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靜和公主(1 / 1)

亂世屠刀 安靜的烈酒 11411 字 2024-03-17

嫁作草原國,再見別時難。   聖恩愁遠道,長路泣歌行。   關塞容顏盡,邊隅粉黛殘。   妾心何所斷,所斷為長安。   這是葉靜顏出塞前在閨房所寫的一首詩,那年她剛滿16歲。   少女掀開窗簾的一角眺望前方,參天的古樹林立在道路兩旁,滿地金黃的落葉是楓林巷子的一景,她小的時候經常和母親來玩,馬車繼續前行,滿樹白花的流蘇在秋風裡搖曳,道路兩旁掛滿了紅燈籠,像是為這個少女送別,陽光透過紅紗映照在少女的臉龐,明眸皓齒,相貌甚甜。她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笑的溫婉羞澀。   “笑了!公主笑了!”   婢子偷偷的向馬車裡瞄,看見了這一幕,頓時一驚,然後一路小跑到最前方騎著戰馬的男人麵前小聲的匯報。   男人昂頭看著前方,隻是輕輕的點了點頭,婢子識趣的又小跑回馬車旁跟隨,她的責任就是照顧馬車裡的主子。她已經照顧這個主子兩年,兩年前晉升為主子的婢子,讓她高興了好半天,因為靜顏郡主是出了名的安靜乖巧,從不折騰下人,從那以後主子的衣食住行由她全權打理,但是兩年來她從未見這個主子笑過,甚至最初,經常一個人偷偷哭泣。   “好久沒見我的女兒笑過了啊......”騎著戰馬的男人低聲自語。   車隊走在城中,熱鬧非凡的長安,今日安靜極了。馬車壓著路石的聲音變得格外清晰,像是一曲離歌,為遠去的人送別,最前方的男人身披大氅,手持佩劍,周身圍著披甲帶刀的武士。   “國主,快要出城了,您請回吧。”帶刀的將軍打馬從後方趕來。   “再送一段吧,關寧,我女兒的這一路就交給你了。”男人滄桑的聲音略顯孤獨。   “隻要關寧不死,定護送公主到大原。”帶刀的將軍低頭領命。   終於走上了這座城最繁華的長安街。十裡長安大街的盛名流傳久遠,道路兩旁圍滿了人,披甲帶刀的武士們分列在車隊左右,男人騎著戰馬走在最前方,為他的女兒開路。寬厚的背影略顯蕭條。   “天恩浩蕩,福澤長安。郡主大義,去時風順。”   成千上萬的鮮虞人恭候在道路兩側,衣著光鮮,馬車路過時,男女老少一齊跪倒叩頭,富饒的長安城一時山呼海嘯,紅燈籠掛滿了人山人海的長安街。少女撩開簾子的一角,隻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偷偷的向外看去。在這種尊榮麵前,少女呆呆的說不出話來。   道路兩側的聲音持續不斷,平時她可以忍著,不去想著。但現在,鮮虞的婦孺老少聲傳進少女的耳朵裡。告訴她就要遠去了,淚珠在她的眼圈打轉,她已哽咽的說不出話來,一時間,內心堆砌來隔絕世界的城墻瞬間倒塌,所有的委屈湧上心頭,少女趴在扶手上,將頭埋在手臂下嗚嗚的哭了起來。   內心壓抑的太久了,她的哭聲極大,但卻被淹沒在人海茫茫中,像一條魚兒,想要露出海麵喘口氣,卻被一浪接一浪的水花打壓下去。明眸之間露出怯懦。無助的抱緊自己臂膀。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依稀能夠聽見鮮虞人的聲音,此刻的車隊已經行駛到了城門處,長安城巨高無比,蒼鷹在古老的城墻上徘徊,風被阻擋在墻外,這座佇立在關東以南的古城,遠遠的看去,像是烏雲一般壓的人喘不過氣。   