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接上卷駐騎原之戰）柴寧既破龍英，遂以之告捷於太祖，太祖聞之大悅，即詔大赦天下，封賞諸將帥士卒，且以之宣於長安，關右百姓，無不歡慶。太祖乃敕柴寧率王師全眾，乘勝追躡，且使京兆尹羅騰率眾十萬東向，以繼柴寧，又使南郡太守鄭誠率其兵馬，道南陽而攻陳郡。寧於是請太子率眾還攻司馬珣於伏牛山北，自率大眾十萬，以李蕓所部精騎為先鋒，趣葉縣。英既敗北，所從惟利尚及其所部近騎數百，於是棄其南陽諸縣，奔潁川，寧遂克下葉、魯陽、與犨三縣（注：並在南陽郡），又北向推鋒，入潁川，略數縣。而英既敗，司馬珣部士卒聞之皆大懼，俄而太子將兵至，遂與樂相共沖司馬珣，於是大破珣，齊眾奔北，太子與樂相乘勝追北，斬虜數萬，司馬珣東奔洛陽，於是洛陽以西諸縣竝望風歸順。太祖傳檄河南，諾凡歸順城邑，必有封賞，於是陳郡、潁川、汝南諸縣皆開城迎王師，能為英守者，十不一二。馮堯時與陳謙相對，聞龍英敗北，大驚，遂欲率眾北援，而為陳謙所迫，遂滯於淮南。 　　太祖既聞龍英敗，遂問計於高遼曰：“今龍英大敗，二十萬精銳一朝摧殄，朕以廓清海內，必在此機，卿以為，計當如何？”遼對曰：“王師奮勇，摧枯拉朽，齊眾披靡，東兵鳥散，其勢如山崩而壩毀，為今之計，必當乘勝推鋒，追亡逐北，蕩平山東，正在此時！然則竊以臣料，龍英既敗，必欲重整旗鼓，而其士卒能用以一戰者，無外姚衡所率汾晉之兵、馮堯所統淮海之部，故其或將南逃，或將北奔。料其道路遠近，蓋其當趣河北。”太祖問曰：“以卿所見，今當使大將軍（注：柴寧）盡眾北逼邪？”遼曰：“非也。夫兵法言圍師必闕，窮寇莫追。今若使大將軍悉眾北逐，龍英會總其北道餘燼，與我負隅頑抗，則王師進難取河北，退未收河南，待其南道諸將以兵北來，則我前後為其夾蹙，非上策也。今當使大將軍總勒兵馬，揚聲北進，實率之而東，收取河南，徑趣齊魯，洎乎英還河北，雖能稍振其勢，亦是折其一臂也。”太祖是之，遂使柴寧取河南諸郡，而王師既入潁川，英果棄潁川而北，至於滎陽（注：在河南郡），又收合散兵，得三萬人，遂欲北上濟河，奔河內。 　　初，姚衡鷹視而狼顧，性素奸詐矯偽，頗好施私惠而德人，且貪婪無厭，好大喜名，初為義師將帥，封侯晉公，猶難填欲壑，慮求王爵，遂數勸英篡僭，英之弒魯帝遜而廢魯帝超者，多衡建計。洎乎齊國既建，乃封常山郡王，受督統，猶以未拜三公，陰有怏怏。爰及破唐宣，斬左勝，專製河東，遂頗謀自立詭計，於是大行威福於五郡（注：齊之河東統雁門、太原、河東、河內、上黨五郡），賄黨豪強，私置將守，收養義子，暗畜死士，龍英凡有賞賜，衡必先陰減其數，然後稱其私增之；凡有罰斥，衡必先潛增其責，然後稱其私宥之，於是汾晉之間，莫不惟其馬首是瞻，而龍英寇盜國朝，衡雖常於河東西進，而英每調其士卒，則往往以羸弱送付。