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各懷心事,都在等著管家普布倉木決回來,都在等著從貢棟首領那裡能夠有個準消息傳來。 晌午時,都沒有心思用膳,就著酥油茶、乾牛肉、糌粑簡簡單單的吃了一個藏式的午餐。 普布倉木決從頂莫崗首領官邸出來時,天色開始向晚,他獨自一人信馬由韁的走著,寂寞孤獨就好像是夜色裡的霧霾,能把人的心籠罩,夜風微涼,讓人的身體感覺有一股寒氣逼人的味道。 走著走著,普布倉木決突然改變了方向,不急不慢的向著一條巷道走去,那馬好像頂熟悉這條巷道,走了一小會,就走上了另一條前方發出亮光的大道。他的心裡頓時冒出一股莫名其妙的煩躁,靜靜的站了片刻,繼續朝著前方的亮光走去。 前方一座院落掛著一對燈籠,清晰可見“驛館”兩個字。“驛館!”普布倉木決的聲音很冷也很輕,順著夜風而逝,如果不是認真的去聽,根本聽不見他從喉嚨裡發出的聲音。 “管家大人,您好!”突然,一個聲音從暗影中傳出,隨即,一個迅捷的身影就到了普布倉木決的身邊。 普布倉木決瞪圓了眼睛,稍稍定了定神,然後才說道:“達瓦,你真是來無影去無蹤啊!有一件事急需去做,若是說這件事特別的操心辛苦,你願意去做嗎?” 達瓦抬眼看著暗影中的普布倉木決,猜測著他到底在說什麼事情。雖然一時沒有能夠猜測出來,因為彼此都是貢棟身邊的人,遂說道:“管家大人盡管吩咐。” “容你再好好想想。”普布倉木決頓了頓,接著說道:“若是傷及朋友情誼,還令人難堪,還會得罪兄弟,你願意嗎?要是不願意,現在就可以回絕。” 管家大人今天是怎麼了?優柔寡斷的,以前他雖然為人城府很深,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拐彎抹角,好生令人費解。 “隻要是管家大人您吩咐的事情,達瓦一定會去盡職盡責做好。”達瓦提高了聲音堅定的說道。 望著暗影中的達瓦,普布倉木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而後抬頭望向“驛館”說道:“到了驛館再說吧。” 達瓦緊跟在馬後,一溜小跑,二人就進了驛館。剛走進大院,出人意料的看見米爾紮·馬力克和阿卜杜拉兩個站在廊下,像似迎接新娘子一樣圍了上來,攔住躍下馬背的普布倉木決,又是擁抱,又是問安。 達瓦正向裡麵走時,像是有人事先安排過一般,正廳的大門便從裡麵打開。阿費夫身著長衫站在門口,因為是背對的光線,達瓦有些看不清他的麵孔,但阿費夫卻能看清楚達瓦。剛才還在一起,忽然心底有一種好久沒有見麵的感覺,雖然是近在咫尺,卻突然覺得似久別重逢。 “回來了?”阿費夫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嚇了達瓦。 達瓦沒有動,雙腳被釘住了一樣,輕輕的點頭回應道:“回來了。” 又是一陣沉默,阿費夫以為達瓦會有許多話要跟他說。但是,達瓦卻沒有像平時一樣說話,而是選擇了沉默。 普布倉木決也沒有跟阿費夫打招呼,直接大步走進了大廳一側的廂房。 大廳和廂房雖然隻隔著一道門,卻讓裡麵和外麵的人之間,感覺是隔著千山萬水。 普布倉木決抖了抖衣衫下擺,仿佛是要將剛才鉆進去的寒風抖落。屋裡比外麵暖和多了,他忍不住深吸了兩口暖和的空氣,才對達瓦說道:“時間不早了,我們就長話短說吧。” 達瓦屏住呼吸,像是害怕漏掉什麼重要消息。 普布倉木決神情凝重的望著達瓦,片刻後說道:“貢棟首領有令,我就要去西域。” 聞言,達瓦猛地抬起雙眼,目光犀利,急切的問道:“出了什麼事?你要去多久?什麼時候回來?” 普布倉木決露出憂鬱的一絲苦笑,心中的不快都流露出來,他來回踱了兩步,走到達瓦的跟前,盯著他的臉說道:“此去是為了替貢棟首領分憂。” 