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京爺的說法,這個楊騰活到了九十多,非常有錢,膝下兒女成群,生活幸福美滿,就像是夢裡神仙真的賜給了他福運一樣。 不過我琢磨了半天也沒琢磨出來這個故事跟龍骨和鎖龍井有什麼關係,但如果京爺隻是想給我講個故事,他也不用費那麼大勁繞圈子,他隻要隨便找個理由敷衍我就行,除非這個故事和他手裡那張照片有關係,又或者這個故事本身就有問題。 我一吃飽腦子就懶得轉,京爺又一副“你自己猜”的架勢,搞得我也不好意思開口問他,隻能自己想了半天,直到我覺得我胃裡的排骨都快消化完了,我的腦子裡才突然蹦出來一個想法。我對著京爺笑了一下,道:“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做人做事不能隻聽一麵之詞,所以,洪正的版本呢?” “還沒傻,不錯,”大強停下了和李二狗碰杯的手,朝我遞了遞杯子,“楊騰確實說了假話,不過等我們找到這個人的時候,他早就已經死了。” 死了? 這個結果讓我有些出乎意料,我偏頭去看京爺,後者對著我點了點頭,但依舊保持了他一貫的沉默,沒有多說什麼。 媽的,一個兩個謎語人,就應該一個一個把他們吊起來抽,抽到他們張開嘴,叭叭地往外吐話才算完。 可能是看我的臉色著實算不上好看,京爺還是預支了一下他未來半年的話費餘額,對著我說:“魚魚,記得我和雲渡是為什麼來這裡嗎?” 這個我當然知道,大強和我說過,是因為一個木頭腦袋,但這跟龍骨、鎖龍井,還有洪正有毛線關係? ……等一下,他和大強來這裡的根本原因是因為一顆木頭腦袋,難道這個答案和這個頭有關係? 我乾巴巴地笑了一聲:“總不可能,那個頭是洪正的吧?我可聽大強說了,寄給你們兩個的頭可是木頭雕的。” 京爺沒點頭也沒搖頭,隻是道:“那個腦袋有點問題,不過我派出去的人還在查,到時候再說。但我聽靈序和雲渡說你也收到了一顆頭,現在放在你家地下室裡?” 我點了點頭,回頭看了一眼李二狗,他在我和京爺說話期間一直在看我,沉默得異常,全然沒有了平日裡話癆的樣子。這讓我想起來當年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那時是在大學的宿舍裡,他的衣著異常樸素,行李和我的一樣簡單,簡單到甚至隻用一塊布打包起來就可以完全帶走。他同我說他身上沒錢,所以說他來禹杭讀大學之後的第一件新衣服還是我給他買的。 但我真的和他關係近起來是因為我剛開學的時候就和他打過一架,畢竟他第一眼看見我就擅自算了我的命格,還說我命不久矣,當時還算年輕氣盛,所以放下行李就直接動了手。 李二狗其實一開始是不是這樣的,我自和他混熟之後,對他的保留印象其實是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這幾年越來越瘋,已經由一個看上去同時擁有京爺的冷淡和大強的溫和這兩種脾性的人,變成了現在三天兩頭因為擾亂公共治安而進局子的變態。曾經的最高紀錄是我一周裡有四天是去撈他的,局子裡的督察都和他熟了,上次被抓也是給一路跟進局子裡的受害者裝裝樣子,讓他們同意私了。 我總覺得他在計劃著什麼,但他實在是難以捉摸,我也沒心力多想,隻能任由他而去。 李二狗見我看他,突然抬手,他彈了我一個腦繃,語氣輕淡:“京爺問你呢,說話。” 我被他的一個腦繃彈得嗷了一嗓子,揉巴了兩下才回答京爺的問題:“對啊,那顆頭被人用保鮮膜封住,保存得很好,就是少了一顆眼珠子,那裡麵放了個紙條,我跟二狗就是因為這過來的,然後就被大強打了一頓,最後就見著你了。” 李二狗聞言挑了下眉:“許雲渡還打你?” 我剛想開口說是,就被大強本人截了茬,他的背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背了一個雙肩包,對我威脅似的揮了揮拳頭:“要不是你在那裡狗狗祟祟的,誰稀罕打你?” 