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廣布政使司。 德安府。 夜幕已臨。 華燈久舉。 隻是今日是元宵佳節。 舉城也是一番歡聲笑語的風味。 倒是就藩德安的景王府上。 哪怕四更天的號子聲還沒有響起。 王府親衛已在府邸門口列隊,清理街道。 一襲黑衣飄然而至。 見到滿地紙屑,也是眉頭有點微皺。 王府進出極為嚴格。 哪怕守門的護衛早已認出來者,但還是一絲不茍地執戟相攔,直到黑衣人拿出令符,檢查數遍無異後才得通行。 這人隻是走了兩步,王府的管事王稽,就已經走步迎來。 還不待靠近,就已經對著黑衣人行起禮來。 “先生元宵......” 但還不等招呼聲說完,這黑衣人就沉著臉向王稽問道:“這元宵之日,城內人流眾多,又是夜晚光景,這臨街之上為何還放人進來,糊塗!” 王稽聽了臉上也是苦笑。 “先生所言極是,小人也勸過王爺,但是王爺說天子都與民同樂,他這隻是一藩王,又何必高高在上呢?” 那黑衣人聽了,卻還是不放過。 “隻是王爺一句話語,你就可以推卸全部嗎?作為王府管事,你要記住,你要擔負起王爺安危的責任!王爺說與民同樂,那就要全部不加管製的都放進來?就不能事先進行人員檢查?” “這些時日來,王爺在朝野呼聲越大,那些家夥就是越多的瘋狂。這你是不知道嗎?前幾天那位混進膳堂大廚的屍體還在州府衙門裡躺著呢!” 這王稽聽了,先是賠笑,後來就是拿起衣袖捂起臉來。 這位黑衣人也覺得自己話語重了,也是微微輕輕說了起來。 “我知道,王爺說了話,你也確實不好說不。但是作為下屬,我們也應該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做好應該做的事情。像是今日之事,既然王爺有這等交代,我們也可以做得漂亮一點。” “先從州府之上選些良家子,再在進來的要道之上層層把關,等到臨街玩耍的時候,又把人數控製起來,到時候喚些采風官過來寫寫報道,又能把王上這點與民同樂之情懷與世人知曉。” 王稽聽到後麵來,早已經把衣袖放下,從自己衣襟裡掏出炭筆,記錄起來。 看到王稽這番作態。 黑衣人也是大感無趣,揮手間就讓他帶路起來。 穿過層層執刀護衛後。 掠過陣陣竹林。 才算是走完這一條大抵有數裡的長廊。 黑衣人終於是來到了王府後院,見到了他今日所要麵見之人。 當今天子第四子。 景王——朱載圳。 隻是剛到亭下,他卻先沒有開口說話,隻是看了一眼周遭。 這是竹林深處。 開闊亭閣。 卻點著名貴的奢香,煙氣裊裊,香味動人。 黑衣人隻是嗅了嗅鼻子,就知道這是來自三佛齊的名香。 這等香料,對於修道之士來說,有著靜心入幽之效。也正是如此,這一晚上所點的耗費,哪怕是黑衣人心中一算,也覺得微微揪心。 隻不過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 朱載圳已然開口,他指了指身邊空著的座椅親切。 “黃先生,您怎麼來了,坐坐坐。” 還不等黃先生入座,他已經指著身後捧著香爐的使女道。 “黃先生您還不知道吧,這南海之上有一國名三佛齊,他們國主竟然祖上也是我們明人。這一次啊,特地遣了使者跑到孤這邊,送上這奢香。我試了試,效果著實不錯,已經讓王稽給先生留了一塊,到時候您也試試。” 黃先生推辭不了朱載圳的好意,但是臉上卻沒有多少變化,嘴上卻是說起了這三佛齊的來歷。 “洪武年間,這南海有國名爪哇,爪哇國的國王滿者伯夷興兵滅了三佛齊舊王朝,一時之間國中大亂。當時旅居三佛齊的華人人數也不算少,就擁戴著廣東南海人梁道明為三佛齊王。梁道明王領兵守衛三佛齊北方疆土,對抗滿者伯夷。“ ”這幾百年來大摸著有幾百萬軍民從廣東渡海投奔梁道明王.......也算是聲勢不小。” 朱載圳聽了黃先生介紹,也是皺起眉頭。 “這爪哇國不是早被我大明滅國設司了嗎?怎麼還有什麼國王?” 黃先生聽了也是忍不住輕笑了一下,解釋起來。 “這被我們大明所滅的東爪哇國,這也是我們現在爪哇司所屬的大部分領地。” “這滿者伯夷國見我帝國軍威浩蕩,早早已經跑去了東巴厘島,所以也與這三佛齊起了沖突。” “想來這些年來,這滿者伯夷也是讓他們吃了好大一苦頭,才讓他們跑到這裡來求援了。” 朱載圳聽了這什麼東爪哇西爪哇,什麼滿者伯夷,一下子就感覺自己頭大了,苦笑了一下,也是答道。 “什麼東爪西爪的,這等稀奇古怪的名字,也是勞煩黃先生記牢了。” “隻是受了人家這麼大的恩惠,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黃先生能否教我。” 