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熊的手被千斤重的劍壓在了地上。 　　“不，回家吧——”另一個聲音響起了，這個聲音親切且溫柔，聲音四處飄蕩。 　　武熊聽了這聲音，頓時覺得舒服了一些，他抬頭去看，見自己正身處一片黑暗、冷清之地，那裡空蕩無人，風從四麵吹來。 　　“留下來——”“他”的聲音又響起了。 　　“不，回家吧——”“她”的聲音也響起了。 　　武熊迷惘了，但他想要搏鬥，但卻動彈不得，想要吶喊，卻發現自己無法出聲。 　　“留下來，不要帶走它——”那個“他”道。 　　“不，回家吧，帶上它——”那個“她”道。 　　武熊大口喘著粗氣，汗水濕透了後背。 　　“你要守護它——” 　　“你要毀滅它——” 　　“你不要離開——” 　　“你要回家來——” 　　“他們”還是喋喋不休—— 　　武熊大口喘著粗氣，他努力要舉起那把劍，但它太重了，他用盡全力，也隻是微微挪動了一下。 　　“就這樣，——”“她”竟然鼓勵他。 　　“別這樣，——”“他”竟然勸阻他。 　　“殺——”“她”高喊著。 　　“停——”“他”製止他。 　　武熊大口喘著粗氣，他終於重新拿起了那柄劍，就在他將要重新舞動那柄劍的時候，武熊卻突然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的一切開始崩塌了，一道裂縫由遠及近，直裂到他的腳下，他想逃，他必須逃，但是此時雙腿卻不聽使喚了，他竟動彈不得，就這樣他眼睜睜看著那道裂縫越來越大，直到自己跌落深淵—— 　　“啊——”武熊大叫一聲。 　　“殿下，殿下——” 　　當武熊睜開眼，發現自己手握著佩劍倒在太廟的門口身邊圍著下人。 　　難道是個夢嗎？武熊心想。 　　西京留守老淚縱橫，道：“殿下為我大周付出良多，列祖列宗都看著呢！” 　　武熊報以微笑，更報以沉默。 　　奇怪的夢，也許是對離別的不舍和對未來的恐懼共同作用下，自己才會這樣的吧！冷靜是武熊的底色，他不相信鬼神，不相信一切不能理解的存在，於是他給自己的夢找到了出口。 　　隊伍在長安停留了三天，補充給養，略作修整，隊伍便繼續出發。 　　一行人西北行，經歧州、隴州、涇州到了原州，每到一處均有地方長官跪拜迎接。這一段路隻能說辛勞，並不苦。但過了原州再往北，漸漸變得地廣人稀起來，隊伍有時白天走，有時夜晚行，風餐露宿，疲憊不堪，等終於到了靈州時，隊伍中的婦孺老幼已經有四五人病故，有些武熊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便草草埋在了路邊。 　　同行參軍李克見武熊傷心，便勸慰說：“殿下，這種事常有，殿下不必太過傷心。” 　　李克年逾五十，曾隨軍南征北戰，幾次深入大漠，戎馬一生，軍功赫赫，這次作為參加護衛率軍護送武熊出關。 　　武熊對李克說：“將軍回程時，將他們帶回去吧，我實在是不忍他們就此做了孤魂野鬼。” 　　李克低首許久，方道：“殿下，卑職乃軍旅之人，從不說謊，做得到便說做得到，做不到便說做不到，殿下剛才說的，卑職做不到。” 　　武熊疑惑，問：“為何？” 　　李克道：“殿下有所不知，由此往北，十步之內必有卑職故人孤魂，若要帶，也是得先帶他們回家，可是哪裡帶得完呢？” 　　武熊聽了這話，沉默了，馬上給李克拱手行禮，不再說話了。 　　在靈州，隊伍隻修整了一天，便在北遼迎親使默寒的催促下出發了。 　　默寒乃北遼將軍，武功了得，為人膽大心細。默寒向武熊說道：“王妃，默某剛收到消息，可汗大帳很快便要向東，如果我們不快點兒，怕是追不上了。” 　　走便走吧！早晚都要邁出這一步的。武熊心想。 　　隊伍草草離了靈州，向北過黃河，不久便到了一座大山下。 　　武熊問李克：“這是什麼山？” 　　李克道：“此正是賀蘭山。” 　　“哦，當年大破北遼主力之戰就是在這裡打的吧？” 　　“正是。” 　　“那一戰李將軍也參加了嗎？” 　　“參加了。很多人都參加了。卑職幸運，能活到今天。”李克道。 　　此時，默寒策馬來到跟前，問李克：“李將軍參加了那年的大戰？” 　　