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寅宵第一次主動地恨不得把自己的肉體扔掉,駕駛著靈魂趕快逃掉。 這種恐懼感是來自於人類這個物種集體記憶深處的一種本能,就算是知道了陳青黛不會害到自己,本能還是驅使著寧寅宵要逃離這裡。 所以,他第一次主動放棄肉身的操控權,就像丟下汽車逃掉的駕駛員,關閉了所有與肉身感官之間的聯係—— 就像害怕黑暗的小孩子用被子捂住頭,就像坐過山車時咬緊牙關閉緊雙眼,被這股巨大而無形的壓迫感擠壓下,寧寅宵渾身不由自主地繃緊,氣都喘不上來; 終於,關閉了所有感官,連眼睛和耳朵都關上了的寧寅宵總算是“長出一口氣”。 當然,此刻處於意識體狀態的他,並沒有啟動呼吸器官,自然也就不會真的“出一口氣”了。 奇怪的是,關閉了視覺,卻依然能夠“看到”;而且,此刻的視覺,是“第三人稱視角”+360度全景的。 一開始,寧寅宵還沒有覺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可是,當他瞬間想到《禦夢行者》中有關“神遊出體”的描述時,瞬間明白了: 自己此刻的狀態,難道不正是安家宜所記載的“神遊出體”的狀態麼? 環顧四周——其實不用“環顧”,周圍一切的情況都直接“映入眼簾”——當然,並沒有眼睛。 與其說是“看見”,不如說是“直接獲取到了視覺信息”,寧寅宵非常清楚——姑且說是“看見”吧——自己完全看得清清楚楚的: 有個身高超過190,有著運動員般身材的帥氣小夥子,穿著一身嶄新筆挺的西裝,站在這個臟亂得一塌糊塗的房間一角; 一個身穿一身緊身高領黑裙、黑絲長靴、黑發如瀑、留著厚重的齊劉海兒、畫著輕度煙熏妝的瘦高美女,正在屋子正中一邊低聲吟唱,一邊踏步而行; 隨著陳青黛的踏步行走,她的頭發慢慢飄起來;寧寅宵這才看到,她厚重的額頭劉海兒之下,漸漸浮現出一個發出光芒的紋路來。 我說為什麼她留著劉海兒,原來不光為了好看,還有這層意思——額頭的紋路越來越亮,看起來像是一個抽象的猛獁象的Logo一般的紋身。 隨著這個額頭上的紋身越來越亮,寧寅宵震驚地看到,虛空之中,一個龐大而又充滿寒氣的身影漸漸匯入陳青黛的身體,如同一團棕色的霧氣般慢慢滲透進去,最終融為一體。 直到最後,陳青黛不再踏步,也不再吟唱了,如釋重負地一般停住,雙臂無力地垂下,立在原地。 已經躲在虛空之中半天的寧寅宵的神識從頭到尾見證了這一切。 哦,原來這就是“請仙兒上身”啊,真的是上身啊! 寧寅宵還想再憑借著自己正處於神遊狀態、能看到比肉眼更多維度的視覺能力,更加仔細地觀察一下,猛獁象附身之後“陳青黛的元神上哪兒去了”之類的事情; 可是,還沒來得及多看,突然陳青黛猛地轉過身,用一種完全沒聽過的、帶著濃重的東北口音和粗重的嗓音,對著虛空中的寧寅宵大吼著:“你瞅啥?” 這句話不是沖著站在角落的寧寅宵的肉身,而是沖著飄在肉身斜上方的半空中的寧寅宵的神識喊的。 寧寅宵一愣,沒想到她會喊自己,甚至不相信她能看到此刻的自己,但陳青黛又粗粗地喊了一聲:“說你捏!你瞅啥?你哪兒的?” 寧寅宵突然明白了,此刻說話的,並不是陳青黛,而是猛獁象。 