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二億(1 / 1)

“叔,別跳。”齊司妙一步步靠近老陳,對他伸出手,“人有時候會覺著當下的坎兒過不去了,可是硬挺下來回頭看,所有以為過不去的坎兒其實都能過去。”   齊司妙很少回味十七歲的那場災難,她怕蠢死自己,現在想,王萍和齊天軍愛打就打去唄,能繼續過就是能挨得動揍,自己不解脫累死旁人也沒用;成績不好可以補上來,學習和工作一樣,有的是方法;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那就隨他的便,兩條腿的男人滿大街都是,度過戀愛腦,誰也不差誰;至於那些羞辱,最簡單,豁出命打回去兩次就能解決。   三十二歲的齊司妙不能理解十七歲的齊司妙那些脆弱的情緒,但那是她的人生歷程,愚蠢和聰慧一樣都得照單全收,可是現在,麵對老陳,自詡鈍感力十足的齊司妙回憶起塵封的過往,狠狠共情了。   老陳不聽齊司妙的勸,他情緒激動地揮著手,大喝:“往後退!別給我講人生那些大道理,我五十六了,還有啥未來?我這歲數隻能看眼下,日盛問我調貨的時候我跟孫子似的謝這個謝那個,市場不景氣,一百萬的回款我利潤才不到兩成,還不算那些送出去的謝禮,但是能有和大公司合作的機會,我別提多高興。”老陳滿臉憧憬,“本來我想再過兩年就不乾了,可是這一下我看到了希望,以為能綁住大公司能給孩子留個後路,可是,大公司更不要臉!”   齊司妙來時準備向這些要賬的人說市場,講大局,解釋形式,可這一刻她準備的說辭都顯得蒼白無力,誰也不比誰傻,他們什麼都懂,但那些大局觀跟普通人沒有直接關係,銀貨兩訖才是商業市場的基礎,經濟大勢再波折,基礎不能動。   老陳問齊司妙:“你知道我的錢去哪兒了嗎?我知道。我,我們的錢都給了你們公司關係戶了,日盛盤子大,水深,上上下下都是關係,大家都是供貨商,有些從來沒有被欠過款,我知道,人家大公司,有律師幫他們打官司,人家有大關係,不能得罪,有錢先給人家過賬,那我們呢?維護你們關係用的是我們的錢!”   齊司妙無話可說,這件事裡,別人不說,海匯工業就是不言自明的例子。   警車和消防車的聲音傳來,齊司妙看到了希望,她又向前走兩步,信誓旦旦地發誓:“叔,別的不說,你蓋房子的三十萬一定可以拿到,至於後續的錢,你放心,我一定給你們個交待,一年,今年年底之前,你們所有的錢都能到賬。”   老陳眼裡的光閃了閃,問:“我真能信你嗎?上一個老總也指天發誓,結果他吃回扣,挪公款進去了,你看,他既貪我的錢還騙我。”   兩名消防員從側邊房沿繞到老陳背後小跑而來,警察也上了天臺,老陳還在自語,沉浸在冤屈的世界裡,他沒注意到身邊已經布滿了救他的人。   樓下突然有喊聲傳來:“跳啊,警察都來了,計劃失敗又得被他們騙了!”   老陳回頭,大驚,慌忙站起,二話不說就要往下跳。   “說了我擔就是我擔!”離老陳最近的齊司妙下意識沖過去兩步,抱住他喊,“叔,活著才能見著錢!”   一時間所有人通通撲過來,將齊司妙和老陳死死按在身下,齊司妙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摞了多少人,她的臉被擠得蹭在地上,頭發一下一下被扯得生疼,誰動一下,她頭皮都跟過電一樣刺激。   “肋骨要斷啦!”   老陳被攔下來的一刻,齊司妙疼地尖叫,放眼全國房企,誰有她倒黴,第一天上任就蓬頭垢麵,低危職業乾出了高危氣質,還有誰?!   材料部的獨棟小樓裡,圍了幾天的要賬人員被警察勸返疏散,工作人員開始動手拆那些釘在窗戶和門上的木板,紅磚,采購經理和幾個帶頭的供貨商在會議室麵談,集團沒有任何消息傳來,三條街之外的總部園區似乎沒人知道這棟小樓裡一上午發生過什麼。   “齊總,他們答應給我們兩個月時間研究解決辦法。”   齊司妙躺在辦公室的沙發上,一隻手抓著冰袋捂臉,另一隻手劃拉著亂七八糟的頭發,粗氣直喘地聽著采購經理武義匯報商談結果。沙發周圍站著七八個人,齊司妙一個也不想理,現在她隻想睡一覺,睡到第二天最好,把這慘兮兮的一天徹底度過。   