披著大氅的男人兜轉戰馬,走到了馬車一側,車內撩開的簾子又被悄悄的放了下去,男人看在眼裡輕輕一嘆,這個小女兒不像她的姐姐妹妹們,會撒嬌,會說話。經常逗的這個父親哈哈大笑。   和這個小女兒講話時,也不過是一問一答那樣。但若問他最喜愛哪個女兒,他一定指著角落裡最安靜的那個笑著說,“這是我最愛的小女兒。我以後要給她找全世界最好的男人保護她。”   “終究還是恨這個沒用的父親嗎。”男人心裡自責。   他很想和這個女兒說說話,但在三年前的詔書後,他告訴這個女兒,要嫁給草原的大汗,女兒便再也沒有去給男人請過安。   千人隊伍整齊的立在城外,這是公主出塞的和親隊伍,隊伍從長安出發,走千裡,過雁門關,劍門關,過北海。一路由鮮虞衛將軍關寧護送到大原。   “我的女兒不跟她的父親告別嗎?”男人沉默良久嘆道,“最後一麵了吧。”   他等了很久,沒有得到回應,搖了搖頭苦笑不已。向著前方領軍的人擺擺手。   “出發!”關寧得到示意後,抬手喝道。   千人隊伍整裝待發,漸行漸遠的路,少女終於回頭掀開簾子的一小角,淚眼朦朧的瞧著越來越遠的身影,那個身影靜靜的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到了最後,隻能看見立在天地盡頭的黑點。那個黑點久久不肯離去。   “玉樹......”   .....   風吹起男人的鬢角,青絲間已有白發。握著韁繩的大手隱隱顫抖,似是內心在極度掙紮,過了很久,男人才回過神來。   鮮虞國主代代忠君。葉姓皇族的分家,效忠於帝都的皇室數百年。明帝十年,葉雲承的小女兒在離別之際掀開的那一角悲傷,令這個忠君諸侯內心隱隱作痛。   “宣左相!右相!護國大將軍。我在昭陽宮等他們!”   風中傳來葉雲承的決斷,他早已騎著戰馬狂奔開來,似要把胸中的悶氣發泄出去。身後的護衛緊緊的跟著這個國主。   這讓道路兩側的臣民一陣恍然,仿佛又回到了數十年前的青蔥歲月,那個時候,年輕的雲承公子也如現在這般,飛奔在長安大街上,雲承公子,少時飛揚跳脫,放蕩不羈。   整日在市井間流連,也是他的兄弟們最不擔心爭奪爵位的頑皮公子。但,有時候命運就是這麼捉弄人,最不可能的人,往往也最容易得到。   閑帝在位三十七年,三十七年國泰民安,風平浪靜,卻飽受臣民咒罵,後世人譏諷閑帝,將大原龍城的帳篷奉為上朝,常年進貢。換來虞王朝安寧的三十多年。   而也是那一年,沒有戰亂的原因,雲承公子的父親鮮虞侯,大力整頓,重整國土,人文風貌達到了頂點。無論是朝堂和民間,都是一片奮發。他的兒子們為了迎合這個勤奮刻苦的父候,也是拚了命的學習來幫這個老爹分擔。自然而然的變成了各個領域優秀的年輕公子。   唯有這個十二公子和他的十七弟,整日遊手好閑,打馬長安,混跡市井。民間稱呼這個不學無術的十二公子為無憂公子。他的哥哥弟弟們包括自己的老爹整日為了臣民百姓的未來,國家的富強而發憤圖強,這個無憂公子,常常被人拿來做比較,而這也更使得那時叛逆的十二公子更加放肆。   鮮虞候這一生勵精圖治,卻難有作為,他無論再怎麼努力,都會被國都的皇室宗家吸乾血液,因為這個鮮虞候既愚笨又忠誠。一點也不知道藏著掖著。   但他是一個好國君,為了這個國家儲備了無數的人才。最為出名的便是後來的左相寇負,以及兩朝丞相的王歧石。和縱橫華夏多年的名將顧元武,鮮虞國三軍統帥,護國大將軍。雲承公子的啟蒙老師。也是鮮虞國衛將軍關寧的老師。   