他連忙一激靈,回到肉身中,啟動了全身的器官和肢體,微微活動了一下胳膊腿,覺得沒有什麼障礙。 可以清楚地看到,“陳青黛”的視線是隨著寧寅宵的神識降回到肉身中,同步下降的,直到寧寅宵活動身體,“陳青黛”轉而盯著寧寅宵的臉了。 “那個……大仙兒,仙長,老前輩……我和陳青黛是一起的……” “呦嗬,這丫頭找到老公了?” “不是!”寧寅宵連忙擺手,說,“我是她同事,一起工作的。” “哦?”一聽這話,猛獁象版陳青黛立馬換了一副滿臉嫌棄的表情,問,“跟那個霍小鳥一夥兒的?” 寧寅宵一下沒反應過來霍小鳥兒是個什麼東西,隻得胡亂應承著,說:“大仙兒,承您老照顧,我這兒給您行禮了!”說著,寧寅宵抱拳鞠躬。 “陳青黛”這才一揚眉毛,說:“知道行禮還行,懂規矩。 給老姐姐我叫出來,就為這點事?”說著,她伸手指向屋裡四周。 寧寅宵連連點頭,說:“就為這點兒事,麻煩大仙兒您了。 誒,對了,還沒請教您老,我怎麼稱呼您啊?” “哎呦,還挺會說話。老姐姐我的名號,已經好久都沒人提起啦。除了小黛這丫頭,知道的人真不多。 小夥子,老姐姐我不知道打哪兒生出來的心意,很喜歡你,就把我的名號告訴你,你可聽好了: 極北雪山高入天,冰峰瓊頂玉妝巔, 靈風凜冽天地變,生我螺髻靈牙仙。 寒氣緊,凜冽煙,長毛披散禦冬寒, 舞雲踏雪鍛鐵骨,兩儀夫人遊林間。 仙音妙韻聞千載,修善渡厄萬般難, 苦心發願求離苦,幸得點化終成仙。 雌雄劍,破魔鞭,凜冽眸中殺意懸, 斬盡生死因緣業,惟願證道上西天。” 這位附身在陳青黛身上的猛獁象老姐姐一通唱,還挺熱鬧的,寧寅宵聽得津津有味; 聽她唱完了,寧寅宵大概明白了,說:“老神仙,小子我沒理會錯的話,您的法號叫螺髻靈牙仙,您的名諱是兩儀夫人?” 兩儀夫人點點頭,說:“明白就好。大侄子,你還挺懂禮兒。你們倆想要我幫著找尋,這屋裡本主兒的去向?” 寧寅宵連聲稱是。 兩儀夫人皺著眉,環顧四周,一股子厭棄的口吻說:“哎嘛,這屋子也忒埋汰了點!” 寧寅宵說:“這屋子的本主兒是個瘋子……” “你還別說,還真不是一般的瘋!”說著,兩儀夫人邁過地上的垃圾,走到床墊邊,一把掀翻床墊。 床墊下麵,是床板;床板上,用烏黑的墨水,畫了一個很大、很深的黑色螺旋型圖案。 兩儀夫人指著這個黑色螺旋型圖案,問寧寅宵:“大侄子,你認識這個圖案麼?” 寧寅宵倒吸了一口涼氣,後退半步,說:“難道是……深淵?” 兩儀夫人哼了一聲,說:“大侄子,你居然知道‘深淵’。我看你是活死人,我問你,你是哪門哪派的? 你是湘西趕屍的,野茅山的,還是苗蠱驅屍的?你師傅是誰?” “您說的都是什麼呀?我活得好好的,怎麼就活死人了。”寧寅宵多少有點埋怨,不願意接著聊這個話題,追問到,“您老的意思是,這個瘋子跟‘深淵’有關係?” “沒有‘深淵’,他瘋不了!”兩儀夫人說,“這屋主兒肯定是直接看見‘深淵’了,被嚇破了膽兒,炸了魂兒了,用你們現在的新詞兒,叫什麼‘喪著跪了’來著?” “San值歸零?”寧寅宵心中覺得好笑,這位大仙兒老姐姐還挺時髦,這詞兒都知道。 “對,大體就是這個意思。”兩儀夫人說,“深淵見不得,就連你我這樣的修行人,也見不得!見了非瘋即死!” 她說完這些,又在屋裡轉了一圈,對著寧寅宵說:“大侄子,你這個小死鬼不是會出陽神麼,現在開開你的陰陽眼,隨我來看!” 