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天空下起了綿綿細雨,雨點不大,像天上飄下來的千萬條銀絲,昕芮提著藥箱跟在孫奉禦的身後,小心翼翼地環視周圍的景色。吳王府的暢音園裡,春意盎然,綠意正濃,一朵朵荷花緊緊依偎著碧綠滾圓的荷葉,在潔白的雨絲洗滌下,仿佛渾身披上了柔和的輕紗,變得更加秀麗、雅潔。園子裡竹葉茂密,亭臺交錯,沿著竹林的樓廊走到盡頭,便可進入吳王日常的居所聽音閣。吳王身邊的小廝在閣樓門口等候著,眼睛瞥見孫奉禦,立即躬身行禮,對孫奉禦恭敬的說:“吳王在書房等候多時,孫奉禦有請。”昕芮打著傘在後頭跟著,心裡不免有些緊張。 今天下午剛到太醫署,孫奉禦就叫上昕芮外出常規出診。能讓孫奉禦出診的人,必定是重大人物,揣著忐忑的心情來到吳王府,昕芮才恍然大悟。原來吳王的腿疾一直是孫奉禦看護,從吳王十歲墜馬至今,歷經十個春秋。 十年間,昭太宗劉彥舉全國上下之力,命人訪遍天下名醫,無人能治好吳王的腿疾,隻能靠藥石維持,每三天一診已經持續數年,連“醫仙”孫奉禦也無能無力。昕芮記得上次在宮中百花宴中,吳王推著輪車的摸樣,不禁搖頭惋惜,真可惜了那個天仙一樣的人物。 孫奉禦走進聽音閣的正廳,吳王爺正手捧著書冊坐在輪車上看得入迷,昕芮跟著孫奉禦行禮,規矩的說:“見過吳王爺!” 吳王劉元佑循聲抬頭,一抹俏麗的身姿映入眼簾,他嘴角含笑,調侃孫奉禦說:“孫醫師何時收了個俏徒弟?” 昕芮被吳王打趣,調皮的吐了吐舌頭。孫奉禦恭敬的回答:“回王爺,這小丫頭是老夫昨天收的徒弟,叫昕芮。芮娘,還不快向吳王行禮。” 昕芮梨渦淺笑的盈盈一拜:“昕芮見過王爺。” “我記得你,上次宮裡的百花宴,你的表現讓人過目不忘啊。”吳王眼神清朗地看著昕芮。 昕芮不做聲,乖乖的將藥箱放置一旁,等候孫奉禦的吩咐。 吳王爺屏退所有的下人,隻留孫奉禦和昕芮在內間。考慮到昕芮女子的身份,孫奉禦將吳王爺推至屏風後麵的臥榻上並且放下了紗帳,開始往常的施針開藥。過了半柱香,屏風內傳來孫奉禦的聲音:“昕芮,你過來將藥方給下人拿去煎藥吧,記得叮囑這次有後下的藥,不可提前煎。”昕芮低垂著眼睛的點頭答應,正要轉身離去時,突然一陣微風掃過,昕芮瞥見紗帳內吳王的小腿。 正常人的小腿骨骼分明,肌肉結實,但是吳王的腿腫得像蘿卜一樣,蒼白的皮膚下一根根血管浮在表皮上,大腿和小腿的皮膚看起來有一團團的淤血藏於其中,仿佛那條腿隨時都會爆破裂開,非常嚇人。孫奉禦一邊施針一邊擦汗,而吳王隻是閉目養神,一點汗氣都沒有。昕芮看得有些心驚肉跳,怪不得孫奉禦說起吳王病就搖頭不語,愁容滿麵。 施針完畢後,吳王命小廝送孫奉禦和昕芮兩人至大門,約定三天後在聽音閣繼續復診。 在馬車上,孫奉禦閉目養神,沉默不語,昕芮心裡裝了好多疑問,想問又不敢問,一直坐立不安。孫奉禦明顯感到昕芮的反常舉動,半睜著眼睛問:“芮丫頭有什麼想知道的嗎?” 昕芮狡黠的一笑,終於忍不住一籮筐的問題倒出來。 “孫大伯,吳王的腿為何動彈不得?”昕芮不解的問 “吳王年幼墜馬,外傷致使王爺的腿腳氣滯血瘀,氣血不通,經絡堵塞,所以才會有截癱之癥。”孫奉禦耐心解答。 “那可有傷及脊髓?”