“是。” 　　默寒摸著胡須笑道：“默某也參加了，不承想當年的敵人，竟在這裡握手言和了。” 　　武熊說：“早就聽聞那一戰雙方均死傷甚多，不知可有墳塋在？” 　　默寒道：“王妃，自那戰之後，我北遼便流傳一句話——這裡有多少花，就有多少亡靈——王妃何必要找墳塋呢？” 　　舉目望去，漫山遍野的不知名小花，有白的、黃的、粉的、紅的和更紅的…… 　　“李將軍，咱們祭拜一番再走吧！”武熊道。 　　李克點頭，領著武熊來到山腳下，幾杯水酒，幾番行禮。 　　李克道：“我大周將士在天有靈，知道殿下來此祭奠他們，九泉之下也會含笑了。” 　　武熊道：“隻可惜沒有機會跟他們一同征戰沙場。” 　　隊伍沿著賀蘭山繼續往北，約幾日，出了山口，便是荒漠，又幾日，過了荒漠便是一望無際的草原，此處風景早已不同於中原。武熊心中五味雜陳。 　　而那默寒望見草原，興奮下馬，跪在地上聞了許久，後抓起一把青草放進嘴裡嚼了起來，慢慢地竟老淚縱橫了。 　　他對武熊說：“王妃，這可是咱們的命根子。” 　　武熊無言以對，回首南望，不覺間也是淚流滿麵了。 　　隊伍便在漫天遍野的綠色中穿行。不知過了多少天，一小支馬隊迎麵而來，攔住了去路，默寒上前與為首之人說了幾句話，便點頭讓過。 　　馬隊繞著和親隊伍走了兩圈，指指點點，耳語不停，突然間縱馬直奔，沖入隊伍，人群受到驚嚇，哭喊起來，有的抱作一團，有的四散躲開，武熊見狀，抽出佩劍，喚來李克，命他列陣迎敵，默寒立即上前，攔住李克，並對武熊說：“王妃切不可阻攔，他們有可汗口令，賜其陪嫁隊伍中十人為婚，他們此來正是按照草原習俗搶親來了。” 　　聽了這話，武熊隻得沉默了。任憑耳邊哭喊聲、歡笑聲震天響，權當做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那支隊伍搶了幾名女子、幾名男子，揚長而去。 　　李克自去勸慰人群，收拾殘陣，繼續前行。約三五日，又來一支搶親隊伍，又四五日，再來一支。如是幾次，人群已經沒有了驚慌，代之以麻木，就這樣行到最後，送親隊伍隻剩下不到出發時一半的人，且竟是老弱病殘了。 　　那日，終於來到了可汗大帳駐地，但卻是人去帳空。 　　默寒上前，找了幾名留守斷後人員問話，回來說：“還是來晚了，前日便出發向東了。不過好在不太遠，咱們加快腳步，七日內應該可以追上。” 　　所以，隊伍不能停歇，得加快追趕。找書苑 ｗww．zhaosｈuyｕａｎ．ｃom 就這樣又過了五日，越過一座山丘，遠遠看見幾十上百張帳篷圍作一團，遠遠看去像是一大群羊群，中間是一頂金色的帳篷，帳前立有一桿旗幟，旗首呈三叉戟狀，下部飾有白毛，武熊知道這是可汗的旗幟。 　　“終於，還是到了。”武熊心想。 　　默寒讓武熊稍等，他策馬上前，直入大營。不一會兒，武熊見帳篷群騷動起來，先是牛角號聲陣陣，接著便是幾百騎士揮舞馬鞭，嘴中呼嘯著奔向這邊而來。馬隊飛奔而來，圍著眾人呼嘯狂奔，震耳欲聾。稍後，默寒陪著一名女子騎著馬來到武熊跟前，騎士見到那名女子，紛紛駐馬，散到一邊，恭恭敬敬的，武熊見狀，便知這女子不是一般人，難道她就是可汗嗎？不對。武熊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這個女子年紀比可汗輕多了，不是可汗，那是誰呢？沒等武熊想出個頭緒，那女子已經騎馬來到了武熊的牛車前——按照中原禮數，和親的公主得乘坐牛車麵見可汗，成親後方可騎馬，所以路上武熊雖然也騎了很久的馬，但現在他必須按照禮數來。那名女子在馬上探身望著車上的武熊許久，突然用流利的中原話問：“你會騎馬嗎？” 　　武熊驚訝於女子竟然能說這麼流利的中原話，心中頓生好感，便點頭，道：“會。” 　　“那就好，牽馬過來。”女子一聲令下，一名騎士立即下馬，恭敬地牽著上前，武熊見狀，下車，上馬。女子笑著點頭，默寒上前，向武熊介紹道“王妃，這是可汗長女。” 　　哦——原來是她。眼前這個女子正是可汗長女，帳前將軍阿史那時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