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文平帝隆和七年十一月，太祖稱“順天大將軍”於北地。 　　嗚呼，前賢每以王者之起，必先有所啟路開辟。故文太祖之廓清寰宇，非唱首義；文世祖之光洽九州，事不元興。洎乎文季末世，鹿走中原，王覺、蔣鵬，先舉義旗，旋踵覆滅；龍英、蕭紹，早建大名，竟不善終，豈非為國朝太祖之啟路開辟者邪？然則何以然邪？蓋先起其事者，所對之敵猶盛，而所假之眾不堅，故往往倍其艱辛，始能半其功克，古人雲“不敢先天下”者（注曰：語出《蒼皇誡子》。趙李渾《蒼皇誡子書注》以其所言“不敢先天下”者，謂不敢先天下之享樂而享樂，不敢先天下之取名而取名，言宜卑且謙矣。後文黃福《蒼皇誡子書會注》以其所言“不敢先天下”者，言不敢先天下之為而為，言謹而慎矣。《梁書》在此取黃說），善矣！ 　　太祖既稱順天，會眾遐邇，遂雲聚義師十萬人，乃轉戰至於雲陽（注曰：雲陽，在京兆）。而王克遣將追躡，其軍日迫，太祖與戰，不利，遂東奔至於重泉，乃會諸將，議其去留。高遼建計曰：“今文師日迫，我屬士卒不能敵其數，甲兵未能當其精，關中必不可守。仆聞海內義師，威名最盛者，莫若齊王龍英，當下之計，莫若斬關東鄉，以赴齊王，並力以抗暴主昏朝，則天下事可定矣！”或不欲去關中，太祖遂問薑基曰：“卿欲何計？”基既見諸將之中，有不欲東出者，遂欲因之，乃曰：“狹路相逢，勇者勝耳，在下豈肯東出？”太祖曰：“如是，卿可將眾守重泉，孤則率眾東出，然後與齊王總眾還討，重光關內。”基大懼，然恥食言，遂奉命。太祖乃分其眾半，與薑基，使守重泉，而率諸將東出函穀，且遣使使於龍英，請迎，時屬龍英攻東郡，其太守何歡據城固守，不能下，既而聞太祖願來歸赴，大喜，即許。 　　十二月，太祖出於函穀而東，龍英親將眾奔迎，與會諸陜（注：陜縣，在河南郡）。太祖率眾既將至城，龍英建旗鼓，列儀仗，以待太祖。太祖既至，英望而大喜，親下馬步趣，太祖見之，亦疾翻身下馬。英遂持太祖手，語之曰：“久知葉兄仁德之聲，遍聞秦隴，今日幸得見之，何其可喜！”太祖謝曰：“齊王摧枯拉朽，所向披靡，威震華夏，誰人不知？今窮困來投，蒙殿下不棄，實亦大幸也。”英笑曰：“公居山東，大可一如關右。”遂與太祖相敘平生，頗歡悅，英乃請曰：“脫葉兄不嫌，願與歃血盟誓，結為異姓兄弟，可不？”太祖揖拜曰：“能與殿下為兄弟，三生有幸。”遂於城南立壇，歃血宣盟，誓結兄弟。是月，英表請於魯，分陳留之東為梁郡，以封太祖，且請猶以“順天大將軍”受太祖。 　　是歲，江漢諸郡黔首布衣既宿苦征賦，於是揭竿而起者亦眾，有廬江之高放，閩中之文仁，會稽之路海、焦波，南郡之樂清、海正。樂清、海正既破南郡，害其太守伊博，俄而相鬥於郡內，清逐殺海正，兼其部伍，遂稱“楚王”於南郡。高放連陷廬江數縣，遂北犯衡山，為後文之壽春督統所破於衡山縣（注：衡山縣，屬衡山郡），士卒散亂，遂南奔而還廬江，破其數城，斬其郡丞，乃居廬江而有之，遂自稱“廬江王”。而路海、焦波之起，皆為後文之會稽太守藍憲所討平。 　　藍憲，字士思，九江安豐人。其母生之日，夢騰雲垂至九重天，驚悸而起，遂產憲。少好學，每挑燈夜讀，遂以博聞見知於遠近，於是舉才學（注：後文取士，用薦舉之製），為壽春督統宣路（注曰：宣路，幕僚也，掌宣政於士民）。憲在職，勤勉而自奮，且往往能與芻蕘樵蘇所善，能得士民誠心，故遷拜沅南令（注：沅南，在黔中郡），累遷至於會稽太守。 　　八年正月，龍英以兵馬錢糧資太祖，使西討關中。