寧寅宵沒明白她是什麼意思,但隻見她一揮手,一股寒氣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 墻上、地麵上,甚至屋外的門背麵,都有大團大團的黑色圖案,在寒氣的凝結下,隱約呈現出來。 寧寅宵放下人類肉身的視覺,試著用神識的感知力來獲取視覺信息,他無比驚恐地看到,在兩儀夫人的寒氣籠罩下,整個房間被無數黑色的螺旋型圖案爬滿; 這些漆黑的螺旋型圖案仿佛是活著的,像一團又一團的蠕蟲般,不停地旋轉著,蠕動著,爬行著,既恐怖,又惡心。 “媽呀,太嚇人了……我也要San值歸零了呀。”寧寅宵不由得連連打了幾個寒顫。 “這又不是‘深淵’,你怕個啥?這隻不過是深淵的標識而已。 這個房間曾經被‘深淵’汙染過,你看到的這些,都是被‘深淵’汙染過的痕跡,像是被犁過的田地一樣。” 寧寅宵長出一口氣,覺得撿回了一條小命。 “到此為止吧!”兩儀夫人再一揮手,屋裡的圖案便漸漸消失了。 “我也做不了太多事了,隻能幫你們到這裡了。” “誒?仙長,您老行行好,幫人幫到底啊,知道了這間屋子被深淵汙染了以後,然後我們該怎麼辦啊?” “沒有辦法,小黛這丫頭吧,天賦很好,但腦子有坑,攔著我,我倆沒達到共鳴,我的本事使不出來。”兩儀夫人嘆了口氣,說,“ 我跟她是真有緣,我倆本該相互支持,共同渡劫成就的。無奈這丫頭…… 算了,不說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寧寅宵還要多問,隻見陳青黛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寧寅宵眼見一股棕黃色的煙氣從陳青黛身上彌散開,消失到虛空中; 再回頭看來,眼神已經說明,陳青黛已經回來了。 她看到站在當場的寧寅宵,驚訝地問:“寧老虎,你咋還能站著呢?” “我站著咋了?”寧寅宵問到。 “就連我姥姥和我媽都扛不住,除了我姐,還沒有誰能扛住呢。” “扛住什麼?” “我的仙兒啊。”陳青黛驚訝不已地大聲說,“除了我姐,凡是見過我的仙兒的,沒有哪個不是被嚇暈過去的; 就連我姐,也得勉強靠自己的仙兒硬撐著才行。你個傻狗,居然能在這兒站這麼久?” “就你那位螺髻靈牙仙,兩儀夫人?”寧老虎覺得,一開始是挺嚇人的,可是後來熟悉了,好像也沒啥,挺好說話的,唱的韻曲兒也挺好聽的。 陳青黛看寧寅宵的眼神明顯變了,眼睛中露出一股明媚的光來,驚異而又開心地說:“她居然把名字都告訴你了! 傻狗,你難道是這麼天才的嗎?你居然能得到兩儀夫人的認可?” 寧寅宵不明就裡,但還是得意地說:“哈哈,我哪兒有那麼厲害,一開始我也害怕來著……” “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陳青黛激動地臉都紅起來,熱切地說,“我就知道這世上一定有人能懂我的!我從沒有騙她們的!隻不過是她們太弱了而已!” 越說越激動,陳青黛乾脆猛地沖上來,緊緊地抱了一下寧寅宵。
第三十七章 我第1次瞥見了恐怖的“深淵”。(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