昕芮接著問。 “不曾”孫奉禦閉目接話。 “那吳王二便可暢通?”昕芮小心翼翼的問。 孫奉禦眉頭皺了一下,感覺女子問這類問題有些唐突,但聽著昕芮一臉關切病人的語調,沉思了一下說:“不通,需借助藥石調理” “那吳王現在的結癥在哪裡?我剛才瞥見他的腿部腫大,似有血塊淤積皮下,孫大伯,如果將吳王皮下的淤血清除掉,或許吳王的腿能有知覺呢?”昕芮試探的問道。 “那世上可有換血之藥?”孫奉禦睜開眼睛反問。 如果按照現在的醫療設備,換血不是難事,雖然有風險,但是在這古代,如何有高級的儀器能換血呢?昕芮被孫奉禦的問題問得啞口無言,這世上可有換血之藥嗎? 帶著這個問題,昕芮可謂茶飯不思啊。上課盯著遠方發呆,吃飯又托腮沉思,昕妤和沛珊看著她有些憔悴的小臉也為她擔心。 劉奕辰、崔良仁和宇文軒三人也看出了昕芮的反常,中午吃完飯特地將她攔下。 四皇子擋在昕芮麵前,挑著眉問:“聽說孫奉禦帶你出診,還幫我二哥看病?” 昕芮麵無表情的點點頭,站在原地看著遠方皺眉深思。 劉奕辰在昕芮眼前擺擺手,疑惑的問:“是不是我二哥的病情有變化了?你的神色為何如此古怪?” 昕芮愁眉苦臉的回看劉奕辰,這廝好幾天不見,好像長高了一些了,又看了看身後的宇文軒和崔良仁,三人一如既往慵懶散漫,自己這幾天都好忙啊。 突然一個白胖胖的腦袋從崔良仁的身後露了出來。咦,那不是元寶嗎? 昕芮繞過四皇子,跑至元寶麵前,眉開眼笑的說:“元寶,好久不見了,你怎麼跟他們混一起了?” 元寶支支吾吾的說:“我….我也不知道!” 昕芮斜眼盯著劉奕辰,回想起他欺負元寶的事情,臉色陰沉的說:“莫非,四皇子又舊病重犯了?” “你這個死胖子,本皇子好心關照你,你還不趕快把話說清楚。”劉奕辰舉起手中的扇子作勢要敲元寶的腦袋。 元寶拽著昕芮的外袍,委屈的說:“昕芮,四皇子說要替你關照我,我現在天天要跟著他們進進出出,我沒有被人欺負了。”然後開始哭哭啼啼的流眼淚。 “你沒被欺負怎麼哭了?”昕芮焦急的問 “我………我太感動了!”元寶被四皇子眼刀一掃,違背良心的說。 突然想起什麼,元寶收住眼淚,眨了眨小眼睛問昕芮:“你過幾天有空嗎?我大哥宋潛外出巡視莊子,檢查春稻插秧,我想把你引薦給他認識,畢竟我在永安隻有你一個朋友。”然後含情脈脈的看著昕芮。 劉奕辰眉頭緊鎖,嘴角下垂,這死胖子不知恩圖報,還想介紹昕芮給他哥哥認識,真是活膩了,手中不停的敲打著扇子,忍著滿臉怒氣。 昕芮穿過元寶看見宇文軒心事重重的望著遠方,正眼都沒看過自己,心裡不禁失落,口裡搭著元寶的話:“不就是春稻插秧,有什麼好巡視的,怕且是你哥哥找借口外出尋歡作樂罷了。” 元寶故作神秘的說:“昕芮,我告訴你啊,我們莊子上的農夫都得了怪病,有些下田插秧的人身上布滿齒印,然後高燒不退,已經死了好幾人了。聽說一些農夫說,他們在田裡發現一種黑色的小蟲,會吸食人血,怪可怕的。” 昕芮聽到“吸食人血”四個字,眼前一亮,抓著元寶一陣猛搖:“你說什麼!吸食人血!在哪裡?” 在場的四人被昕芮的搞得莫名其妙,怎麼聽到吸食人血如此高興。昕芮當然高興了,那些吸食人血的動物應該是水蛭,隻要能抓到數量可觀的水蛭,那吳王的病就有希望了。 