薑基既留重泉，與王克戰，不利，死陣中。義師時在陜，彭目聞之，喜形於色，宣然與太祖曰：“基今死，大樂事！”太祖聞之，偽勃然曰：“汝其與基有私怨乎？其義軍將帥，又先大將軍姊夫，今日殉義，如何可樂？”遂令杖之三十，而使三軍縞素以哭基，太祖聲尤悲，聞之者莫不愴然。是夜，太祖齎金銀，潛至目帳，泣涕語目曰：“白日卿所言是，然不宜宣之於眾，孤迫其勢無奈，遂杖卿，深感愧也。”目聞之，謝曰：“知殿下意，此仆過也，非殿下之失。” 　　嗚呼，夫自往古以來，歷數世代，能創盛業而開天下，清寰宇而臣四海者，莫不潛運其心思，隱抑其情欲，何也？蓋成大事者，喜怒不形於色，用能處危而外示以泰然，居安而顯章以憂慮，以其所欲見於人者見人，然後能因便其勢，始成其所圖。薑基既素未服於太祖，婁圖陰邪，一旦梟首，太祖焉不心悅？然若誠以欣喜示人，則必不免眾口責以狹隘。且基雖非善類，終是義軍將帥，所將亦皆義軍士卒，既殉義旗，而太祖不以為惜，反以為幸，使麾下校兵聞之，焉能不離心而寒骨？故太祖內雖喜若狂濤，外猶泣如奔流，以期既示海內以胸懷之寬廣，又奮士氣乎義旅之將卒，其卒能得天下者，焉偶然事邪？ 　　太祖將眾西入函穀，乃使李蕓將眾，陽造聲勢，以趣寧秦，緣路傳檄，建旗擂鼓，王克遂悉以大眾往逆。太祖遂與諸將攻臨晉，信宿拔之，兼道奔懷德（注曰：以上諸縣皆屬京兆郡），破之，遂濟渭，躡克尾。克聞之，大懼，回師逆太祖，太祖遂與李蕓所部並進，前後共擊，乃大破克，斬之，文師奔北，太祖收降其眾，於是傳檄關中，方軌西邁，所到諸縣，莫不舉城而迎。二月，遂入長安，於是涇渭之間，遂接踵來歸。 　　二月，龍英又攻東郡，圍城數匝，猶不能破。是月，後文遣其臨淄督統喬敦總眾三十萬，自鄴城南向，趣東郡。三月，敦將眾至，與英對於濮陽之北（注：東郡治所在濮陽）。時英使其別將司馬珣將眾數萬圍守東郡，而英所將以對敵之眾，便不足十萬，而文師三十萬，號稱七十萬，旗幟屬綴，漫野連丘，義師將卒見之稍懼。而英縱馬閱軍，顏色無動，且曰：“彼今敢至，必若莊衡、曹渙。”眾心始稍安。既對陣，英遂以精兵八千與其將馮堯，使先進，諸將皆言不可，而堯不顧而去，於是率精兵八千，呼喊沖鋒。文師見之，遂使左右之前軍來逆，而堯躍馬舞戟，左右沖突，梟首來將，貫刺前敵，凡當之者莫不應鋒斬落，乃穿鬥其陣中，若入無人之境，連斃其將數員，馘百餘人，盔甲為之赤色，鎧馬為之朱身，於是所將精兵莫不激昂奮勇，乃鼓噪進鬥，沖敵搗銳，搏戰推鋒，遂大擾文師之陣，文師左右之前軍悉來圍之。英部將姚衡見之，疾語英曰：“大王，馮將軍危矣，可速擊敵！”英對曰：“且待之。”堯既破其左右前軍，遂將所率沖登，披靡前路，徑趣其中軍，喬敦見之，大懼，疾使三軍盡動，以撲堯。而敦陣既動，英望見之，提槊拍馬，厲聲曰：“千秋大業，惟在今日，卿等隨我進鬥，封妻蔭子，進祿加官，自不需慮！”於是鼓噪吹角，盡銳而進，於是自外推鋒，與馮堯表裡共奮，乃大破文師，馮堯斬喬敦於陣中，文師崩潰北奔，葬身河底者數萬，河水為之塞流，英乃乘勝追北，斬首將十萬，俘其卒伍八萬有餘，海內聞之，無不悚震。東郡士卒聞之，莫不懾栗，太守何歡既固守跨月，而外援覆滅，遂亦心灰，乃開城降英，英遂入城，見歡，大喜，語之曰：“卿內闕精兵，外隔強援，猶能固守兼旬而跨月，諒可嘉矣！”遂猶受以東郡太守。而英帳下諸將以義師捐屍千萬，始得克之，翻以太守還拜何歡，不宜也。英曰：“各為其主，彼焉有罪？”遂仍受之。 　　四月，太祖使班尚將眾數萬，東南鄉以偪武關，後文武關守將以關降，太祖遂表拜尚為武關守將。