顧元武在十二公子縱橫長安街頭時,已是一代名將了,那時的顧元武剛至中年。在回長安處理軍務時,身著便裝的顧元武看見了無憂公子。   閑帝二十三年,長安城的一家酒樓裡。   “我的大少爺們!這次真的不能賒賬了唉,小本買賣經不起吃!”老板弓腰陪著笑臉哀求道,隻是笑的比哭還要難堪。   這群混混平時不敢如此囂張的,欺負小商小販還可以,卻是不敢在這種有門麵的店裡惹事,誰知道前些日子認了個有錢的主當大哥。最初確實給錢,大把大把的墊金砸的老板笑開了花,才過了短短數日,便開始吃起了白食。   這老板也不是個小肚雞腸的主,想著吃就吃了,反正之前賺的他們身上錢也夠本。但這一夥小混混吃也不好好吃,經常跑到別的飯桌上敬酒搗亂,惹得眾人心煩,現在生意也是越來越少,老板無奈,本要去衙門告上一狀,托人打理才知道這群混混領頭的是十二公子。隻得硬著頭皮找理由逐客。   “去你奶奶的!老子們啥時候差過錢。”一個人喝紅著眼開罵,“我大哥!嗝,最近有難,你不識抬舉啊老登珠子!”   說著說著,這幾個小混混竟然開始摩拳擦掌了起來,而無憂公子,喝的醉眼朦朧,早已斜靠在椅子上打起了呼嚕。老板也不是好惹的主,心裡想,在自己的店裡還能讓你們欺負了,真以為小人書看多了,店老板就是挨揍的份?   老板腦門一熱豁了出去,嗷一嗓子大喝道,“有人找事啦,出來人!快點的!出來!”   這一嗓子嚇了眾人一跳,無憂公子也被震醒了,不一會兒的功夫,跑堂的,算賬的都圍了過來,其中一個跑堂的往酒店的後院跑去,過了一會兒又出來幾個拿著菜刀的廚子。一時間熱鬧極了。門外圍滿了看客。   “兩軍對峙,一鼓作氣。”中年男子往嘴裡扔著油炸花生米,“再而衰,三而竭。”   他饒有興致的看著雙方,一個個臉紅脖子粗,卻沒有一個動手的,竟然滿嘴的亂語爭吵半天,兩夥人終於遇上了對手,罵戰一時不分勝負。圍在門口的眾人大聲起哄。   而就在這時無憂公子被吵醒,一拍桌子,大喝道,“我鮮虞男兒男子漢大丈夫,豈是如此對壘?成何體統!”   眾人一驚,不解這個公子用意,心想你一個雞飛狗跳的主還想著單挑不成,卻也聽的津津有味。想要看看後續如何。   “拿骰子來,一盤定輸贏!”   四野安靜數秒,隨即一片嘩然,大罵這個無憂公子無恥。不光丟了他老子的臉,也丟了鮮虞的臉。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頑劣的無憂公子,得此一見真是不虛此行。   “怎麼著?不敢了?”年輕的葉雲承放聲狂笑,“哈哈哈,那就繼續賒賬,治治你這個小老板的脾氣!”   小混混跟著起哄,一時間場麵鬧哄哄的,酒店的老板也不知如何是好。   “賭,我和你賭。”   “誰?”   眾人順著聲音找到了說話的人,坐在角落裡,桌子上有一盤油炸花生米一個酒杯一壺酒,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那個男人站了起來朝人堆走來,“我和你賭,你贏了,酒錢我給你付了。我贏了,你任憑老板處置,如何?”   小混混也非等閑,有著閱人的本事,那男人雖中等身材,卻器宇不凡,應該有兩下子,自然不會讓這個男人來攪局,幾個小混混大搖大擺的走來,剛要揚手阻攔,卻被中年男子混在人群裡的親兵誤解,以為要給這位大將軍一巴掌,隻聽見一聲大喝,喝聲竟震的幾人一動不敢動。   “找死!”   “你…你是誰?”   未來得及問完,年輕人也不聽解釋就沖了過來,不過片刻,骨折哀求的聲音充斥著整個酒店,幾人哀嚎的躺在地上。