他轉身離開兩步後,繼續說道:“我是奉貢棟首領的命令行事,此去注定吉兇難卜,我若是能夠從西域回來,證明所有的事情都是順利的,如若到時未歸,就隻能笑問蒼天了!” 普布倉木決此話一出,達瓦一直怔怔的看著他,直到熱淚濕潤了眼眶。 “天色不早啦,隻要安拉願意,不會讓人餓著肚子。”廂房外傳進阿費夫的聲音。 達瓦依然怔怔的看著普布倉木決,兩眼裡凈是探究的神色,見管家沒有再說什麼,才木頭木腦的走到門前。稍許,他輕輕的從裡麵將門打開,然後,站在一邊,待普布倉木決出去後,自己才走了出來。 阿費夫、米爾紮·馬力克和阿卜杜拉三人齊齊站在門外,見到普布倉木決走了出來,都露出了謹慎的微笑。普布倉木決點點頭,還了眾人一個微笑:“讓大家久等了。” 達瓦忍不住嘆息一聲,緊隨眾人之後過去用餐。 普布倉木決出門一天,遲遲未歸,眾人期盼的心都比較壓抑,都沒有什麼胃口。但為了調節一下氣氛,給普布倉木決接個風,還是預備了一桌豐盛的川菜。 “哇,有那麼多我喜歡的川菜,今天一定要喝酒,來人,上酒來!”為了不掃眾人的興致,普布倉木決笑嗬嗬的大聲吆喝上酒。 眾人見狀,頓時一掃心頭的不快,也笑嗬嗬的都樂了,趕忙張羅著上酒、斟酒,一時間心情也好了起來。隻有達瓦依然心事重重,臉色尷尬的陪著眾人訕笑。 阿卜杜拉是善於看場合的人,見到普布倉木決饒有興致的上了酒,馬上咋咋呼呼的嚷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的陽光依然會把雪山照亮!” “對對對,阿卜杜拉說得好,今天的太陽已經躲到西邊雪山背後,明天的太陽依然從雪山東邊的頂上升起!”米爾紮·馬力克也在故意的渲染氣氛,他明白,人隻有在喝高的時候,話才會多起來,隻要把普布倉木決喝好了,他去貢棟官邸受理的事情,自然而然就會說出來。 阿費夫心知達瓦是替他操心辦事的人,看見達瓦陪伴普布倉木決進驛館時,心裡就已經裝滿了“放心”兩個字。所以,他不慌不忙的站起身來,把手裡的酒杯舉得高高的,笑意盈盈的說道:“管家大人為貢棟首領所倚重,操心勞頓,我們一起敬管家大人一杯,以表達我們的真誠敬意。” 達瓦聞言“謔”的一聲站了起來,將酒杯舉到了胸前。 普布倉木決微笑著站了起來,“謝謝,謝謝大家的盛情和信任,我個人先喝了這第一杯,以表謝意。”說完,“咕嘟”一下喝光了杯中酒。 然後,他斟滿了第二杯酒,說道:“我們認識不久,接觸不多,要不是為貢棟首領辦差,我們可能還無緣相認,這第二杯酒,我代表頂莫崗謝謝大家。”說完,又“咕嘟”一下喝光了杯中第二杯酒。 “我雖然貴為頂莫崗管家,但仍是貢棟府上的家奴,我替我的主子,敬了這第三杯酒!”又是“咕嘟”一下喝下第三杯酒。 眾人見普布倉木決比平日裡少了些客套,多了些豪爽,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反正客隨主便沒有錯,大家也就靜等他繼續發話。 普布倉木決又端起了第四杯酒,他依然微笑的說道:“雖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不像你們天馬行空獨來獨往,人在江湖可以信馬由韁;我是套上了籠頭的馬,必須得聽主子的,我好羨慕你們,來,我們一起乾了這一杯!” “好,一起乾了!”眾人一飲而盡,好不快活。 突然被派了公差去西域,心裡煩躁之極。又過了飯點,空著肚子,還連著自己給自己灌了四大杯。今天晚上,普布倉木決要是話語不多,那才怪呢! “我記得達瓦跟貢棟府的小姐關係很好?”普布倉木決又端起了斟滿的酒杯,眼睛越過桌麵上的菜肴,眼神漂移的問達瓦道。 聞言,達瓦心裡一抖,手裡的酒差一點就撒了出來,十分敏感的喵了阿費夫一眼。