龍英既下東郡，遂濟河，再破文師，克朝歌，下湯陰（注曰：二縣，屬河內郡），遂入邯鄲，薄安陽，垂臨鄴京。文廷大震，疾議其計，或欲憑城反擊，或欲揮師南逆，而平帝內懼，不敢從，遂詔遷都晉陽，平帝以禁軍衛皇室先赴，百官繼之，且敕燕代雲遼諸鎮守塞將帥盡率其眾南還，以衛汾晉。初，龍英既連斬莊衡、曹渙，河南之文師殆盡，平帝遂召還征北將軍喬敦，以之為臨淄督統，且使將塞下守軍半數，並河北士卒，凡三十萬以擊龍英，而全軍覆沒。至是，平帝又敕塞下諸將鹹南還，於是遼東、遼西、北平、漁陽、上穀、代郡、雁門、雲中諸郡守禦遂空，柔若乃縱馬南寇，轉盜諸郡，淫戮士女，多所殺略，燕代雲遼之間，遂丘墟而蕭然雲。而平帝既下詔，內外草擾，鄴城男女數十萬，一旦西遷，衣食不備，車馬未集，遂狼狽就道，緣塗顛沛流離，能至者十不五六。 　　五月，英破安陽，斬其守將，於是偪鄴京。遂圍而攻之，且召魯之河南諸路義師盡渡河而北。魯之河南太守司馬珣遂將兵渡河（注：司馬珣以攻東郡，受河南太守），道朝歌，欲東北以赴鄴，而文上黨太守左勝聞之，遂潛率銳卒，下壺關，尋珣於淇水南，乘其半度，擂鼓擊之，遂大破珣，斬義師萬人，珣狼狽南走。勝既破珣，追北，悉斬虜義師，於是南下朝歌，徇河內，斷龍英輸運。英遂分其士卒，使姚衡將之，還擊左勝。六月，衡渡淇水，繞朝歌，奔馳推鋒，至於修武，與勝戰，大破之，勝遂奔還太行以北，衡欲追之，以士卒勞罷，遂轉鬥復河內。是月，太祖遣使招後文隴西太守耿鬆，鬆斬使不報，太祖大怒，使商淳守長安，躬率諸將西討，鬆聞之，偽若無備，猶晝夜開城，太祖遣偵探查，知之，遂大喜，使彭目率輕兵疾進，高遼諫之，太祖以其文生怯懦，不納，鬆於是設伏俟目，擊而破之，目奔還。太祖聞之，大驚，疾召高遼，再拜謝之，問計。遼對曰：“鬆今既捷，必自狃其勝，大王可偽若班師，而備伏於後。”太祖從之，找書苑www.zhaosｈuyuan．com鬆果來追，太祖遂還師逆戰，破之，於是乘勝擂鼓，進戰圍冀（注：隴西治所在冀），肉薄攻之。義軍將李嶠率眾先登其城，遂破之，鬆率左右，乘亂鬥戰，自北而出遁，往投武威，而隴西遂下矣。 　　七月，太祖將眾北至北地，數縣不戰而降，北地太守雲強遂以城降。耿鬆既遁至武威，勸文武威太守景江總武威士馬，東犯北地。太祖將眾往戰，遂退之，乃表拜和盈為北地太守，李嶠為隴西太守，以備西北。是月，龍英破鄴，入其城，盡得文廷輿服器儀，稍整數日，即建旗北邁，所到摧枯，於是郡縣風靡而草偃，邯鄲、常山、巨鹿、廣陽四郡皆降，龍英遂表拜姚衡為河北道督統（注：河北道督統，全督河北軍政），鎮鄴城，其後文諸郡太守，仍而受之。八月，龍英使馮堯將眾自河北偪壺關，躬率大眾入於井陘。是月，英承製召海內義軍圍攻汾晉，魯之陳王蔣羅遂率河南士卒，偪河東；太祖聞之，亦會關中士馬，誓師長安，東討上郡。九月，龍英破壽陽，臨榆次（注：二縣皆在太原），平帝使其將沈亭守城，英率眾圍之。是月，太祖破文之上郡太守盧相，相遂以上郡降，太祖猶以上郡太守拜之，而總其戲下義師，傳檄擂鼓，濟河而東，鄉離石。 　　十月，蔣羅破汾水東南，遂緣汾穀而推鋒，自南道逼晉陽；龍英破榆次，禽沈亭，亦率眾西進，遂圍晉陽，俄而太祖亦破離石，赴晉陽圍。平帝遂會其士卒，凡十萬，憑城固守。英乃召其河北道督統姚衡，使將河北義師西來，並太祖與蔣羅所部，凡得三十萬人，四麵圍之，百道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