我承認我是有些粗心大意,但是這也不是你差點把我下巴揍脫臼的理由啊! 我有些憤憤不平,但大強的動作製止了我開罵。他拉開拉鏈,掏包,甩包到床上,一係列動作一氣嗬成,成功給我看愣了,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遞了一張彩色照片給我。 那上麵也是一顆頭,和我收到的頭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就是它不是真的,是一塊整木雕的人頭。 大強沒把這張照片給我看多久,他頂了天就是在我麵前晃了晃,確認我看清楚了,就把照片收了回去,然後是換下一張——這回我看得更清晰了,照片上是一個人,或者說是頂著那個木頭腦袋的屍體。大強這回把照片塞進了我手裡,他看看我說:“魚同誌,這種業務你應該很熟。” 這種業務?我反應了一下,才想明白他是指我縫屍的這門手藝。 縫屍講究清、理、縫、捏,一般縫的是散落的屍塊,和現在那什麼的入殮師有那麼一點點沾邊。而縫屍最難縫的就是頭,因為器官多,精細,有時候皮肉殘缺了還得用麵團或者泥捏。為了對得起家屬,手上的技藝必須到位,所以好的縫屍匠捏出來的頭就跟閉著眼的活人似的,栩栩如生。 照片裡的這位大兄弟就是遇見了一個手藝好的師傅。雖然我退休前也能乾成這樣,但是現在不行了,我老了,雕木頭容易手抖。不過話又說回來,一般用木頭雕頭以代人首常發生在屍體嚴重損壞到無法復原,家人為圖個安慰所做,這具屍首既然如此……那麼我想我已經找到了現在被我放在冷庫裡頭顱的身體了。 我回頭問京爺:“什麼時候收到的頭?” 京爺道:“四天前,我和雲渡在京城。” 京城開車到達楚渝大概需要四十三四個小時,倘若堵車,就需要大概兩天半了,加上京爺和大強他們勘驗屍體,四天確實差不多了。 既然如此,就可以反向證明,有人希望我們四個能湊在一起行動。但我想不明白的是,送頭和屍體給我們四個人到底是怎麼算準我們會用什麼交通工具進行趕路的?又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去? 問題太多,我理不明白,隻能把這些問題往後麵放,轉而向京爺求證:“這個頭是洪正的,對嗎?” 我見京爺點頭,非但沒有鬆口氣,反而疑問更多了,但好歹還有一條線是能串起來的,隻能說萬分感謝了。 繞了一大圈,京爺終於肯老老實實地同我說實話:“我們兩個月前因為龍骨的事情,查到了洪正,但等我們趕到他家時,他已經失蹤近兩年了,他一生未娶,故無妻無子,線索就此斷掉,直到這具屍體的出現。” 我一聽更亂了,腦子轉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洪正死了,那楊騰呢?他什麼時候死的?” 大強把我手裡的照片抽了回去,聲音平靜:“三年前也死了,他平常身體很好,吃嘛嘛香,但在三年前的一個早上,他被他孫女發現死在床上,屍體都硬了。他死時臉上帶著微笑,醫院裡鑒定過了,是自然死亡,沒有一點他殺的痕跡。” 都死了?很好,把我乾得更迷了。 我嘴角亂飛,伸手夾了一塊豬蹄,一邊啃一邊理線索,但很顯然,我屁都理不出來,隻能感嘆手上豬蹄真好吃,皮軟肉嫩的,一抿就脫骨。 ……等一下?皮?洪正一個骨頭摸上去最起碼有七八十的老人,皮怎麼這麼年輕?總不可能吃豬蹄啃得吧? 我在用油手直接搶大強手上的照片還是把油手在李二狗的衣服上擦一擦之後再去奪大強手上照片這兩個想法之間猶豫了一瞬,還是選擇了後者,最後還是李二狗眼疾手快地給我遞了幾張餐巾紙才保住了他的衣服。他甚至伸手替我搶了大強手裡的照片,端詳了一會兒照片中的人後,才把照片甩給我。 我偏頭看向他,他道:“你們有在這具屍體上找到別的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嗎?比如說紋身什麼的?” “紋身沒有,倒是有一大片燙傷,”大強回答他,“很規律。” 