至是，聞龍英駐騎折戟，河南望風披靡，遂聚其所部將校守令，言龍英之失，道齊德已盡，乃稱兵據河東五郡而反，僭號曰“晉”，且預遣其子姚淳率眾東向，聲將赴邯鄲以助防，實欲襲之，於是鄴城齊守不備，淳遂破城而斬其太守，盡取邯鄲。又使其兄子姚澄北攻巨鹿，齊巨鹿太守亦不測衡反，倉促為其所襲，於是澄遂破取巨鹿。英時將濟河，聞姚衡自立，始大驚，遂震怒，指北而罵曰：“姚衡亂臣賊子，何其無恥！汝本一介馬夫，賴朕恩惠，誓為兄弟，遂拜將而封王，今竟舉河東而叛朕，真不忠不義之逆惡！”遂還滎陽，稍作休整，又東奔。 　　梁群臣時在宛城者多，聞姚衡叛，亦大驚，惟太祖、高遼聞問，顏色不變。而太祖知群臣皆愕衡之僭逆，遂從容曰：“朕嘗見衡，其人狠戾奸酷，望之不似人臣也，今日遘叛，不必多訝。”而太祖又問於高遼曰：“卿以為，姚衡當南濟河以謀河南不？”遼對曰：“陛下以為當不？”太祖遂笑曰：“朕問卿，非教卿問朕也。然卿之所求，朕未嘗有不許，今既發問，朕當對之。以朕所見，今姚衡既叛於河東，北道守將恐不能盡服，其必將先綏晉汾，且鎮壓燕趙，以期南距大河，偏霸一方，會不能南下來犯我也。卿以為，朕所言是不？”遼對曰：“陛下所言是也，然猶有未盡。”太祖問曰：“卿速言，毋藏智。”遼對曰：“今姚衡新叛，必不欲與強敵相爭，故會願使龍英泰然在南，以與王師相持，用使河北無憂，彼方能荼毒燕趙，以此觀之，彼非但不將犯王師，亦將不劫龍英之敗旅也。”太祖是之。衡果惟盜河北郡縣，然後鎖河南距，未嘗犯國朝與龍英。 　　嗚呼，古人雲：“言見其性，行顯其德。”（注曰：語出《素經》）信矣！夫言則發其心聲，行則為其所欲，故能知其品性，觀其誌圖，用而能明其忠奸，辨其善惡。夫姚衡直薛魯危逼之日，建計棄其君主（注：是君主謂宮尚，事見卷一）；屬龍英謀僭之時，首唱贊其篡逆（注：事見卷四），足見其實奸佞賊惡之流，邪狼狡詐之輩，若稱純臣，四海誰信？故洎乎其盜據河東，叛僭趙魏，太祖不以為奇，高遼未變顏色者，可以知也。 　　（太乾十七年）十月，太子總眾攻洛陽，破之，齊將司馬珣自盡，河南郡遂定；柴寧率眾東進，遂降服陳留；太尉薛鎮率眾別趣彭城，又破降之，龍英會河南士卒，又得五萬人，遂與柴寧戰於定陶（注：定陶在東郡），寧堅陣推鋒，遂大破英，英狼狽北走，寧遂又率眾入東郡，且廣傳檄於河南，遣使東向勸降偽齊守令。是月，馮堯率輕騎至汝陰，又北上，欲救龍英，遂為薛鎮所摧破於汝陰北，堯乃奔還汝陰，鎮使王師大將張晟率眾略地於汝南。吳將陳謙與吉慎間馮堯還，北攻齊將苻彥，角鬥跨旬，破之數戰，連取城邑，彥乃且戰且退，固守壽春。吳主藍煥懼王師若平山東，勢將大盛，遂使其將文仁率眾赴江夏，欲溯江而上，太祖預料之，先期使黔中太守王進率眾巡防於南郡、黔中，吳眾遂無隙可乘。 　　十一月，彭目太子率眾赴東郡，遂與柴寧並力齊進，破數城，盡取東郡，龍英東奔於魯。薛鎮率其部入魯郡，齊所置瑯琊太守嚴參以郡降，薛鎮遂率眾東收瑯琊；柴寧於是使彭目率其部會薛鎮，北逼齊郡，破數縣，齊所置司徒曾統遂率齊之偽公卿百官，文武臣僚，迎降王師，於是薛鎮、彭目率眾入齊偽都臨淄。