黃先生微微抬首,看了一眼朱載圳,忍不住勸了起來。 “王上,現在關鍵時期,何必為了這等事情,惹出點麻煩呢。” “更何況,我們在南海經營的那些船隊商行,這些年來,也是兢兢業業,勤勤懇懇,本就準備要在最關鍵的時候使用,讓那雷霆一擊,著在實處,若是因為這等彈丸之事暴露在有心人眼裡.......” 聽到黃先生半是駁回了朱載圳的意見,周邊的使女也開始不安起來。 但朱載圳聽了,也不作惱,反而笑了起來。 “先生說得對,按照先生的說法,我又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了。” 黃先生也不作答,隻是靜靜等著。 倒是朱載圳還在那邊自顧自得說著。 “先生,這一次廉州府的那個.....春節晚會看了嗎?” 聽到朱載圳這問話,黃先生臉上倒是難得露出了一絲笑容。 這讓身後幾個大膽偷看他臉龐的使女心裡也是一詫。 這黃先生,竟然還是個會笑的人物。 隻是她們不知道,這般心思在朱載圳二人眼裡,又如洞若觀火一般,清楚無比,也是引來朱載圳的大笑。 “黃先生啊黃先生,你看看你,在別人眼裡,都是什麼樣子了啊。” 黃先生隻能苦笑,輕輕搖頭。 朱載圳也不多說,還是繼續說起了他感興趣的話題。 “黃先生,你的那些老鄉.....屬實大膽啊。” 這一瞬間,哪怕是身後的使女都屏住呼吸起來,因為眾人清楚感到,麵前的這位景王氣勢完全變了。 亭中氣氛突然凝重。 倒是黃先生挑眉一下,心中暗暗感嘆。 不愧是天家貴胄,這等氣勢,果然是常人難以企及。 隻是嘴上卻淡淡回道。 “大膽嗎?還好吧,比起他們以前做的,這也算不了什麼大事吧。” 朱載圳聽了,先是不做聲響,但是突然間擠眉弄眼起來。 “我的黃先生啊,這還不夠大膽嗎?你看看他們編的這些.....小品吧,這讓我看得汗流浹背起來。” 說完他還模仿起其中一人的臺詞。 “我們工人要為老板想,機器一上崗,那我不下崗誰下崗!” “這江南道剛發生了幾起大工廠主辭退工人的事情,你的那些老鄉就把他們搬到晚會上排編......這鼓動人心的真是厲害。” 朱載圳由衷地贊揚起來。 黃先生倒是無所謂,他對於這幫犯著理想主義臭毛病的老鄉並不在意,甚至對於他們的某些方麵深惡痛絕起來。 “他們這些人,就是眼高手低,總是想一出弄一出。” “他們覺得這一小品拍的真好,把他們的那點子感情發泄出來,可是他們就沒有想過。這大明帝國,又有幾個工人能夠看到他們所演的東西?” 朱載圳卻笑了起來。 “但是我們看到了。” 黃先生抬起眼睛,看了一眼。 “你們會去改嗎?” 朱載圳立馬搖了搖頭。 黃先生便攤手道。 “所以這樣的舉動隻會讓你們更加厭惡他們,更加忌憚他們,最後雙方在不可調和的矛盾下再次開始一次大戰罷了。”他話語慢慢便低。“就像二十年前一般.....” 朱載圳好似沒有聽到似的,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反倒是好奇地問道。 “黃先生既然明白他們的做法是自取滅亡,但是為什麼不去勸勸他們呢?孤可以向你保證,隻要他們願意為孤效勞,孤可以像答應黃先生一樣,答應他們的條件.....” 朱載圳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黃先生打斷了。 他眼露寒光,靜靜答道。 “因為我們不是一路人。” “他們是理想主義者。” “而我是現實主義的保守者。” “他們認為在這個世界下應該按照他們的理想建立一個新時代....而我認為,這個世界比我們原來的世界更加殘酷,更加冰冷。力量的無限放大意味著階層的無限差距,在這樣的世界裡,做他們的事情,這是注定不可能的事情,這是注定在尋找死路。” 朱載圳聽了也是默然,但是半天後還是笑了起來。 “其實先生對於國家治理的方法在我眼裡已經覺得足夠先進了.....沒想到先生竟然還說自己是保守者....” 或是看到黃先生心情不好,他也努力轉移起了話題。 “先生半夜來臨,是不是有什麼好事告訴我啊。” “你也是知道,自從知道要給父皇的那份禮物泡湯後,我這幾日,屬實是沒有什麼好心情了。今天,就指望著黃先生您了。” 月光之下。 黃先生輕吸了一口氣,按耐住了剛剛的激動,輕聲說道。 隻是這話剛剛出口,就讓原本一直雲淡風輕的男人,也激動麵紅耳赤起來。 “王上,我們可能要回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