所有人都知道,這群混混惹了不該惹的人。   “關寧,不要沖動。”中年男子揚手打斷還在動手的年輕人。   “是。”   男人又看向醉酒的雲承公子問道,“不敢賭了嗎?”   “好!”葉雲承豈是被嚇退的主,答的痛快。   後來,有人說葉雲承早就認出了顧元武,作為鮮虞侯的兒子,不可能沒見過這位大將軍,也有人說一切都是那個愚笨的鮮虞侯故意安排的。   但這些都不重要,葉雲承輸了,付了足夠多的酒錢,給老板道了歉。離別了長安城,跟著這位大將軍遠走邊疆五年,五年深造,再次回來時,已是軍功赫赫。   能跟軍營上下打成一片的公子,未成為國主前,他是一位能夠上陣殺敵的將軍!身體裡流淌著暴躁的血液,隻不過成為國主後,行事不再那麼自由奔放,多了很多考慮。   上一代鮮虞候臨死時,將他的兒子們叫到床前,告訴他們要和睦相處,不能因為這個位子而做出弒兄除弟的事情。後來的葉雲承憑借著把控軍權的老師和他的寬容,讓一眾哥哥心甘情願的拱手讓位,輔佐他成侯。   ……   俾子指揮著下人們燒火做飯,成親的隊伍已經走了快一個月,常年在外的軍士倒是好說,苦了這些沒出過遠門的人,一路舟車勞頓,兩個月沒讓主子吃上一頓好的,讓婢子心裡過意不去,今天聽見將士們聊天才知道,已經到了劍門關。   劍門關是虞王朝的東大門,雄關巨長無比,北連陰山,南接青城山。劍門關正是在兩座山脈之間建成,抵禦遠方的遊牧民族。而劍門關正是西子候國把守,再往上數幾年,劍門關是西陽國的地盤,徐正陽常年領兵鎮守這裡。   “大家都利索點,咱們今天吃完了早點休息。”婢子往大鍋裡倒水。   “吳管事,咱們還有多久能到啊,我這老胳膊老腿估計再走個兩天就真的走不動了。”旁邊的人訴苦閑聊道。   “嗨,不該知道的不許問。”婢子打發道,“該到的時候就到了。”   大鍋裡煮著剁碎的肉湯,肉湯上的一層燙著粗糧。這些是給跟隨公主的下人們吃的。因為之前告知過,軍隊的夥食不需要他們管。其實他們也懶得管,那麼大一夥子人,要是真管起來,不知道得累到什麼時候。   車隊駐紮在城外避風的凹處,這一路領頭的將軍很少讓這大隊人馬進城,隻是在城中買些食物,不然都進城會引起恐慌,路過別國的領地更是容易發生摩擦。隊伍在野外圍成一個弧形。   鮮虞的軍人們在外圍,最裡麵就是忙裡忙外的下人們還有馬車裡的公主,婢子自己著手另一口小鍋,公主自然不會吃他們一樣的東西,婢子也不舍得這麼做,能遇見這麼個好主子,在她看來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她隻想著怎麼好好照顧主子,小鍋裡煮著鮮魚湯,魚是婢子托軍士們外出采購的,婢子有一手好廚藝,魚湯的味道蓋過了碎肉湯的味道,傳遍四周。她又小心的將油紙包裹著的油餅拿了出來,貼在鍋的周圍。   “殿下,出來吃飯吧。”婢子將魚湯做好乘了出來,又將油餅裝在盤子裡。   轉頭的瞬間婢子一愣,不知何時,那個乖巧的小女孩已經坐在婢子早已架好的木凳上了。呆呆的看著地下的落葉出神,婢子給小女孩準備好碗筷。然後坐在在小女孩旁邊。   “吳婆,一起來吃吧。”小女孩對著魚湯吹氣。   婢子搓了搓手笑了起來,這個主子從來都這樣,沒把她當過下人,內心感動又溫暖,但婢子有自知之明,“殿下快趁熱吃吧,老婆子陪殿下說說話,一會兒再吃。”   “吳婆才不老呢,比我還好看。”小女孩抿嘴一笑。   “唉,殿下就拿老婆子逗笑。”婢子也開心的笑了起來。   