柴寧與太子並力，破魯郡數縣，龍英遂收其兵馬，聚於魯縣，王師遂薄魯縣，百道齊奮，四麵圍攻，龍英率其士民，據城堅守，負隅頑抗，太祖親率禁軍，車駕幸魯，以督攻戰。是月，薛鎮所帥漢中太守張晟率眾圍攻馮堯於汝陰，堯據城固守。吳將陳謙破壽春，齊將苻彥自盡，於是九江盡入吳，吳主藍煥遂令陳謙與吉慎率眾東赴齊之東海郡。姚衡北寇廣陽，與齊之河北都督滕和戰，破之，遂取廣陽，和東奔漁陽，衡遂又取上穀、代郡。 　　初，龍英率薛魯子弟二千戶，凡兵卒六千人，起義以應宮尚，故英所部將帥，多魯郡人。又英既建業而僭帝，遂常免魯郡父老租稅，凡過其境，必有封賞，以是魯郡士女老少，無不德之。至是，王師圍魯縣，英所部士卒不足二萬，然王師凡二十萬，百道攻逼，其勢危險，魯縣之士民遂自發執弓持劍，登墻衛城，以是距王師跨旬，然猶不能敵，於是城破數闕。龍英遂知大勢已去，乃會魯之父老德望，悵然曰：“昔朕奮劍而起於魯郡，率子弟六千，舉旗建義，所為者，斬昏君，除暴朝，於是摧枯拉朽，披靡草偃，數年之間，取河南，滅殘文，定河北，霸山東，何其盛也！不意一戰之失，遂至百軍奔潰，折戟碎甲，鎩羽垂翅，嶽崩山倒，乃至今日。曩昔所率子弟，或已捐屍沙場，或尚逃散無聞，或猶生死未卜，或且縣隔危城，能生還以見諸公者，百不能一二。茲又引寇速盜，禍連父老，此誠英之負魯，何其多也！料目下形勢，破敗必矣，再作爭鬥，徒殘士民，然英既為天子，絕無降理，今將自絕於此，願諸公持英屍骨，開城迎梁，以免闔邑之塗炭也。”遂仰天長嘯，自剄而薨。魯郡士民見之，遂嚎泣慟哭，於是相率勖勵，猶固守魯縣，王師晝夜肉薄，始得破城焉，而其舉城男女，乃泰半以上戰亡，太祖聞之，遂悵然嘆曰：“龍氏雖不逢時，固一世英雄也。”至是，齊亡矣。 　　嗚呼，土運將終（注：後文土德），主昏臣虐，於是寰區怨怒，四海嗷然。河南役卒，恨勞苦而奮起；山東百姓，苦剝刻而斬吏。龍英處此風雲變幻之秋，屬斯激蕩浮沉之代，奉區夏討暴之冀期，率薛郡踴躍之子弟，乍興齊魯，耀威周陳，陽夏斬後文之驍將，濮陽破劉氏之強兵（注：後文帝室姓劉），遂傾覆鄴京，淪陷晉陽，亡文而興魯，何其武也！洎乎變起宮闈，廢主弒君，山東連郡而叛換，河北接域以讐敵，遂奮其驍勇，推其鋒銳，鐵馬所征，如湯沃雪；長槊所指，擬焰融冰。數年之間，破田琛，走吉慎，禽唐宣，斬左勝，北屠柔若，南滅蔣羅，於是淮水以北，莫不臣妾；長城內外，靡敢稱兵，威震於華戎，何其雄也！奈何躁暴而殘虐，闕略而狹德，篡弒魯君，與天下以討伐之名；族誅唐宣，絕四海其降伏之望。柔若禽虜，則坑其僉部；洛陽破取，則焚其宮城。淮陰硝煙，猶傾其兵於南陽；塞下烽警，仍會其眾乎宛、葉。竟失彼天下，絕斯宗廟者，不無辜也！ 　　十二月，薛鎮率眾東向，遂收降膠東郡；柴寧率眾北進，遂取濟北郡。初，張晟圍汝陰曠日，不能下，太祖遂遣英舊將親信而已降者，赴汝陰勸之，堯不降；洎乎龍英自剄，太祖遂率羽林，親臨汝陰，請堯登城與語，以事告之，且勸其降。