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記事時起,我便與乳娘最親近。至於我記事之前我們是不是最親近的我就不知道了。乳娘脾氣特別好,她對我總是特別有耐心,而且似乎乳娘是為數不多的幾個能聽得懂我的話了解我心思的人。她總是能在我為別人不能理解我而生氣的時候適時出現並向對方解釋我的意思。從這層意義上來說,我離不開她。我喜歡她摸著我的頭輕聲喊著“公主、我的公主”,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是順勢躺進她的懷中,她輕輕地撫摸著我,就像我撫摸著我的羊一樣,那時真是無比幸福的時候呀! 我不但白天離不開她,晚上睡覺也離不開她。通常情況下,我單獨一個人睡在床上,地下是每夜值勤的下人。值勤的人會和衣裹被躺在一旁。夜裡,當我要尿尿或者喝水的時候,他們便趕緊起身伺候我。當然這樣的時候並不多,我通常會一覺睡到天明。他們也一覺睡到天明。(此處省略二百字) 當然,乳娘也不是僅僅是跟我這樣,還有其他人,我碰見的就有黃森,可能還有柳深,或者其他人,我記不住了,這種事我不想回憶,一回憶腦袋就疼。 但當我嫁給歐陽雯之後,我與乳娘這樣獨處的日子便結束了。倒不是我必須跟歐陽雯睡在一張床上,她不讓我睡在床上,就連洞房那夜也沒有。她一直讓我睡在羊圈裡,對此我並不在意,因為我喜歡羊,恨不得天天抱著它們。但乳娘每次見了我卻會哭,真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哭,但既然她願意哭,我便也不攔著,誰讓她是我的乳娘呢? 後來的某一天,黃森來了,我看見乳娘跪在他腳下哭,黃森也跟著抹眼淚。黃森安慰乳娘,接著黃森還命人帶我去洗澡,在此之前沒有人給我洗澡,連乳娘也沒有,我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我想八成跟歐陽雯有關,她或許喜歡我身上的羊的味道。 洗完澡,我看見歐陽淳來了,她拉著黃森的手說話,我離得遠,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但是到了夜裡,情況發生了變化。那夜,歐陽雯不讓我睡羊圈了,她竟然讓我進屋了,但還是不讓我上床,她讓我睡在地上。不好玩,太不好玩了,地上不舒服,但一想起乳娘曾經睡在這樣的地上陪著我,我便立即釋然了,那就睡吧!乳娘能睡,我就能睡。 後來,有幾次夜裡,歐陽雯用鞭子抽醒正在熟睡的我,讓我看她睡覺。(此處省略三百字) 我記得那天之後,乳娘消失了一段時間,等我再見到她時,我發現她的臉上紫紫的,嘴巴上也有傷,我指著她的嘴巴問怎麼回事——咕嚕咕嚕。 乳娘聽明白了。她笑著說,不礙事,吃飯的時候咬到了嘴巴!她可真是不小心,都這麼大了,怎麼還像個孩子,還不如我呢!看來她需要我照顧她了。我心想,既然她咬到了嘴巴,那就一定不能吃硬的東西了,得吃軟的,我聰明的腦袋突然想到了羊羔肉。雖然我很愛我的羊,但是我更愛我的乳娘,這一點我還是分得清的。我要親手給乳娘做羊羔肉,可我不會殺羊,怎麼辦呢?我找人問哪裡有殺羊師傅——咕嚕咕嚕——我怕他們聽不懂,還特意拿著刀子劃著脖子比劃著給他們看。他們真笨,我都說的這樣明白了,他們竟然還是不懂,全跑了。算了,看來我隻能自己想辦法了。我決定自己去西市看看,那裡應該有人會。為什麼我會知道西市呢?因為我的妹妹曾經偷偷帶我去過幾回,那裡真是太大了,乾什麼的都有。妹妹,她在乾什麼呢?怎麼總不來看我?沒有她陪我,真是沒意思。後來,我趁著下人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跑了出去。哈哈哈——外麵的空氣都更新鮮。 西市很大,真的很大。我上次來還是妹妹偷偷帶我來的。妹妹,哦,我的妹妹。她在哪裡呢?怎麼我一出嫁她就不來看我了呢?算了,改天再想妹妹吧!我先去找殺羊的師傅。我知道西域人個個都是殺羊能手,西市裡西域人很多,很容易便找到了殺羊師傅。但是他們都不願意跟我走,有幾個還要動手打我。西域人真是野蠻。好吧!不願意就不願意吧!好在我不是一個喜歡強迫別人的人。既然你們不願意,我就去找其他人,西市那麼大,我還找不到一個殺羊的嗎?於是我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當然也是接二連三地碰壁。但,我不氣餒。我一個個問下去,終於,我估計是我的堅持感動了上天,有個西域人願意幫我了。他笑著讓我跟他走。我說我要找殺羊師傅,你知道哪裡有嗎——咕嚕咕嚕!他點著頭,用手抹了抹脖子,拉著我便走。看來他是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領著我穿街走巷,幾經輾轉,來到了一處院落,進了屋,我看見了那裡麵有很多人,一半西域人裝扮,一半中原人裝扮。領我來的人將我身上的玉佩扯下來交給了屋子中央的一位老者。