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司妙哼著歌走進日盛的辦公樓,今天周三,和孟曉洋約好了去學校看展,從下了車開始她就隔一分鐘照一次鏡子,粉底,自然清透的色號,很好;口紅,橘調鏡麵顯年輕,完美;眼妝,清清淡淡不媚俗,周正;她尤其要表揚自己的審美,這一套白開水似的連衣裙既不搶眼又到處透著對搭配的思考,高級。齊司妙親了親鏡中的自己。 正暢想今天看完展是不是就能跟孟曉洋定下來一個短暫快樂的玩伴計劃,剛踏出電梯的瞬間,一雙手將她拉住,小跑進辦公室,魏然? 齊司妙看日程,周三沒會啊,他這個期待世界和平的逃避型人格主動出現在集團,不正常。 果然,魏然正癟著嘴坐在齊司妙桌前大皺眉頭,齊司妙不解,問他:“和平精英,你無事不登二董殿的人,誰惹你了,親自來告禦狀?” 魏然躲進齊司妙辦公室輕鬆多了,高聲嘆氣:“我魏爺運籌帷幄十餘年,千算萬算沒算出來有此一劫,材料部出事兒了,要換舵主。” 哦,齊司妙嗤之以鼻,這件事她早有耳聞,材料部前總監挪用公款,收供貨商賄賂,篡改招標結果讓集團蒙受損失,上月底東窗事發被上銬子帶走了,半個月來無主的材料部亂成一鍋粥,本來那部門就是個兩頭受氣的地方,又因為這檔子事兒最近訪客盈門,都是去算舊賬的。 “跟你有什麼關係?”齊司妙問完,忽然悟過來,“不會吧,讓你扛旗?” “先來麵談意願,接著動員。”魏然捂住臉,“我隻想偏安一隅,在那遙遠的地方茍住,做個吃穿不愁的工具人,這小目標難嗎?為什麼非要逼著人升職加薪呢?” 齊司妙看熱鬧不嫌事大,笑個不停,她想起錢湘說自己胸無大誌,魏然比自己還過分,他們同批進來的人是同一位培訓領導帶出來的,有著相同的作風,通透不爭,過於有自知之明了。 但魏然做項目的能力不可小覷,他一直沒被重用全在於他自己,申請的都是外埠項目,能不在領導麵前出現絕不出現,他說自己最擅長“龜縮”,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隻想安安穩穩樂樂嗬嗬。可是齊司妙為魏然可惜,他有肚子裡打算盤的能力,參與鬥爭沒問題,在日盛的鍋裡,贏麵有多大不重要,對打工人來說隻要不輸就是贏。 既然如此,齊司妙再勸魏然:“集團一半是範家五服之內的蠢貨親戚,下麵的一半各站一邊,這麼說吧,誰能多爭取蠢貨親戚的支持,誰就能立於不敗之地,你人緣好,有我挺你,把材料部拿下吧。” 魏然不敢茍同,狂擺手:“都是戰友切莫捧殺,我是打工人打工魂,不是繪畫大師,材料部就算是一張白紙我都畫不明白,何況現在是五顏六色駁雜一團的穢物,繪圖前得先擦乾凈,沒本事擦凈這張紙,就算是畢加索也隻能在上麵越描越黑。” 魏然的話不無道理,材料部作為直接麵對供貨商的部門,選材、招標、采購等等,工程的每一個細節都有材料部的參與,這地方魚龍混雜,各種類別的材料供貨商有老範董的親戚朋友,有少董的同學關係,還牽扯無數上層關係的資源置換,這個位置在集團核心業務中舉足輕重,一個不慎就成了填坑的指標。材料部是把雙刃劍,搞得好就是集團暗地裡呼風喚雨幕後宰相,搞不好丟了工作都算輕的,被銬走的上任總監就是前車之鑒。 但現在他已經被喊來多動員了,縮頭烏龜沒那麼好當。齊司妙一臉幸災樂禍:“你是項目出身,工程人才,混得久腦子有,怎麼看怎麼合適,以後就陪戰友釘死在集團哦!” 齊司妙慶幸這趟渾水怎麼也不會流到自己身上,她一個搞貿易的從來都進不到工程業務裡去,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管他誰接管材料部,自己除了日常接待和逢年過節給各部門發發禮品外和工程部門再無交集,這熱鬧她連湊都湊不到人前去,八卦一下倒是開心。 知道今天核心業務的高層們都在會議室忙著和候選人談心作動員,齊司妙無事一身輕,拎起包打開辦公室的門,剛要離開又嘻嘻哈哈地給魏然指指她在套間裡放的床,過去的帶教領導跟他們說過,遇見難事兒睡一覺,一覺醒來下班時間到,再差的一天也能變美妙。 齊司妙開了多久車,就盤算了多久人事變動的可能性,在十位候選人中魏然還真是各方麵最合適的,她挺開心,以後能有自己人在身邊互相支持何嘗不是件好事,看得遠看得透又怎樣,人永遠也把控不住時運,既然這樣不如就把命運給的盲盒接住,乾就完了。不快樂的人都是想得太明白的人,她就算有通透視角的本事也不打算運用它,人的本事多了,也不是非得每個用一遍。 