堯聞之，仰天嚎啕，慟哭流涕，良久始平復，遂曰：“今舊主既崩，公欲使仆降，可也。然堯有三事，請陛下許之，不若，當為先帝死忠。”太祖曰：“將軍天下驍將，朕仰慕已久，莫道三事，雖百事猶可。”堯遂曰：“仆本草民，賴先帝不以愚鈍，寄信閫外，膺任戎馬，情同手足，待若兄弟，鴻賞隆恩，百死難報，故期公能禮遇其妻女子弟，並許仆收葬先帝，此一也；汝陰城內，將校士卒，四民百姓，其數尚多，堯若以城降，公會當約束貴師，紀勒尊部，切不能殺降而辱俘，會不可掠士而淫女，此二也；河北將校，竝仆昔日同僚；燕趙士卒，多仆曩時舊部，今雖附叛從逆，仆亦不忍與之相見刀兵，故仆若為公驅馳，惟能征南，不能征北，此三也。公脫許此三約，仆即開城麵縛！”太祖曰：“善，皆可。”堯遂曰：“如是，臣別無所求矣。”乃開城而降，太祖即惟從數騎，匹馬入城，諸將皆勸曰：“陛下毋輕入，懼有伏！”太祖曰：“去，馮將軍何許人？！朕自信之。”堯遂驚而感之，泣涕叩首，太祖乃扶而起之，語曰：“久聞將軍驍勇之名震於南北，忠義之聲播乎西東，今日之事，何其美哉！”於是河南悉定。 　　嗚呼，古人雲：“難則見真。”（注曰：語出《蒼皇誡子書》。此句惟四字，諸家注解皆以為不須斷，然釋義有別。文朝羅朋《蒼皇誡子書注》以為：難，奈善切，患難之難也；真者，謂真誌純誠也，蒼皇此語，誡其子曰屬危難之際，則見真誌純誠也。找書苑 www.ｚhaoshｕyuan．com 趙朝李渾《蒼皇誡子書注》以為：難，奈含切，難易之難也；真者，謂真才實學也，蒼皇此語，誡其子曰對難為之事，則見真才實學焉。後文黃福《蒼皇誡子書會注》以為，若依李說，惟陳事理，不似誡語，故以羅說為善。《梁書》在此用羅、黃之說）信矣！何也？屬安泰之時，少事之秋，風平浪靜，共利同福，非有患難以臨之，罔存艱辛以驗之，雖稱其誠節，章其忠貞者，或徒有其表，或言不由衷。而洎乎患難之日，迍邅之朝，艱辛坎坷，窘困窮厄，非有利賞以餌之，罔存福祿以購之，仍持其誠節，抱其忠貞者，必真純臣也。洎乎駐騎折戟，龍英覆滅，姚衡據河北之眾，叛換而易旗，僭越而遘逆；馮堯守汝陰之孤，負隅以堅守，立約始稱臣。其孰純孰偽，不遂知邪？ 　　（注： 　　神龍折戟英氣消，山東家戶迎新朝。 　　報答君王惟魯郡，收葬舊主隻馮堯。） 　　是月，吳取舊齊之東海郡、沛郡。姚衡破滕和於漁陽，取其郡，和退守北平，堅壁固壘以距之。太祖敕上郡太守劉恪乘衡東討，濟河而東，遂取蒲陽、北屈、皮氏、汾陰、蒲阪、解六縣。又是月，太祖以平齊，普賞文武，且以太子領都督河南諸軍政、河南道督統，鎮洛陽；東郡太守鄧沈為山東道督統，鎮濮陽；偽齊太尉馮堯為陳郡太守、兼淮北道督統，鎮陳縣。滕和聞龍英自剄，遂奉英之少子、偽漁陽王龍渾為偽主，僭號於襄平（注：在遼東），偽追龍英偽廟號曰太祖，謚曰高皇帝，改明年偽元為“弘盛”，自加太師、領丞相，製偽廷軍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