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原廣袤無垠一馬平川,風總是很大。白鹿大旗下的帳篷裡已升起了炊煙。 徐二將大鍋裡的羊排撈出放在銀製的容器裡,後又將一個盛滿奶茶的大壺坐在火爐上,地毯上繡著美麗的紋路,帳子內溫暖極了,一把掉色的胡琴懸掛在床邊的一角。薩仁坐在床上邊吃著沙棘邊看著從早上就開始忙碌的徐二。 “姆媽,今天的羊排有些淡。如果不合口味我再加些鹽。”徐二又從架子上拿出兩個大碗打上羊湯。 “淡些好,聽虞朝的商人說吃鹹的東西老了以後會頭痛。”薩仁慈祥的笑容感染了整個帳篷。 前些日子薩仁染上風寒,久久未好,徐二讓她在帳子內不要出去,在很小的時候,徐二的身體不是很好,但西陽國的郎中都是出名的大夫,所以徐二知道患上了風寒該怎麼做。 “這個病啊不嚴重,就得靠養,姆媽你不要操心太多,一切都有徐二呢。”徐二安慰著床上的薩仁笑著說道。 這些天他不止要做飯,還要出去放羊喂馬,夜晚來臨的時候他還要擠羊奶,因為薩仁風寒,身子虛弱,需要羊奶來補充身體。 “我的小兒子真孝順。”薩仁眼中含著淚水笑道,“姆媽這輩子做的最對的事就是當初在北海將你背回來。” “哈哈哈,能夠成為姆媽的小兒子,才是徐二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羊排煮了兩個小時,徐二嘗了嘗,確保姆媽一口能咬下來一大塊肉並且脫骨才放下心來。他做著手裡的活,偶爾跟床上的薩仁說說話。前些日子從塔塔兒部回來後,徐二就再也沒有去過那裡,雖然每次想起那個靜和公主的樣子便心跳加速,但如果沒有重要的事情,他還是喜歡呆在自己的帳子裡想些事情。一直到昨天塔塔兒部的來信才讓他又想起那個如彩雲般美麗的女孩。 “姆媽,我把晚上的飯也一起做好了,就放在桌子上了,你餓了就可以直接起來吃,爐子裡的火能燒到深夜。”徐二終於忙完了手裡的活起身來到薩仁的身旁,“不要出去,外麵太冷了,今年的冬天和往年不一樣,我聽說伊敏河的河水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冰,估計再過些日子就凍死了。” 薩仁抬起手幫徐二理了理有些淩亂的頭發,心疼的看著這個心地善良的孩子。想要說些什麼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久久說不出。 “姆媽您怎麼了。”徐二將手放在薩仁的頭上想要看看發沒發燒。 過了良久,薩仁終於平復了心情,她笑著說道,“臭小子既然塔塔兒部有事情要你去,那就快去快回吧,記得少喝酒。” “姆媽您讓我喝酒了嗎!太好啦!”徐二眼前一亮,極為開心。 “我的小兒子已經是十八歲的大人了,可以喝酒了。”薩仁教導著徐二,“隻是不能多喝酒,喝多了會做糊塗事,姆媽這一生見過太多喝醉酒惹事的男人了,他們打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還和自己的兄弟自相殘殺。” 薩仁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低落的心情被很好的掩蓋住,沒有被徐二發現,她並不是一個悲觀的婦女,正相反,她要比所有人都樂觀,不然不會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搬來北海邊居住。 “您放心吧姆媽,我隻是喜歡微醺的感覺。”徐二撓頭憨笑道,“若是大醉就倒頭大睡了!” 徐二又去外麵的地窖裡取來一些沙棘和比較甜的瓜果,一切都安排好後,才放下心來,他並不擔心這裡的安全,事實上冬天的來臨,反而讓這個帳子更加安全,蠻族有一個習慣就是不喜歡在冬天的大原上長途奔走,無論是部落裡的牧民還是貴族們,隻喜歡大雪後的冬天貓在帳篷裡吃肉喝酒作愛,而姆媽的這個帳篷遠離大原,靠在北海邊上,周圍數十裡沒有部落。所以很安全。 “姆媽那我就去塔塔兒部了。”徐二向薩仁道別,“你千萬別出帳子哦,我晚上就回來。” “去吧我的小兒子,記得帶著刀。”