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攪屎棍(1 / 1)

方慧雙手交叉站在門口,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兒大表情,身後跟著她的親弟弟方衛和方家幾個在海匯做中層的親戚。   錢湘已經有段日子沒見過方慧了,自從她開始管理海匯,方慧就應了錢文正的要求回家看孩子,每次隻有在股東會上才露臉。雖然每次見錢湘,方慧說出口的話都不中聽,但雞鳴狗吠的家務事從來都不在錢湘的興趣點上,對方慧的難聽話她都左耳進右耳出,在她心裡,方慧隻是個愛掰扯家長裡短的碎嘴子,沒什麼能耐。   可是今天她怎麼來這兒丟人現眼了?錢湘最煩方慧這點,人得分清裡外,尤其像他們這樣的家庭,哪怕在家裡打得頭破血流,出門在外也要表現出和睦相處的風度,有些麵子是錢買不到的,但表現在外的麵子又能賺錢,錢文正如是,錢湘也深知其中的道理,可是方慧卻連刻意的表演都不願意,一些較大的場合錢湘能避著方慧就避開,避不開的也和她打時間差交錯開。   看了眼時間,薑淼並沒有在海匯逗留多久,但這些時間足夠有人向方慧報告這“天大的好事兒”,不用說都知道方慧聞著味兒過來是乾嘛,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場擠兌錢湘的場麵,因為最近產線調整,錢湘駁斥了方衛的運營思路,相當於把他架空了。現在他們見縫插針地出現,一定和方衛有關。   可無論如何,這場莫須有的小三事件都不該是方慧和外人聯合對內的理由,錢湘對方慧無話可說,她抓起桌上的座機給錢文正打電話,就算他再偏袒方慧,也不能由著她攪渾日盛的這攤水,自己好不容易厘清的誤會,不能重新繞回去。   方慧幾步跨上來,沒等那邊接通,她已經按住了座機的掛斷鍵,還一把搶過薑淼手裡的手機丟給方衛。   “你什麼意思?”錢湘沉聲問方慧,她這輩子和方慧說過的話加起來沒超過十句,往日兩人隻分別在錢文正麵前陰陽怪氣,這樣四目相對的情況幾乎沒有過。   方慧先對著錢湘說:“想叫人?不用,我們海匯這麼多人在這兒,你害怕吃虧不成?”接著又轉身對薑淼說,“範太太,雖然湘湘是我女兒,但我們錢家人幫理不幫親,你要是有冤屈就在這兒講,絕對公平,男女之間的事別留了尾巴。”   薑淼的確是聽了貫昭的話,氣不順來找錢湘理論的,她清楚範逸濃對錢湘的義氣超過普通合作方,她們是校友,是上過賽場的隊友,錢湘和亂七八糟的狂蜂浪蝶不同,但她不是沒腦子,方慧不出現便罷,她一出場,薑淼看明白了,方慧是來觀摩鷸蚌相爭的漁翁,而她自己……無論範逸濃和錢湘有沒有關係,都有人想利用他。   薑淼搖搖頭,有點兒心疼錢湘了,對她說:“這位女士說得有道理,情婦嘴裡沒有實話,咱倆事兒還沒完。但我不是能給別人當槍使的人,既然你的手機已經在你自家人身上了,咱倆暫時休戰,你先解決家裡事,咱們的賬慢慢算。”   方慧預想了各種攛掇薑淼和錢湘鬧起來的場麵,卻想不到薑淼居然因為嫌煩退出了爭鬥。   “哎,範太太,你這是什麼意思?”   薑淼已經走到門口了,她站了站,還是忍不住轉回身對方慧說:“什麼時代了?我自己沒名沒姓嗎?我姓薑,你可以叫我薑女士,也可以叫我薑老師,我不冠夫姓!”   薑淼拉開門走得頭也不回,隨她來的人離開後,門口的人少了一半。錢湘一改剛才不成熟的念頭,薑淼的反應速度和性格配得上她的高學歷。錢湘對方慧聳聳肩,輕蔑地笑了笑。   方慧還沒開始輸出,來這兒的“由頭”就先走掉了,還把她一頓搶白,氣上加氣,但她聽出來薑淼沒打算輕易和錢湘握手言和,冷靜下來後,她將辦公室的門關上,裡麵隻有錢湘和一眾方家人,她對錢湘說:“別急著嘚瑟,你的黑料沒洗白呢,男女那點兒茍且最難說清,你麵前隻有兩條路:第一,把產線運營權交出來,你和日盛少董的花邊新聞我不管不問,還會幫你澄清,免得和日盛鬧掰讓海匯蒙受損失,股東們饒不了你;第二,寫放棄股份的協議,然後滾。”   “股份我還沒拿到呢,怎麼放棄?”錢湘兩手一攤,“交出產線的運營和滾出海匯無異,你這兩條路殊途同歸,你是當我傻還是自以為你很聰明?”   悲哀,錢湘替自己可悲,都說三十而立,自己居然還在過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的日子,說出去肯定讓人笑掉大牙!   錢湘的確是富二代,卻是個非典型富二代,嚴格來說她可以算半個富一代,因為沒有她,海匯工業早在七年前就被時代的車輪碾成灰了,可即便她力挽狂瀾救了海匯和錢文正一家,在錢家人眼裡她依然是個“要飯的”。   在錢湘八歲前的記憶裡,父親隻是個模模糊糊的影子,他在家中為數不多的出現都很安靜,無論媽媽說什麼做什麼他都熟視無睹,媽媽抱怨他像沒聽見,媽媽柔聲細語的問候他也像沒聽見。