉鋪聞到的香味幾乎一樣。 沈媛在花粉巷被迷香迷倒這事,艾異聽艾厚稟報過。此刻他見艾厚的表情,似乎認為眼前的迷香與花粉巷如出一轍,艾異有些難以相信。屋中有迷香?豈不是有人在沈家動了壞心思?這怎麼可能?想到這,艾異忍不住反問艾厚道:“我們離開沈家不過半個時辰,誰能如此快地下手?更何況還有一個貴人在場,誰又敢下手?” 趙榛卻不管。他見艾異、艾厚話中有話,似乎另有隱情,頓時紅著眼沖二人走來,口中咬牙切齒道:“二少爺,我拿你當朋友,你莫拿我當傻子!”如果方才屋中真的有事,他自是要把帳算到艾異頭上。 聽趙榛這麼一說,朱大泰不由地將手伸進懷中,握住匕首。 艾異這才察覺趙榛對他產生了誤解,急忙將那日在花粉巷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復述了一遍。 趙榛雖然很焦急,但很快便冷靜下來。待聽艾異說了之後,算是明白他與艾厚剛才一番話的含義,便暗暗沖朱大泰擺了擺手,以免發生沖突。 艾異這才長舒了一口氣,於是從容地將今晚他到沈充家這一事也說了出來。這不說不要緊,說了之後趙榛驚詫萬分:“什麼?方才耿延祿也在沈家?你沒看錯?” “正是!那貴人……耿公子也在屋中,還與我好言了一會。” 耿延祿是帝師之子,又在危難時刻挺身而出搭救過沈媛、艾媄,所以艾異對耿延祿的稱呼十分禮敬。口中的貴人其實就是指耿延祿。 方才屋中的情景切切實實,怎麼會錯呢?在這屋中,艾異親眼瞅見耿延祿對沈媛殷勤獻趣。而艾異對沈媛心有屬意,所以印象怎能不深刻呢?也正因此,他才沮喪萬分。趙榛與他在保康門相遇,艾異如同失魂落魄一般,緣由便在此。 而趙榛聽到耿延祿名字好像被針紮了一樣,心頭一緊。耿延祿此人口碑極差,是淫邪成性之徒,他竟然找上沈媛?會有什麼好事?念及此,趙榛錘拳痛呼道:“迷香?定是耿延祿做的卑劣之事。” 艾厚卻不認可,忍不住出言反駁道:“迷香應與耿家公子無關,當另有他人。” “另有他人?還有誰?難道不是耿……延祿?”趙榛幾乎將耿色狗三字脫口說了出來,忽然察覺這對沈媛名節不利,硬生生改了。 艾厚那日跟隨在耿延祿沖進胭脂鋪的院後廂房,記憶猶新。先有迷香後有耿延祿出手搭救,次序不會有錯。自家小姐當時提過不要聲張。所以到底是何人下的迷香,到如今也未查清楚。不過此事發生後不久,老爺似乎很快知曉了,隨便找了個借口將沈媛趕出了艾家。自家小姐氣憤不過,陪著沈媛一起搬回沈家。艾厚暗度,老爺此舉後麵定有隱情。 今天艾異想單獨來找沈媛,所以找了借口將艾媄留在家中。這些細節艾異剛才卻未向趙榛透露。想到這些細節,艾厚便閉住嘴巴,不再出聲爭辯。 沈充為人端正,從不去煙花之地,哪裡知曉耿延祿聲名狼藉?帝師之子出現在自己家中,不是件尋常的事。不過如果真如趙榛所言,耿延祿敢對自己女兒打壞主意,沈充也不會畏懼,於是沖口而出:“去他耿家,找耿延祿去!”說著,拉住趙榛就要往外走。 趙榛與沈充一般心急,當下毫不拒絕,這就要與沈充一起去耿家。 朱大泰粗中有細,見趙榛、沈充已經失了分寸,趕緊在一邊出言提醒道:“耿延祿的老子是耿南仲,是官家的老師。我們去耿家莫要弄巧成拙了!” 他們一行隱姓埋名留在汴京,此時去找耿家,不是自投羅網又是什麼?礙於艾異在身旁,朱大泰不好深講,隻能一邊說一邊沖趙榛、沈充使眼色。 夏言乃刑部的郎官,律例熟悉。艾異說話時他一直在腦中計算,見此情形便對趙榛道:“眼下至少有二人存在嫌疑,一是耿延祿、二是那脂粉鋪的老板。都不能忽視了。”亦是在委婉地勸趙榛。 趙榛很快領悟過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經朱大泰與夏言提醒之後,不由地在心中掂量起來。耿家暫時不能去,而此時若是去脂粉鋪,那裡或早已關門打烊。這麼說來,今晚要得到沈媛下落的答案將異常困難。 想到這,趙榛心中滿是懊悔。如果方才沈充準備出門尋找沈媛自己未阻攔,早點尋過來,或許是另一番景象。不過若是那樣,能否碰見艾異亦難說,則又不一定能想到沈媛在自己家中。世事變化豈能盡如人意?事已至此,趙榛也就不去過分自責。 他們幾人進到院中已有一會,趙榛怕夜長夢多,不敢在此久留,思索了一下道:“眼下光著急是無用的,先回屋再作商議吧。”說完,反手握住沈充的手臂,暗暗用力,拉著他出了院門。 沈充對趙榛深信不疑,也就不再執著。這裡畢竟是他的家,將要出門時他不由地將家中各處屋門關緊,又深深地注視好一會,這才隨趙榛一起往後走。 且說艾異卻沒有馬上回家,而是一路跟在眾人身後,如孫子一般伺候著沈充,生怕什麼地方惹沈充不高興。中途趙榛數次示意他早些回去,艾異隻口中言道這就走,卻一步也舍不得轉身。直到被朱大泰生生地拉住,他才無可奈何地停下腳步,目送趙榛一行人遠去,然後依依不舍地折身回去。 艾厚見艾異神不守舍的模樣,想了想,提醒道:“二公子,待會如何向小姐交代?” 艾異這才想起來,今晚他有意阻止妹妹去陪沈媛,如此結果不知妹妹如何感想。 “唉!”艾異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拖著沉重的步伐,心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