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祭蠶神(1 / 1)

異天記 麩子的 6265 字 2024-03-17

我火急火燎地問黃森:“祭蠶神是怎麼回事兒?”   根據黃森的描述,我大體了解了什麼是祭蠶神。   簡單來說,就是祭祀蠶神。東海郡有蠶神,蠶神是個女的。有人說東海郡的蠶神的來源是嫘祖,也有人乾脆說蠶神就是嫘祖,當然這些說法都是無法證實或證偽的,好在蠶神究竟是誰根本不影響人們的信奉——管她是誰呢?隻要管用就可以了。正因為蠶神管用,所以祭祀蠶神便成了東海郡的頭等大事,每次均鄭重其事,隆重舉辦,官商各界,上流下流,無人不翹首以待,熱烈參與。整個祭祀過程要持續三天三夜,程序繁雜,流程眾多,比如什麼請神、遊神、送神,再比如捐獻、提榜、搶彩等等等等。而祭祀蠶神的最高潮便是迎親,直白來說就是給蠶神娶新夫。新夫的選擇過程鄭重且公正,具體來說,首先由蠶業公會——這是由東海郡有頭有臉經濟實力強且從事蠶絲織造販賣經營等的商號組成綜合性行業組織——將適齡的家境清白的男兒的名字全寫在竹簽上,由公會主事在蠶神像麵前搖簽,搖中哪個就是哪個,搖中哪個哪個就是蠶神今年的新夫。被選中之人要簽自願獻身的文書,文書上還要保人簽字,確保新夫不反悔,當然也從來沒有人反悔,因為沒有人敢反悔,畢竟全東海郡的人可都盯著你呢,跑也跑不掉,再說即使跑了家裡人怎麼辦?保人怎麼辦?親戚朋友怎麼辦?總不能全都不顧。再說了,新夫的家人以後全由蠶業公會照顧,也算是生老病死都有了保障,更讓新夫沒了反悔的借口。種種措施之下,確保了給蠶神迎娶新夫的過程順利且喜慶,到了吉日,新夫盛裝打扮,坐著八臺花轎——確實是八臺,這可不是逾製,因為新夫馬上也要成為神了,所以可以用八臺大轎——送到蠶神廟,此時的蠶神早已披上了一年一度的紅妝翹首以待,在眾人的祝賀下,新夫與蠶神拜堂成親,拜天拜地夫妻對拜,然後給新夫端上一杯酒,一杯毒酒,一飲而盡,送入洞房——蠶神廟那棵千年桑樹下早就挖好的墳墓。埋了,禮也就成了。   我生氣了,“這不是典型的封建迷信嗎?”   黃森道:“話可不能這麼說。東海郡可是咱朝蠶業重鎮,每年天下賦稅的三分之一全靠這養蠶之業了。這麼多年,約定俗成的祭蠶神從沒間斷,也保佑了一方安定,一方稅源,祭蠶神時,地方長官也得親臨,誰敢說是封建迷信呢?再說了,什麼是封建迷信?什麼意思?”   我說:“這麼說來,阿桑是必死無疑了。”   黃森道:“少主,這也是命中注定,也未必見得就是壞事吧!再說了,誰是阿桑,阿桑是誰?”   我說:“怎麼不叫壞事呢?好端端一個大活人就那麼拉去給什麼莫名其妙的蠶神當新郎了,這都不管,我看我那什麼狗屁皇帝從來都是昏君。”我生氣大叫,嚇得黃森趕忙上前捂住我的嘴。   “姑奶奶,您消停一下好不好?這隔墻有耳的,萬一被誰聽見了告發了,那可怎麼辦呢?”   “告發了才好呢,一刀下去,一了百了,省得受這等折磨。”   “您又犯混了是不是?您這混不吝的性子真要改一改了,現在是什麼時候,咱們的大事是什麼?咱們為什麼來這裡,我一把老骨頭還陪著您來這裡是為了什麼呢?您說您一了百了了,那老奴怎麼辦呢?也跟著您一了百了嗎?”   我知道自己失言了,但又管不住自己的情緒,發泄了一番之後,坐下來委屈地流淚起來。   黃森見狀,也陪著坐了下來,慢慢地說:“少主,這裡是祭蠶神,別的地方還有祭海神、祭山神……從大的方麵來說,民自安則官不管。隻要他們不造反,保證繳稅,對於朝廷來說就可以了,管他怎麼祭呢,總不礙官的事,樂見其成,這也是當政者殘忍的一麵,自古以來皆是如此。少主以後還要坐天下,這些道理遲早是要懂的。”   “懂是一回事,可親歷身邊好友被殺可是另外一回事了。”   “少主,話說回來,如果這次被選中的不是您這位阿桑朋友,而是什麼阿貓、阿狗,估計少主也就不會這麼難過了。您現在就權且當做是阿貓阿狗不就行了。”   “可他畢竟不是貓狗,亞父,讓我靜一靜。”最後我對黃森說。   黃森雖有擔憂,但見我態度堅決,隻得起身離去,獨留我一人在蠶室中。   有時,孤獨和苦難是蛻變的催化劑。   就在我覺得孤獨無依,無依無靠的時候,我竟然意外地發現自己打通了“牧蠶”這一關。   當時我正默默流著淚,失魂落魄中突然目光被一隻蠶吸引了,它弱小,形單影隻,孤零零一個蠶站在碩大的桑葉中間,那景象就像是蒼茫的大海中一隻孤獨的海燕。我覺得它的那份孤獨無依太像現在的我了,於是我便上前一步,與其對視起來。就在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眼前這隻蠶的想法——它想到屋子另一頭的一張蠶床去。我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拿起它身下的那片桑葉將它放到了那張我認為它想要去的蠶床上去。   “行了,我幫完你了。”我自言自語道,突然我又想起了將要赴死的阿桑,便對著那隻蠶說道:“我能幫你,誰又能幫我呢?”   “我可以。”一個聲音在我耳畔響起。   “誰?”我問。   “我。”那個聲音回答。   “你是誰?”我又問。   “你不應該問我是誰,而應該問我在哪兒?”那個聲音說。   “那你在哪兒?”我問。   “你猜。”那個聲音說。   “我K——”剛想罵人,但轉念一想,人生地不熟的,不好,便順著那聲音來處去找,那聲音來自哪裡呢?我覺得它就在我耳邊,可是我將蠶室遍尋了個遍也沒發現人影,就連房門外也看了,沒有,確定沒有人。   “不要裝神弄鬼,快出來。”我最後通牒道。   那個聲音卻消息了,不再回應我。   “哎——我說——你還在嗎?”我試探著問。   “在——”那個聲音又出現了。   “在就出來相見,不要裝神弄鬼的好吧?”我又通牒。   那個聲音又消失了。   “哎——什麼情況這是?”我急了。   “你說錯話了,所以我沒法接話。”那個聲音說。   “我說錯什麼話了?”我問。   “我不是裝神弄鬼,我就是神——”那個聲音說。   “哼——信你個鬼。”我說。   “不是鬼,是神。”那個聲音說。   “好,神呀,你在哪裡呀,快現身給我看看吧!”我無奈了。   “我就在你的眼前。”   “哪兒?”我四處看,沒看見。   “往下看——”   “往下看?”下麵隻有蠶床,不過,跟剛才比還真是不一樣了,我記得我剛剛將那隻小蠶挪過來的時候,這裡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蠶,可就在我剛才跟那個“神”對話的那麼不長的一段時間,那些密密麻麻的蠶竟然全都跑沒了,唯獨剩下那隻弱小的蠶。   “難道?”   “不用懷疑,就是我在跟你說話。”   “哦——你就是——神?”   “是的。”   “什麼神?”   “我是蠶,你可以稱之為蠶神!”它說。   “你的意思是,你就是那個要迎娶阿桑的蠶神?”我的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   “不是那個神啦!人家是真的神,高高在上,被人供奉。而我則是神,明白嗎?神者,蠶族之職位也,專門負責與修煉牧人術的皇族交流信息的就叫神,而我就是剛剛被推舉出來,以後專職負責與你交流的神。看看我的紅袖章,就在我左邊第二條腿上,上麵就寫著我的職位——神。”它說著舉起了它的腿。我瞪大了眼珠子看過去,看了半天,說實在的,那麼小,什麼都看不清。   “看到了嗎?”它問。   我搖頭,“什麼都沒看見。”   “哈——看不見就對了,為了低調,我特意將那個紅袖章做的很小,就是怕其它蠶們看見了嫉妒。”它說。   “可為什麼那些蠶都躲開了你呢?”我問。   “呃——我剛才告訴了它們我是神。”它說。   “不僅僅是剛才吧!”   “別那麼在意細節。”它說。   “那你們蠶族除了你這尊神之外,還有沒有其它神?”我問。   “沒有了。”   “那豈不就是蠶族的老大了?”   “呃——我想你理解有問題,在我們那裡,神不是最大的,而是最小的。神的地位不是最高的,而是最低的,最低最低的,因為一旦當了神,就要舍棄吐絲結繭的能力,所以會被眾蠶唾棄。”我聽得出來,它的聲音竟然顫抖了。   “那你為什麼還願意成神呢?”   “表決投票大會上,眾蠶們都沉默不語,蠶蠶都不願意成神,這個可以理解,畢竟要承受不可承受之重。最聰明的蠶見狀,出了個主意,就讓大家推薦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一個蠶,得票多著當選。可是大家都怕得罪蠶,也不投。就這樣從早上一直耗到了晚上,我內急,實在憋不住了,便出去方便了,結果一回來,他們就說經過投票表決,我被選上了。就這樣,我就成神了。”   我聽了它的描述,心想這一幕怎麼這麼熟悉呢?哦,對了,公司評先進時候不就是這樣嗎?先進是誰不好說,但誰不在誰就一定不是先進確實是不言而喻的規律。原來起源在這裡呢,怪不得可稱之為亙古不變的定律。   我說:“真是委屈你了,攤上我這麼個落難的皇子,真是夠倒黴的。”   它說:“可不是嗎。百年來,你家亞父是第一個抽到了蠶當皇子牧人術的引路人的。起初,大家都很提心吊膽,生怕會被選中成神,可是不久便傳來了好消息,說你頑劣不堪,根本不學牧人術,大家歡欣鼓舞,本以為你會一直頑劣下去,那麼我們也會躲過這一勞神的差事,可沒想到你竟然開始發奮圖強了,消息傳來,頓令我們垂頭喪氣,如喪考妣。真真是舉蠶同哀呀!”   “這話我怎麼聽著這麼別扭呢?感情我發奮圖強反倒成了壞事了?”   “算了,木已成舟,生米做成熟飯了,我也就不跟你計較了。”   “可我計較。你說你這麼一個小東西,怎麼幫我呢?有絕招沒有?”   “你說你這人怎麼這麼勢利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見麵就問有沒有絕招,你選秀呢?”   “別轉移話題,聽你這意思就是沒有,那你到底會什麼呢?”   “我會傳話。”   “還有呢?”   “沒了。”   “你是百年才出一個的神呀,整了半天,就是個隻會聊天的神嗎?奪取皇位這麼大的事,咱就不說了,但說救阿桑這件小事,你怎麼幫我?你總不能爬過去靠做思想工作說服人家吧?”   “年輕人,不要這麼心浮氣躁,眼光要放長遠。無論是從歷史上還是現實中來看,傳話不走樣可是了不得的本領。你想想,有多少上麵指東下麵卻打了西,上麵說往南下麵卻偏往北的事情發生,教訓是極其慘痛的。而我就不一樣了,我的傳話保證不走樣,你要對誰說什麼要他做什麼,我能確保以對方聽懂的話傳到他耳朵裡並讓他執行到位,而且,我這傳話本領還有不一般之處,隨著你牧人術的精進,我能傳話的範圍也越來越大,如果你能修煉到牧人術的最高層,我就能傳話萬人,讓他們執行你的指令絕不走樣。”   “說的這麼神乎其神的,我怎麼不太相信呢?”   “好,為了我們之間建立起最基本的信任,我就演示給你看一看。”   然後,那個“神”開始了絮叨,它的絮叨很像是和尚念經,但又有不同,和尚念經還有抑揚頓挫,但“神”的絮叨沒有語調的變化,它聽起來就是一個調調,從頭到尾,從始至終毫無變化,而且它也毫無意義。但就是這樣無變化、無意義的咒語竟然給我展現了一副驚人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