昕芮二話不說,拉著元寶往太學門口跑,元寶不明所以,任由昕芮的小手拉著自己跑,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劉奕辰氣上心頭,提步追上擋住昕芮的去路,扇子一出手打在昕芮的手背上,昕芮疼得立刻縮了手。 “你這樣走了,我二哥的病誰跟進!” 昕芮駐足一想,自己不能這樣沒頭沒腦的跑掉,孫奉禦還需要自己跟著隨診,府裡也不允許自己一個大家閨秀的跑出城外,太學的課業不能落下。昕芮搖頭嘆氣,隻能拜托元寶盡量將那些吸食人血的小動物帶回京城,另外囑咐元寶,一定要告知下田勞作的農夫,穿上防水的及膝皮靴,如果發現吸血小蟲吸附於人體,不可強硬拔出,可以用火燒小蟲使其脫落,然後用白酒噴灑傷口,及時上藥,這樣傷亡的農夫人數可減少。 昕芮頭頭是道的向元寶布置防範措施,說完掉頭回三十三堂找沛珊和妹妹。四皇子火冒三丈的又一次擋住昕芮的去路,渾身籠罩著陰霾。 昕芮抬起頭看著劉奕辰,無精打采的問:“四皇子有何貴乾,我很忙的,沒事的話我就自行告退了。”然後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哈欠。 劉奕辰本來就氣的七竅生煙,剛想找茬發怒,看見昕芮憔悴的小臉,為太學的課程奔波,為二哥的病情操心,他頓時心生柔軟,心平氣和的問:“五月初五那天你可有空?” “五月初五?那天不是端午節嗎?太學放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應該有空,怎麼了?”昕芮嫣然一笑。 四皇子喜上眉梢,繼續說:“那天我們去曲江遊船,你可來?” “你們都有誰?”昕芮心裡想著宇文軒,故作鎮定的問。 “都是太學的同學。” “好,我去!”昕芮笑瞇瞇的說。 “一言為定!”四皇子舉起手掌,與昕芮擊掌相約。 兩人各懷心事的回到三十三間堂。崔良仁和宇文軒駐在一旁等著劉奕辰,四皇子將相約之事告知他們,良仁和四皇子神采飛揚的說起去年曲江遊船的趣事,昕芮一句也聽不下去,看著眼前的風姿清朗的宇文軒,昕芮咬著嘴唇笑容苦澀的看著他們,最後上課的時間到了,大家都走向自己的課堂。昕芮垂頭喪氣的往前走,突然撞到一個寬厚的胸膛,熟悉的沉香味縈繞鼻尖。 “軒……你……”昕芮抬頭看著宇文軒,緊張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宇文軒怎麼可能感受不到昕芮的熱切眼光,隻是裝作不知道而已。但是看到她剛才那張憔悴的小臉,心裡升出一絲不忍,於是轉身對昕芮說:“吳王的病已有時日,你切莫心急,保重身體為上。”然後跟上正在說笑的四皇子和崔良仁進入課堂。 昕芮駐足在原地滿臉生光,眉開眼笑的心情大好,宇文軒跟自己說話了,而且是關心自己的話,哇,今天真是太美好了。 昕芮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還沉浸在沉香的香氣中,她心裡暗自發誓,一定要治好吳王的病,讓宇文軒刮目相看,自己並不比衛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