老者看了看玉佩突然哭了起來,哭了之後又跳了起來,三兩步走到我麵前,上下打量著我,不住點頭。那樣子很是嚇人。我心想,他會殺羊?我看著不像,雖然他身上有一股羊騷味。我又想,即使會殺怕也乾不了太久吧?他太老了。但既然來了,我便問他會不會?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老者笑個不停,笑得流出了淚,真不明白為什麼。不會殺就不會吧,哭什麼呢?我又不會罵你,更不會打你,真是奇怪的人。 這時候,屋子裡的人無端爭吵了起來,我雖然聽不懂他們在爭什麼,但明顯感覺到他們的意見很不一致,有的點頭,有的搖頭,有的躍躍欲試,有的冷靜沉著。我心想,他們難道是對派誰跟我去殺羊有爭論嗎?我又問周圍的人,你們哪個會殺羊?咕嚕咕嚕,咕嚕咕嚕。他們也都不說話,盯著我看。盯著我看什麼?我又不是羊。哦,對了,他們聽不懂我的話。我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我決定比劃給他們看。我從腰間拔出匕首,然後就要往脖子上抹,一邊抹還一邊告訴他們,殺羊?懂嗎?我要找殺羊的!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那群人見我拔出了匕首,嚇壞了,幾個人猛跳上前,將我摁倒在地,還把我的匕首奪了過去。哎?這是乾什麼呀?我又不是羊,你們抓住我乾什麼?我想掙脫,但是被壓得死死的,掙脫不了。哎呦,你們,壓死我了,我快喘不過氣來了,趕快放開我,咕嚕咕嚕!正在我馬上就要窒息的時刻,,屋外突然傳來了吵鬧聲。我看見一個人拿著刀慌慌張張跑了進來,那人身上滿是血,我確定那不是羊血,味道不對,人的血,我確定。這麼看來,他們不是殺羊的人,我覺得我再在這裡也沒什麼意思了,浪費時間而已,我便想走,我大聲呼喊他們讓我走,你們不是殺羊的,放我走,放我走——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這時屋子裡的一個人拿出刀來架在我的脖子上,這是乾什麼,我又不是羊——咕嚕咕嚕,我抗議。這時外麵的喧鬧聲更響了,好像還有兵器碰撞的聲音。殺個羊,至於嗎? 那名又哭又笑的老者走上前,支開那個在我脖子上架刀的人,說了一會兒話,西域話,我聽不懂,當然,即使說中土話,我也未必能懂。說完就見屋內的人都跪下給老者磕頭。磕完頭,那老者抽出刀抹了脖子——自殺了。這是乾什麼?不會殺羊就不會吧,我又不會難為你們,這是乾什麼?——咕嚕咕嚕。 接著,其他人抽出刀叫喊著沖出屋去,這時屋內就隻剩下了我和一名看著像是中土人的人。那人走到那老者的屍體麵前,抽出刀子又砍了幾刀,最後竟將老者的頭砍了下來。他提著頭走到我跟前,示意我安靜。然後聽了聽屋外的動靜,打鬥聲漸漸小了。他領著我推開門走了出去。我看見院子內躺著的全是屍體,剛才還在屋子裡站在坐著的人現在全躺在了那裡,身上滿是血,我知道那不是羊血。我還看見院子裡站著的全是官差。那個人將老者的頭舉得高高的,所有人都看見了,他們齊聲歡呼,看樣子很高興。 突然,人群散開了一條道,一個人直直向我走了過來,我看過去,那人竟然是我的弟弟武熊,他怎麼也來了,難道他也是來找殺羊師傅的嗎?弟弟武熊身後跟著歐陽府的總管和一幫家丁護衛。哦,我明白了,一定是這些下人告訴了我弟弟我來這裡找殺羊師傅,所以他才過來幫忙找。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哎呦,你們太客氣了,不用這麼興師動眾,我一個人就能搞定了——咕嚕咕嚕。 可他們充耳不聞。 那個提著老人頭顱的人見到弟弟便跪在地上行禮,弟弟與他說話,說了什麼我沒聽見,因為那時我已經被歐陽府的人護送著回府了。 回到了府裡,乳娘看到我便哭,她哭我也哭,我哭是因為我沒找到殺羊師傅,我覺得對不起乳娘,乳娘為什麼哭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們兩個就那樣各哭各的,稀裡嘩啦的。 過了幾天,乳娘突然領著一個人來找我,我一看竟然是那個砍了老者頭顱的人,乳娘很高興,她跟我一陣比劃,我看懂了,乳娘的意思是這人是我的新護衛。 護衛?我為什麼需要護衛?我不需要護衛,我隻需要殺羊師傅,我便一陣比劃,比劃了半天,乳娘看懂了,乳娘便問他會不會殺羊,我看見他點了點頭。我不信,我隻見過他殺人,沒見過他殺羊,我要試一試。他點頭,當即跟我來到羊圈,捉起一隻羊羔,倒吊起來,然後便開始殺羊,他很快便將羊去皮割肉完畢,那動作真是麻利。這次我終於信了,他不僅會殺人,也會殺羊。那我就留下他吧。從那天開始,他便教我殺羊,我學得很快。乳娘終於可以吃上我親手殺的羔羊肉了。她又哭了,我喜歡看她這樣,因為我知道她那是高興。 後來,當然是很後的後來,(此處省略二十字)我在他身上聞到了乳娘獨有的氣味,但是因為那時我有了更重要的事要做,便沒有問他們,隻是心想,太好了,我們終於成了最親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