薩仁揮了揮手催促他快些走。 徐二將大帳外的圍欄關好,帶著刀,穿著棉袍帶著長耳帽笠,跨上戰馬揚長而去。這一幕發生在明帝十一年年初的大原上。寒風像是刮骨的刀子打在他的臉上,他隻是騎著馬不發出一點聲音,如風的長發在草原上飛舞,像是奔跑在長空中的幽靈騎士,腰間的鋒刀藏在鞘內待時而發。 徐二猛然間想起來,今天是他的父親西陽侯的壽辰。 往年間,這個時候的虞朝應該一片繁華,位居帝都極東部的上庸城這個時候應該張燈結彩,門市繁華,小販們賣著西陽國境內的特產凍梨和凍柿子還有孩童喜歡吃的管糖,已經有畫匠和先生開始擺攤賣起了對聯和門神。這一切都是為了迎接春節的到來。 徐二揚起馬鞭放聲狂喝,天地的盡頭白茫茫一片,唯有一匹馬和一個放聲大吼的男人。一滴淚水從他的眼角滑落,轉瞬即逝,心裡的某個地方有些酸楚,讓他吼的有些哽咽。 “原來是想家了啊。”徐二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輕聲自語。 那年他還是個隻知道看書的少年,父兄全家被虞王朝的大皇帝殺死,大哥拚死護送他出劍門關期待他為西陽的親人復仇,這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是命運一般,讓他成為這個復仇的角色,徐二前兩年總是想一死了之,來打破這像命運一樣的枷鎖,他想告訴那個他看不見也摸不著的命運,他就是不想報仇,就是不想如命運所願。 但現在不一樣了,他學到了了不起的刀術,也一步一步的成為了男人,在黎族的不成文的習俗中,成為男人是要和女人同床,這樣才證明自己長大了。並且富貴的家庭會讓男人去辦些漂亮的事,比如去談個生意或者去遠方帶回娃娃親的新娘。在蠻族不一樣,蠻族剛剛成年的孩子會在父親的陪伴下,穿過一段困難的旅程獨自去獵殺一隻狼,如此才算完成自己的成人禮,也就是成為了真正的男人。 一年前他在帖木兒的陪伴下,進入拉木獨大峽穀,在那裡他殺了一頭身體較小,卻極為兇狠的黃狼。當時他用的是一柄十三寸的馬刀,劈砍了數刀才劃開那頭兇狠黃狼的肚皮,流下一地的腸子和血。 在弱小的時候,他懦弱到了極點,不敢去想他的仇人都有誰,甚至要一死了之來終結這苦命的半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是姆媽教會了他很多,讓他勇敢的活下去,教他騎馬教他射箭,雖然姆媽的箭法也一塌糊塗,但這一切都感染了徐二。 讓他在亂世中的草原上,有一方安靜的凈土來凈化他懦弱不堪的心靈。讓他真正的強大起來,徐二知道,這個強大不是無敵的刀術和心術,而是對待一切都能夠保持一個平靜的心靈,這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都很不易,作為一方諸侯的孩子,哪一個不是桀驁不馴,要麼龜龍麟鳳。徐二生在諸侯家雖有貴氣,卻沒有貴族位高權重的自知。他在文閣熟讀群書,見多識廣卻並未居高臨下,反而如海的知識將他淹沒,成了一個懦弱懼世的呆子。大原的經歷將他從莫名的心境中撈了出來。 “在黎族學文,在蠻族學武。學了這一切能乾什麼呢,報仇嗎?”徐二問自己。 內心深處那隱藏極深的復仇火焰蠢蠢欲動,當一個人已經感知到自己的強大,有了做成事的資本,那麼他的信心要莫名的多出數十倍。徐二策馬狂奔,草原的盡頭已經隱隱看見塔塔兒部的寨子和高懸在上迎風飄動的大旗。猛然間他想起了那個臉色紅潤的大叔帖木兒和他的女兒阿依莫兒子蒙克,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姆媽還有妹妹烏雲娜,雖然姆媽總是叫他小兒子,但是還是要烏雲娜叫徐二為哥哥,因為烏雲娜今年也才剛剛十六歲,還有伊日高地小蠻子等等,每個人的臉龐在他的腦海中浮現。 “不!我已經失去了很多,不能再失去了!”風中傳來徐二的自語。“大哥,我一定會為你報仇,但不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