李二狗頗為可惜地嘖了嘖嘴:“行吧,那這具屍體暫時沒有研究價值了。” 的確,有時候屍體上的紋身可以透露出很多東西,比如說信仰、宗教、以及民族等,但結合這有規律的大麵積燙傷,基本上可以說明洪正身上的紋身被人為抹除了。 不過這些都跟洪正的皮沒什麼關係,所以我還是將我的問題付之於口:“洪正到底經歷了什麼?他的骨齡確實是七八十歲的老人了,但他的皮相卻很年輕,該不會是跟他年輕時候盜墓有關係吧?” 大強給了我一個掌聲:“不算太笨,接下來我要給你講的故事就是我們從洪正身上查到的。” 於是,時間回到上世紀四五十年代—— 洪正是個兵,但和楊騰版本不一樣的是,他是一個逃兵,衛國戰爭爆發第二年春,他就從戰場上逃進了不遠處的深山老林裡,為此還斷了兩根手指,整個人都顯得病殃殃的。 當了逃兵,他自覺沒什麼臉回鄉,就帶著一把軍隊發的盒子炮和一小盒子彈,孤身一人開始在叢林裡生存,渴了喝山溪水,餓了吃野果或野兔亦或者蛇的肉。因為怕被發現,他甚至連火都不敢生,全部都是生食,想著熬一熬就過去了,總比死在槍口下好,接著這一待就是十幾天。不得不說,洪正的身體素質屬實牛逼,霍霍了自己身體好些天,他不僅沒死,也沒有消瘦,反倒是胖了一點,臉上還有點肉了。 而事情就發生在了他逃進深山裡的一個月後。 那日天氣算不上好,烏雲蓋頂,感覺沒過多久就要下雨,洪正遭的難多了,對這種天氣也不以為然,直接就拿著他手頭的所有家當準備下山。畢竟打仗的兩方人馬在前一天就撤了,山洞外麵也聽不見任何炮火打槍的聲音了,隻剩下一點鳥雀子在那裡嘰嘰喳喳地叫。 洪正此時正在深山裡,是爬上爬下去很費勁的地段,所以他的一天大半時間都花在了趕路上。但即便是這樣,臨近天黑時,他連一半路程都沒有趕到。 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人民的武器並不強悍,所以不敢進入深山打獵,故天黑後的山林沒有地方寄身很危險,更何況天上已經開始下雨了,道路泥濘濕滑,就更危險了。 洪正當然知道這點,所以他在下雨之後沒著急下山,而是選擇去找山洞。這山很大,天然的山洞也很多,所以他並不擔心自己會沒地方躲雨。 但說來也怪,平常這片山脈裡的山洞多如兔窟,今天他卻一個也沒有見著,就連平日裡走得頗順的路,他今天卻走得拔不動腿。 洪正這下子起了疑心,他思考過後在周圍的樹木上多添了一點記號,然後接著往山下的方向走,試圖摸清楚這到底怎麼回事。 似乎是為了戲耍他,又或者這個地方的風水本就有問題。洪正遭遇了鬼打墻,他在山林裡轉了好幾圈,最終還是回到了原地,而雨也下得越來越大,就連腳下的路也開始變得泥濘濕滑起來。 洪正眼見著情況不對,準備爬到樹上看看四周環境再做打算,他懷疑自己遇見了在老一輩口中聽到過的鬼打墻,但還沒等他找到一棵合適的大樹,他的腳下就是一空,整個人栽進了一個大概半米寬的大洞裡…… 故事講到這裡,我終於反應過來有哪裡不對勁了,這他媽的突然掉洞裡也太他媽的莫名其妙了。 大強一把按住我道:“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別急,我們也知道這個故事很離譜,但是你得先聽完。” 我使勁扒拉開他的手,沒掰動,看了一眼李二狗,他假裝沒看見,京爺同樣在裝瞎,這倆這麼一搞,給我氣得牙癢癢,張嘴就想咬許雲渡一口。 大強察覺到了我的意圖,手跟閃電似的縮了回去,甚至還嫌棄地甩了甩,仿佛上麵有口水,他看了一眼我,然後繼續說:“算了,我知道你也沒心情聽這個所謂的故事,我就這麼跟你說吧!在楊騰那個故事裡的墓,洪正是第二次進,他們兩個不僅自己進去了,還帶了一幫外國佬進去,從裡麵淘了不少土貨。” 我想到了京爺那張被安置在錢包裡的照片,思襯片刻才緩過神來:“所以那張照片是那個時候拍的?” 京爺和大強同時點了點頭,接著京爺開口道:“是,那就是龍骨的線索。” 啊?龍骨的線索?就這? 我沒忍住嗤笑一聲,又問:“那麼,那個墓又跟鎖龍井有什麼關係?古墓就是墓,鎖龍井也不過是一口水井,世界上沒有龍。” 