要快樂!齊司妙叮囑自己,她跳下車,不遠處孟曉洋挺拔的身材十分搶眼,她想,快樂這不近在眼前嘛! 孟曉洋準時等在校門口,看見她時露出大大的笑容。齊司妙看到他上下兩排小小的,整齊的牙齒,心頭一顫,好可愛,她想,怎麼會有人自然長出這麼合適的牙齒呢?他連些許幾顆有點點歪的牙齒也整齊好看,想起自己微微有點齙的大門牙,齊司妙立刻把正咧的嘴閉上。 胡說,我怎麼會不好意思?美人三分齙,這才是我齊司妙與眾不同的地方!齊司妙決不允許自己落在下風,理智讓她收起剛剛泛出來的細碎自卑,她又揚起腦袋露出刻意保持潔白的大牙,人倒勢不能倒,氣質這一塊子她必須死死拿捏住。 孟曉洋並不知道齊司妙心裡那麼多演繹,他欣喜她能按時赴約,大方地對她說:“這幾天我一直很想你。” 齊司妙一愣,這種話她聽多了,但孟曉洋用散發著奶味兒的嘴巴突兀地說出這句話,他實在和之前不同。齊司妙沖動地想撲過去抱住他,但是,克製!她長長呼吸一口氣,告誡自己,這裡是學校,神聖不可玷汙,要穩穩的。 “你確定今天有展?”不怪齊司妙生疑,學校裡外既沒有展覽廣告,也沒有展覽氣氛,來來往往的師生和任何平淡無奇的一天一樣,狀態穩定。 孟曉洋笑著對她勾勾手指,在教學區七拐八拐地帶她到了一棟獨立的樓體外,那樓門口不僅沒人,被大棵綠樹掩映的大門看上去陰森森的。 “這是……”齊司妙打了個哆嗦,“看展的地方?” “會展中心,我們學校看展就在這兒。” 這兒?齊司妙前後觀察一圈,沒有人流就算了,也沒有少量的人影,她搞不清孟曉洋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問他:“咋沒人呢?” “誰也不會每天都看展啊,會展中心一直開放,一般隻有新生在第一學期常來。” 一直開放?齊司妙更覺詭異了:“男男女女的展,會長期開放?” 孟曉洋覺著齊司妙的呆樣可愛極了,直接拉住齊司妙的手帶她走進門裡,還不忘介紹:“我想了很多想和你分享的東西,但是都覺著太俗了,我想你應該沒有深入地見過這些,帶你開個葷。” 齊司妙想說“開個葷”不是這麼用的,她還想借機給孟曉洋普及一下紅男綠女的專業話術,可當會展中心內側門打開的瞬間,她還沒張開的嘴緊緊鎖死,因為她知道,就是現在,她的頭發已經全部豎了起來! 這些……都是……什麼?! 展廳裡的光線並不明亮,很亮的地方隻在於每個展架上方,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排長長的玻璃櫃,櫃子按照大小排列著不同的溶液瓶,而瓶子裡裝著的是從最小的胚胎一直到成型的嬰兒胎體標本。 “吶,這是三個月的小寶寶,你看,就算隻有這麼一點點但明顯可以看到是個人的樣子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裡是四個月、五個月、六個月……你看這個,足月的胚胎,已經是完整的嬰兒了,外形,內臟和我們一模一樣,看他多漂亮。” 漂亮?齊司妙牙齒打顫,他管這叫漂亮! 孟曉洋注視標本的眼神很寵愛,他一個個介紹著,完全沒有留意到齊司妙炸裂的五官。 “這就是你說的男男女女的展覽?”齊司妙要瘋了。 “還沒到呢,這麼著急嗎?那好吧,走,先去看男,和女。” 孟曉洋又牽起齊司妙的手,不知他是不是意會到了齊司妙的無措,主動和她十指緊扣。四個巨大的豎著的玻璃櫃出現在二人眼前,裡麵是兩具乾屍,對,乾屍,恒溫風乾了的真實屍體! 兩具屍體和另外兩具骸骨分別被豎著吊在觀摩櫃裡,骸骨常見,乾屍不常見,他們的頭顱因為懸吊而自然下沉地歪著,眼睛萎縮所以向裡摳,對比的顴骨更加高聳。從這兩具屍身可以看到雖然乾癟但完整的人體形態,他們的骨骼形狀,肌肉分布非常清晰,顏色雖然是說不上黃也說不上咖的蠟色,但一切都清清楚楚。 兩具乾屍下還各放著一個看上去年代久遠的盆,裡麵有一層薄薄的油脂樣液體。 “這……這是什麼?”齊司妙想起一幕接一幕的驚悚電影,心裡哇涼哇涼。 “乾屍會滴油,這些櫃子很少打開,油不好處理就用盆接著,總不能滴一櫃子。” 齊司妙連早上吃的東西都在胃裡翻滾,五臟六腑開了鍋,可是她看孟曉洋,那人無論眼神和表情都十分平和,沒有絲毫玩味,他是認真的。
第一十七章 人體標本(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