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絮回到江府,感到十分疲憊,想泡個澡,便讓下人備了些熱水。 他脫下黑色的夜行衣,露出了乾凈挺拔的背,他一邊把自己浸潤到熱水中,手中一邊把玩著那塊險些被要走的玉佩,心裡思索著北齊之事。他原想好好思考如何利用北齊朝中的對立促成和談,心神卻被北齊的三皇子所羈絆,眼前不斷浮現一個孩子無助逃竄的身影。“抹額嗎?”他心想,他將手中玉佩挪至眼前,眼睛似乎在透過玉佩,看著別的什麼東西。“嘉南,你在哪兒?”他輕輕撫摸手中的玉佩,往事浮現於眼前。 江絮七歲那年秋天,先皇的哥哥趙勝發動政變,欲奪取皇位。先皇卻早已察覺,萬事俱備,就等趙勝自投羅網。趙勝生死關頭,挾持了大殿之上罵他大逆不道的忠臣李昌。那李昌心係百姓,早年間做地方官時,受盡百姓愛戴,調往京城之時,百姓盡數夾道相送,一時間竟是萬人空巷。因此,年輕的江鵬認為,斷不可輕送李昌性命,否則百官寒心,更傷了民心。 當時顧淩臂之母是誥命夫人,恰在宮中。大義當前,她決定替李昌作人質。趙勝認為顧母的丈夫是大將軍,母家是當朝宰相,身份比雖有名望卻仍是六品官的李昌更為尊貴,便答應換了人質。誰知這一換,便丟了性命。他被一支冷箭射穿心臟,死前竟不顧一切地抹了顧母的脖子,一同上了黃泉路。而當時建議先皇交換人質,並下令放箭之人正是太傅江鵬。事後宰相悲痛,追究此事,先皇無奈,隻得將江鵬貶至福州一帶做地方小官,命江鵬舉家搬離京城。江鵬倒是個樂天派,在福州並不因仕途不順而沉鬱,常常吟著“竹杖芒輕輕勝馬”在山野中散步,或與一些文人墨客曲水流觴,飲酒對詩,快意灑脫。也常與當地農民一道下地乾活,像一個田間農夫。年幼的江絮本是太子伴讀,隨江鵬到福州後學業鬆懈,常常在市井中四處亂竄,與百姓家的小孩一塊玩耍嬉戲。 一日下午,天開始下起蒙蒙細雨,有些濕冷。小攤小販也大多回家休息,江絮在外瘋玩正欲回家,一路小跑,卻看見了一個頭戴抹額,麵黃肌瘦,衣柵欄褸的小孩蹲在墻角躲雨。江南的秋雨雖沒有狂風,卻濕冷刺骨。江絮停下了腳步,走過去,蹲下來,問:“你不回家嗎?”那小孩別過頭去,不理江絮。 江絮心想,這該是個小乞丐,無家可歸了。便說道:“你跟我回家吧。”稚嫩的聲音中,帶著關切。那小乞丐仍是不語。江絮心道:“這好像是個小啞巴。”他便不再多問,一把牽起小乞丐的手便往家裡走。那小乞丐急得大叫:“你放開我。”說著便用力去掙脫江絮的手。可江絮自小勁大,那小乞丐怎麼也掙不開。“你不是啞巴呀?”“你才是!”說著,江絮便連拖帶拽地把那小乞丐扯回了家。可那小乞丐又往外跑,隻是剛跑兩步,便暈在了地上。 江鵬將小乞丐抱回了家,放在木桶裡,用熱水泡著。他怕小孩子害羞,因而並未動他的衣服。身子暖了,那小乞丐便慢慢地蘇醒了過來。醒來第一件事,便是著急地摸頭上那已經臟兮兮看不出顏色的抹額,發現還是原樣,才鬆了口氣。他環顧四周,發現這是個雖不華貴,卻也整潔的房間,而他正處在一個溫暖的水桶之中。他感到好久好久沒有這樣舒服過了。 這時,江絮跑了進來,驚喜地道:“小啞巴,你醒啦?”那小乞丐沉沉地說:“我說了,我不是啞巴!”江絮嘟起了小嘴,說:“你一開始又不理我,我又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就隻好叫你小啞巴啦,要不,你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我便不這麼叫你啦?”小乞丐沉默了片刻,見江紫正歪著腦袋看著他,等他的回答,便道:“我叫嘉南。”“嘉南”江絮小聲念道。突然問道:“你姓嘉?”嘉南沉默,眼中閃過一絲陰鬱,低聲道:“我沒有姓。”江絮聞言,說道:“怎麼能沒有姓呢?人人都有姓,我給你取個姓吧!”嘉南不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江絮小手摸著下巴,認真地思索。片刻後,他道:“蘇吧!這裡是蘇縣,而且蘇好聽,要不往後,你叫蘇嘉南,好不好?”嘉南望向江絮,心底似有一股暖流,無由頭的,就想答應他。“好。”他輕聲說道。江紫聞言,嘻嘻一笑:“我就知道我有文化。”頓了一下,又道:“對了,你該餓了,我去叫娘給你煮吃的!”說罷,不等嘉南回答,便蹦蹦跳跳往外跑。“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嘉南大聲道。這是這麼久以來,他第一次大聲地說話。隻見江絮去而又返,開懷笑著,趴在門框上往裡看,說:“瞧我這記性,都忘了告訴你我的鼎鼎大名了,我叫江絮,江河的江,柳絮的絮。”說罷又蹦蹦跳跳地跑走了。嘉南看著江絮一蹦一跳的背影,念到:“江絮,江河的江,柳絮的絮。” 待江絮端著豐盛的飯菜回到嘉南房間時,嘉南已換上了江母準備好的白色衣服,衣服上有幾枝紅梅,穿在嘉南身上,俊俏好看。江絮見了,呆呆地看了一會嘉南,道:“你長得可真好看。你是我所有好朋友中,最好看的一個。”嘉南聞言,端莊地笑了笑,也道:“你是我見過的小孩子中,最可愛的一個。”江絮張大了嘴,笑道:“小孩子?你自己才多大呀,你說話好奇怪呦。”“我十二歲。”嘉南有些尷尬,他以前從未誇贊過準,他不太會。“不說了不說了,快點吃飯吧。我倆一塊吃。”江絮笑道。 窗外的色很美,很圓,那日恰是中秋。 月色下,兩個孩子說說笑笑。雖是說笑,卻好像總是一個說,一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