雖然受到突然的一擊,但還是平心靜氣的回道:“貢棟首領是主子,府上小姐也是主子,我隻是府上的家奴。” 米爾紮·馬力克和阿卜杜拉不置可否的聽著,不知就裡,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阿費夫卻發出大徹大悟一般的感慨,說道:“秉公辦差,上下尊卑,家奴聽主子的,那是應該。” 普布倉木決點點頭,繼續說道:“還有小姐的貼身女侍衛,我聽說你們之間的關係也一直很好,還一起聯手護衛貢棟首領出行公乾。” 達瓦的眼睛微微瞄了瞄普布倉木決,心裡開始埋怨他話太多,怎麼連貢棟首領公乾的事情也在外人跟前亂說。頓了頓,略一沉思,他故意將話題叉開說道:“哦,是那麼回事,頂莫崗三十裡外有一群溫泉泉眼,風光綺麗,山清水秀,四季不斷泉流,傳說在那裡求姻緣很靈驗,所以,就奉命護衛貢棟首領和小姐一同前往。” “是替誰求?”阿費夫心裡敏感的問道。 “當然是替首領府上小姐!”達瓦看了看眾人的神色,覺得無傷大雅,說說也無妨,所以繼續道:“不知是誰,把溫泉的傳說講給小姐聽了,小姐好奇,就一定要去,地方有些偏遠,貢棟首領就下令府上貼身的斥候、快馬、侍衛一同前往。” 達瓦說完的時候,米爾紮·馬力克看向阿卜杜拉,說道:“要是為小姐的出行配上貝多因戰馬,一定會給小姐出行的隊伍增色。” 阿卜杜拉“嘿嘿”一笑應承道:“那是、那是、那是。” “貢棟府小姐,花容月貌,如花似玉,如今正當年華,也不知她心裡可有如意郎君?”普布倉木決抬眼看向窗外,輕輕嘆息一聲自言自語嘆道:“原本是沒有這些事情的,到底是為了什麼,令人費思量啊?” “管家大人,喝酒!”達瓦見普布倉木決似乎心神不定,就有意高聲邀酒。 普布倉木決一愣怔,回過神來,端起酒杯,說道:“對,喝酒,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乾杯!” 阿費夫與普布倉木決喝了一杯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疑惑不解,今天他怎麼有些意氣消沉,遂小心翼翼的問道:“管家大人,您方便的話,吱一聲,遇到了什麼不悅之事?” 米爾紮·馬力克對普布倉木決今天的反常表現,也頗感異常,隻是未動聲色。 而阿卜杜拉素來不敢得罪有權有勢的人,所以也是一直不敢多嘴,害怕無意中會擦槍走火。 本來,也不是什麼天塌下來的事,普布倉木決還在貢棟府衙時,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誡自己冷靜,不要露出聲色。可是,幾圈青稞酒走下來,酒襲傷懷人,普布倉木決還是不知不覺的流露出極大的委屈之意。 “各位,普布倉木決就要啟程去西域,從今往後,可能便難見到各位,當然,最後是以貢棟首領的命令為準,說走就走,有可能今晚就是最後的晚餐。”普布倉木決愁眉不解的說道。 聞言,阿費夫緊張的看向達瓦,隻要達瓦還在自己跟前走動,自己的買賣應該就不會受到影響。可他嘴裡卻說道:“大人,您不能緩幾天嗎?” 阿卜杜拉知道普布倉木決就要離開頂莫崗了,就肆無忌憚的問道:“管家老爺,那我們的買賣還做不做呀?” 米爾紮·馬力克在桌子下麵踢了阿卜杜拉一腳,不動聲色的說道:“頂莫崗家大業大,管家大人應該自有安排。” 普布倉木決不置可否,沉吟片刻,未動聲色,起身給在座的各位作揖,算是作別,叫上達瓦,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兩人跨上各自的坐騎,“噠噠噠”的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