婢子陪在小女孩身旁,偷偷的瞧著那張乾凈的小臉,想著此行的目的,心裡的某些地方突然有些抽痛,她向後挪了挪,生怕小女孩看見她此刻的表情,婢子突然很想哭,卻還要憋住不被發現,扭曲的臉難看極了。   婢子是一個命苦的人,她不希望這個善良好看的主子也命苦,有的時候她愛這個主子,要比愛自己還多些。她經常想,要是自己也有這麼一個好看乖巧的女兒該多好啊。婢子沒讀過書,她以前喜歡看長安街賣的火熱的武打小人書,裡麵的公主不是嫁給自己喜歡的男人,就是嫁給頂天立地的雄主。   但現實裡的這個公主,卻是被身不由己的命運發配到了一個從來沒去過的遠方,嫁給一個從未謀麵的人。她要保護好這個主子在大原上不被欺負,哪怕自己沒了命也不在乎。   “吳婆,我們還有多久能到啊。”   “快了吧,我聽將軍們說這裡叫劍門關,離大原還有幾天的路程了。”婢子快速的收拾好心情。   “唉。”女孩輕嘆。   “殿下是累了嗎,早知道這麼遠,婢子就該多帶些棉被子。”婢子懊惱道,“殿下一直在馬車裡肯定不好受。”   “沒,就是......沒想到這麼快就到了。”   婢子啞然,她聽懂了主子話裡的意思。這個小女孩平靜的容顏下,藏著一顆脆弱的心,始終還是害怕的啊。數月的路程已經夠遠的了,卻被殿下說成這麼快就到了,但她卻不知如何安撫。內心想要保護主子的心又堅定幾分。   深夜,巡邏的軍人們輪流值守,小女孩坐在火堆前,看著火花跳動,呆呆的出神。婢子從馬車裡拿出一件合身的大氅,披在小女孩的肩上。   正前方一隊巡邏的軍士路過,領頭的人停了下來,朝著後麵的士兵揮了揮手,士兵們繼續巡邏,領頭的人朝著篝火走了過來。   “公主為何還不休息?”   婢子起身行大禮,這個將軍是此行成親隊伍的領頭,在外地位最高的公主也要聽他的話。   “關寧叔叔,一路護送真是辛苦您了。”小女孩也起身行禮。   將軍趕忙單膝下跪,“公主不必如此,這是本將該做的!”   “不,護送這種小事讓關寧叔叔親自來,實在是委屈了您。”小女孩又抱著雙腿坐了下去靦腆一笑道。“我知道是父親擔心我的安全。”   關寧將盔甲摘下坐在了小女孩的對麵,他點了點頭,“國主恨不得親自來送公主。”   將軍已年過四旬,與國主年紀差不多大,但二人卻有著戰場上的情誼,在國主的孩子麵前,他不再拘謹。   “我知道的,隻是我不懂事。讓父親傷心了。”   關寧輕笑道,“公主知道便好,但國主卻不是因為您的不懂事而傷心。”   小女孩聽不明白,看著中年男人露出迷惑。婢子給將軍倒了一碗熱水。   關寧接過熱水繼續道,“因為不能拒絕國都的旨意,左右不了自己女兒的命運而傷心。”   夜風吹來,這個眼睛明亮的靜和公主又陷入了沉思。不喜歡說話的人,想的會比較多,想得多就很累,這一路上,她時而傷心也時而無奈,到了後來更多的是麻木,但是現在她又害怕了起來,因為出了劍門關,便是真正的離家了。   去到另一個陌生的族群,那裡的人都很野蠻吧,或者都很沒禮貌,古書上說蠻夷如何如何,她再以前並未仔細去看,因為她知道這一輩子都接觸不到。但......命運跟她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公主是害怕嗎?”關寧盯著火焰裡跳動的星點。   小女孩將頭埋在膝蓋間,輕輕地點了點頭。   關寧看著這個孩子,內心輕輕一嘆,他不擅長與這種貴族打交道,跟這個孩子的父親在私下裡還能喝著酒,說著以前在軍營裡的事情,但跟這個孩子能夠說些什麼呢。無論怎麼說都改變不了什麼了,又何必再提一些折磨她的事情呢。   