兩個月。齊司妙哼了聲,這兩個月他們不是不來,而是隻文明最多兩月,如果得不到想要的結果,恐怕這棟樓還得被堵死。   “齊總,材料部所有的賬都在這裡。”經理貼心地給她打開電腦,“詳細的都在裡麵。”   “出去吧。”齊司妙坐起來,看見一桌子文件夾,又掃興地躺下,她在人群中找了找,問,“有個一個圓臉的女孩兒,說是內勤,剛才在一樓撬窗戶板的,把她給我叫來。”   幾個人麵麵相覷,齊司妙煩了:“反正就是一個圓圓臉,找去!”   她不喜歡材料部,這些人說一下才動一下,一個有主觀能動性的人都沒有,和貿易部不同,人人搶著乾活。齊司妙坐在桌前首先翻看員工薪資表,員工最大的問題就出在這兒,日盛三十年,很多部門都按時代發展調整員工薪資結構,但材料部還用的是老辦法,業績細分模糊,薪資的構成比不符合人性,想起過去的總監是個六十歲的老年人齊司妙訕笑,習慣吃大鍋飯不可怕,有私心不可怕,可怕的是讓習慣吃大鍋飯但私心大的臨退休人員掌管現金部門,這和把養肥的老鼠留在糧倉沒兩樣,多吃一口是一口,既不餓還沒負擔。這樣的部門相當於自廢武功,下麵的人不是走就是廢,長出比蓮藕還多的心眼子也落不著好,齊司妙不留情的想,他晚節不保不是倒黴,是代價付出晚了。   門被敲了兩下推開,齊司妙要找的人出現了,這女孩兒應該在為她堵門的時候挨揍了,右臉紅彤彤的。   “齊總,你找的是我嗎?”   “梁秋讓,商務助理,相當於采購部的內勤?你還有庫房鑰匙,怎麼,庫管都需要助理了?”齊司妙對著員工花名冊問梁秋讓。   梁秋讓忙給庫管開脫:“不關庫管的事兒,是我覺著經常休息時間出入庫麻煩人家不好意思,我拿一把鑰匙有事兒就自己解決了,而且少過一個人少一道手續,免得等來等去浪費時間。”   “不合規矩,但也不像工資3800的人。”齊司妙問她,“你剛才是專門到一樓迎我的?”   梁秋讓點了點頭,說:“來材料部要錢的人多了,要死要活的人不少,很多人都知道隻要賣個慘表演一下多少能拿到點兒,有人還用刀尖指著自家老人孩子要錢的呢,說是不給錢就全家血濺材料部,所以乾久了,大家都不當回事兒,可是老陳不一樣,他不是為了三五萬來表演的,他是真遇到難事兒了。”   “你怎麼知道?你也說遇到不少表演的,憑什麼信他,還讓我救他?”   梁秋讓在手機裡翻出來篇公眾號文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是寫泥石流災區的災後情況的,老陳赫然出現在一張照片裡,文中講到他老家的房子全部被埋,家裡因災死了兩口人,照片裡的老陳臉色灰敗,渾身上下透著老年人麵對天災的無助和絕望。   梁秋讓說:“如果不是他,您可能不會看到大家都想救他的場麵,就是因為知道他沒在裝慘我們才著急。但是老陳不相信我們,底下要賬的都不信!他們是聽說材料部有人管了才來的,封門堵窗也是為了給您個下馬威讓您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結果,您壓根沒出現,他們白堵了一晚上。老陳不知道咋想的,自己上趕著當炮灰,我估計他是賭四樓摔不死人。不過齊總,今天就算您沒來我也得想辦法出去把您綁來,還好,我到樓下的時候你出現了。”   原來如此,齊司妙這才明白為什麼材料部都成這副德行了,集團還渾然不覺地鬧內鬥,要賬的供貨商們並非冒然前來,她想說自己昨晚來了,結果被嚇跑了,那時她沒往深處想,她一心隻想甩掉材料部來著,哪有心思研究要賬的人啊。   可是知道了真相,齊司妙更泄氣,做人真麻煩,怕啥來啥,她最害怕成為別人的希望,現在這節骨眼兒,人家不止把她當希望,她現在簡直是所有人的救命稻草了!   煩!但隻是煩惱無濟於事,她抽出其中一個文件夾打開,隨口問:“既然材料部沒你不知道的,那你說說,材料部的欠款一共有多少?”   “1.2億。”   噗!齊司妙剛喝進嘴裡的水一口噴了出來!   “多少?!”   “1.2個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