大強也笑,他搭了一下我的肩膀:“一開始我和京爺也不相信,直到我們兩個看到洪正的皮相,我們那時候才開始有點信龍骨的傳聞了。” 龍骨的傳聞?那又是什麼鳥東西?一般的藥材裡的龍骨是指古代大型哺乳類動物,例如象類、三趾馬類、犀類、鹿類、牛類等骨骼的化石。龍骨本身具有鎮驚安神,平肝潛陽,收斂固澀的功效,主治心神不寧,心悸失眠,驚癇癲狂,肝陽眩暈,滑脫諸證濕瘡癢疹,瘡瘍久潰不斂。 我覺得他們確實需要拿這個補補,不過看京爺和大強這倆貨銳利的眼神,我沒敢說出口,怕他倆一個不順心把我刀了,李二狗都救不動我。作為吃人嘴短,拿人手軟的廢物,我很識時務地沒反駁大強的話,隻問道:“龍骨有什麼傳聞?” “龍之一詞最早出現於甲骨文,它在記載中向來是神物,古代君王常以龍作為形象鞏固王權,比喻自己,以此提升氣運,”大強碎碎念了很多有的沒的,最後沖著我露出來一個陰森森的微笑。他說話的聲音也突然放輕,聽得我頭皮發麻,他道:“所以,傳聞中龍的骨頭,食之可以長生。” 我的心臟咯噔了一下,然後嘴巴便不受控製地問了一句:“你們想長生?” 大強攤了攤手,沒有回應,而京爺則是搖了搖頭。 我看向李二狗,後者依舊老神在在地啃著碗裡所剩無幾的豬蹄,似乎是沒有注意我們的對話,但在這樣的情景裡,這個動作就稍微有些欲蓋彌彰了。 我隻能開口問他:“安靈序,你怎麼看?” 李二狗把骨頭從嘴裡拔出來,扔在泡沫盒蓋上,不甚在意地答:“我坐著看。” 我就不應該問他,我瞪了他一眼,然後轉頭看向大強和京爺,沉默片刻之後,得出來了一個結論:“所以,你們想告訴我,洪正的皮相這麼年輕,是因為他吃了龍骨?” 大強立刻就打了個響指回應我,他甚至開口誇我:“真不愧是我家魚,真聰明,不是七秒鐘的記憶。” 謝謝你,不會誇就別誇。 我翻了個白眼:“所以這和鎖龍井有什麼關係?明人不說暗話,別兜圈子了,我最近腦子不好使,最煩別人一套一套地跟我講話。” “白誇你了,”大強嫌棄我,他又把京爺的錢包掏了出來,抽出那張剛被京爺放回去的照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拆出來指著上麵的銘文給我看,“看見這行字了嗎?這就是在那口鎖龍井的井口邊緣拍的。” 我聞言又使勁盯著這張照片看了看,但這破照片的像素實在是太差了,我毛都沒看出來,隻能又看向李二狗,希望他說句話,畢竟他很懂鄔闌語這種鳥語,看這段銘文,可能也差不多。 李二狗雖然平日裡皮,但好歹沒讓我失望,他又瞥了我一眼,道了幾個字:“靈淵,《太玄經》。” 我反應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靈淵一詞最早出自《楊子太玄經》中的“初一,去此靈淵,舍彼枯園”,故靈淵也意為深淵。 我問李二狗:“這上麵的銘文這個意思?” 他嗯了一聲,又搖了搖頭,虛點了兩下照片,道:“這兩段銘文連起來的意思是靈淵之城位於此地東南,有龍骸骨。” 我盯著他看了半晌,確認他不是在耍我玩兒之後,才讓大強把照片放回去,但是我還是沒想明白大強和京爺去找龍骨乾什麼。 我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直接問:“你們找龍骨到底是為了乾什麼?” 我對他們三個的本性不能說是很了解,但他們三個絕對對長生沒興趣,如果不是為了達成某種目地,他們絕對不會參活這種事,對此我堅信不疑。 聽見我這話,他們三個很難得地一起沉默了,這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最終,還是李二狗開了口。他的臉上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嚴肅,語氣也是,他同我道:“寧渝縉,你要死了,你的陽壽就剩下兩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