但。   從明天開始,這個女孩便真正的離開了故國,去到一個陌生的國度生活,被人欺負也要忍著,因為她的父親遠在天邊。想到此處,關寧征戰數十年的鐵血心腸有些不忍,他決定要說些什麼。   “公主聽過獵人的故事嗎?”   小女孩搖了搖頭。   跳動的火焰在關寧的眼睛裡燃燒,隱隱有一種興奮向往的期望在閃動。“說是故事,其實也不是,公主沒聽過也正常,這是我和國主私下經常聊的東西。”   “叢林裡有一個手持著弓箭和獵刀的獵人,動物們因為害怕他的弓箭和刀而順從於他,很多年後的一天,鹿發現獵人已經老了,想要逃走,獵人拿出了弓箭射傷這頭鹿,並且讓老虎獅子去咬死它。但是獵人老了的這件事是事實,所有的動物不再順從他了,一個年輕的獵人趕來,要獵人手裡的箭,獵人已經指揮不動獅子老虎,更是拿不起自己的刀,隻好把箭給了年輕的獵人……”   關寧不再說下去,夜風吹過,一時間靜默了下來。過了良久。   “我就是那把箭吧。”   “是的。”   關寧已經把想說的意思傳遞給了這個聰慧的女孩。有些事情不能明說出來,他希望這個女孩能懂。   “那頭鹿死的很無辜啊?”小女孩一絲悵然。   “也死的很偉大。”關寧笑了起來。“大家吃了鹿肉才能更久的活下去。”   婢子很認真的在聽,但是兩個人聊的東西很清晰卻又模糊,聽的她直打瞌睡。此刻已經是哈欠連連,不時的給將軍和公主添水。   “我想告訴公主的是。”關寧頓了頓繼續道,“弓永遠不會拋棄箭。所以公主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磨難都要好好的活著。”   “公主是國主的孩子,不是貪生怕死之輩。”關寧沉聲道,“但還請習慣草原的生活吧。”   小女孩細細琢磨著關寧的話,片刻間便明白了那個故事的深意,她搖搖頭笑了起來,笑的有些淒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關寧叔叔說的所有都與我無關,我不期望誰來拯救我,當然,如果有人真的能夠拯救我……我不喜歡草原,但我的命運就是這樣了吧,叔叔也不要把我說的如何偉大,葉靜顏以後隻是一個出塞和親的靜和公主。她不是箭,隻是一個無法左右自己命運的可憐人!”   少女害怕了三年,無助了三年,此刻突然有些釋然,這個夜晚的談話對她很重要。她等的就是這場對話。長安街上的大哭是她的委屈,那麼現在她準備發泄出自己的委屈。   “不過靜顏要感謝將軍。”小女孩抬起頭直視中年將軍,“沒有您說的這些話,靜顏還期待些什麼,比如期待父親明天一大早快馬趕來接我回家,比如期待大皇帝一怒之下領兵打進草原。”   “不是這樣的,公主……”關寧想要說些什麼,被少女打斷。   “謝謝您斷了我的念想。”葉靜顏低聲說道,恢復以前的模樣。“大人們都有遠大的理想抱負,可以犧牲一些東西來獲得更大的利益,可靜顏隻是希望能回家啊……”   葉靜顏的淚水無聲滑落,她平靜了下來,“就當靜顏是一個目光短淺,見識狹小的無知孩子吧,讓將軍見笑了。”   在婢子的幫助下,葉靜顏起身登上馬車,不再理會這個鮮虞衛將軍,關寧無聲的苦笑,稱呼上的改變讓他有些不適,能讓這個安靜禮貌的孩子如此這般,可能說的話真的有些刺痛了她。也可能……這個孩子從現在開始,已經不再盼望些什麼了。   “隻是希望能回家嗎……”   風中傳來將軍的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