錢湘八歲,媽媽因為嚴重的肝病與世長辭,錢文正乾脆逢年過節也不回家了,他和錢湘偶爾待在一起時,兩人可以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比陌生人還陌生。   錢文正永遠很忙,三十年前在國營玻璃廠當供銷科長時他就全國各地出差跑客戶,見得世麵一多,錢文正的心就野了,周圍無人不知錢文正在外麵有別的女人,還不止一個。錢湘媽媽的喪禮是由姥爺和鄰居們操辦的,錢文正隻出席了追悼會,淺淺掉了幾滴淚,追悼會一結束,錢文正給錢湘懷裡塞了一萬塊錢就匆匆走了,他說忙著去見客戶,可大家心裡都清楚他是趕著見外麵的女人,回別處的家。   幼年喪母的錢湘被姥爺接手,住進齊司妙家的樓上,王萍見不得老弱相依為命的可憐勁兒,不是給爺孫倆送飯就是帶錢湘和齊司妙一起出去玩兒,久而久之錢湘基本成了齊家的一份子,等姥爺過世,她吃喝拉撒睡都被齊家管了。   錢文正並非完全不管錢湘,但他能想起自己在安陽還有個女兒全因齊家夫妻的“逼迫”。錢文正在九十年代中期從國企離職下海,進入時代洪流的他第一關就得闖各種政策卡口,他要和工商稅務打交道就得過齊天軍那關,每當撞到齊天軍頭上,錢文正就會在他的提醒下把錢湘接走一段時間,演一演慈父,等事情辦妥又以各種理由讓錢湘自己回老屋。齊天軍本意是希望錢湘能感受到她還有親緣,不是孤兒,畢竟沒媽的孩子再沒了爸實在可憐,在成年人眼裡,就算錢文正再不是東西,也不能由著他不認親,孩子是無辜的,逼也得逼著他生出做父親的責任感來。齊家夫妻的出發點雖然是好的,可是對於錢湘來說她早受夠了自己一次又一次被父親拋棄。   上了初中,錢湘就有主意了,每遇到錢文正來接她,她就假裝乖巧,其實出了齊家的門她就自己回老屋去了,錢文正驚喜女兒“懂事”,他也不客氣,塞給錢湘一把錢就走,兩人默契地表演了三年,直到錢湘高中住校,誰也沒把這個秘密說出去。錢湘把錢花完就自己回到齊家,裝著自己和錢文正父慈子孝的生活了一段時間。   小小年紀寄人籬下的錢湘早早擁有了洞悉人心的能力,對她來說隨時調動不同的情緒是生存的本領,而不是人性的表現,錢湘非常早就學會了化妝,“麵具”能讓她有掌控生存的安全感。   在錢湘眼裡,齊家再怎麼鬧都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她還挺羨慕齊家夫妻這種熱鬧的吵架,比冰冷好,比哀怨好,比一廂情願好。她無法理解媽媽,為什麼上趕著用熱臉貼錢文正的冷屁股,不如打一架來得痛快。   錢湘把齊司妙寵上天,但心裡卻不止一次覺著齊司妙小題大做,小時候每當齊司妙因為原生家庭的分崩離析在她懷裡痛哭時,她嘴上說著安慰的話,心裡想的卻是:難受什麼?你嫌棄的東西我遙不可及。   錢湘沒有真正理解過齊司妙,但她們有一點共通:都對婚姻失望,都排斥建立家庭,都害怕過否定自我、懷疑自我的日子,誰的肺都是肺,不能隨便氣炸。   錢湘高三那年,錢文正創辦的海匯工業進入企穩階段,他的社會地位也逐漸高起來,為了當上官方承認的星級企業家,有參選社會各界的委員的資格,錢文正第一件事就是安排錢湘出國,天高皇帝遠,誰也不能用他這個棄而不顧的女兒抓他的把柄。錢文正送錢湘出國時公事公辦地對她說:“別回來了,隻要你在外麵我就按時給你打錢。”   錢湘繼承了錢文正精於算計的腦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她問父親:“不讓我回來,現在是為了你的名譽地位,以後是為了我不跟你兒子爭家產,對嗎?”那時錢文正和第三任妻子方慧的孩子剛出生。   不談感情的時候,錢文正對錢湘是滿意的,這個女兒能想她所想,從小就痛快,不跟她糾纏,他沒否定錢湘的猜測,而是拿出一遝資料讓錢湘簽字,並說:“這些錢買你的安分守己,我會看你表現分階段轉給你,但是除了這些你不能多要,那些都是……”   “錢盆盆的,我知道。”錢湘看都沒看細則就簽了字,錢盆盆是錢文正兒子的小名,她沒見過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也不想跟他扯上關係。   但錢湘留了個心眼兒,她反感錢文正的自私和偏心,便瞞著他賭氣選了材料工程的領域申請學程,那時她天真地想,自己一定得成為製造領域的專家,有朝一日必須讓錢文正親手撕了不讓她回國的協議,把她恭恭敬敬地請回國!   錢湘走得毅然決然,她在地球另一端給齊司妙打電話時說:“識時務者為俊傑,要不是錢文正老來得子內分泌紊亂,他才不會對我樂善好施,趁他沒反悔趕緊把錢拿到手,不然機會說沒就沒。”對於錢文正這樣的爸,錢湘以不要臉應對不要臉,她覺得合情合理,她對齊司妙保證,“等姐畢業,把老錢答應給的錢都拿到,就把你和叔叔阿姨都接來享福!”   那時候她們都看不到前路,未來很近又很遠,殊不知人的際遇卻都是時間拱著一步步向前的——錢湘回來了,真是被錢文正親自請回來的,並且身份一變成了海匯工業集團的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