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個雞,我也不會包紮啊。”在接收到天啟後紅會的第一個任務時,讓澗貞很是犯難。他平時做的都是文書工作,上傳下達、活動規劃與決策一類,而至於醫護救治....也的確不是紅會成員的任務。 “可你有急救證啊....幫幫他吧....”這是一位比澗貞低一年級的姑娘,她的頭發不長,但很亂。麵色憔悴,眼眶凹陷....看上去已經很久沒有吃飽過了。 她帶著一個半身淤青的男人來到澗貞的門口——那是澗貞改造於心理谘詢室的一個小辦公室,也是用來存放和統計澗貞等人搜尋物資與臨時繪製的北永校周邊地圖等文書資料的地方。那個男人已經脫去了上衣,給澗貞展示著被毆打的痕跡....他十分虛弱,有些上氣不接下氣,驚恐而可憐的眼睛幾乎要脫出眼眶,兩片可悲的嘴唇用力貼在一起,看上去像個被剝奪了人權的奴隸。 澗貞不敢看那人,聽了姑娘的話,也不禁心想:“這證有個屁用,那天培訓的時候我就看個場子,然後跟來培訓的醫生聊了聊天,我都不知道怎麼就有這玩意了。” 不過,他不能一直不看二人。當他把眼神回到姑娘苦苦哀求的眼睛與那個淒慘男人又冷又傷的身體時,還是一邊嘆氣一邊搖了搖頭。 “來,這邊....先把衣服穿上,讓我知道你有多慘不代表你會好得更快。”澗貞揮了揮手,示意二人來到辦公室內部的一張小床上。 辦公室並不大,兩麵書架擺滿了如今已經用不到的課外書和澗貞他們收集整理上去的資料。在天啟最開始的時候,澗貞還把校醫室的一張小病床推了過來,不是用來躺的,是用來當做手推車搬運物資的。 但後來因為怕被人搶走,它隻能在澗貞等人繁忙之餘用來躺躺了。 “作為一張床....它最原始的作用已經成了它最無奈的作用....”澗貞低聲嘀咕著,並隨手扯起一塊白色的舊包裝布——那是用來包裹物資的,已經布滿了灰塵和汙穢的東西。 他將那塊布鋪平在床上,隨便擦了一下,而後示意男人躺下。 姑娘看澗貞即將開始治療,焦急而哀傷的臉上出現了一點點笑容,而男人的眼角也有些濕潤了。末日災難中,人們會被掠奪、欺壓,但也會得到幫助、救治。哪怕澗貞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並不復雜,但他本身也沒有義務幫助他們,更沒必要為他們付出什麼。如今,僅是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善舉,便可重新讓身在苦難中的人們振作起來,至少能夠喚醒一點人類文明能夠存續和發展的光輝,讓人們有一點走下去的信心....特別是,當他們正身處比別人更加窘迫的處境時,這些幫助往往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而這一點,在未來將成為人們發家立業最基礎的辦法之一;哪怕在現在,它的作用也足夠明顯了。 “海濤,快來!”當男人坐上病床時,澗貞和姑娘一起慢慢脫去他的上衣,同時澗貞對外麵喊道。 屋外的海濤聽罷後,放下了手中的工具——他此時正在拆解剩餘的桌椅,用來重新製作成工具或簡單的“建材”。 海濤人高馬大,寬厚的身體在僅僅五天時間的歷練和折磨下也在逐漸消耗著能量。他方方正正的臉上有一雙有神的眼睛,重情重義且學識尚可的他一直充當著澗貞團體的中流砥柱。 “來了!老郭!怎麼了?”海濤很快進門。他那身校服已經破破爛爛、布滿補丁——破爛是因為勞動,補丁是因為澗貞。 沒錯,澗貞還會一點針線活——哪怕隻是一點,縫合的東西、加塊補丁、纏繞個材料,已經是他在這方麵手藝的極限了。不過對於如今的情況,夠用就行。 灰色、白色的補丁塊排列在海濤的身上,他就像個天啟前穿著無名校服的拾荒者,除了那雙眼睛,到處都是一片衰敗與沒落的模樣。 澗貞給海濤指了指受傷的男人,說:“這大哥需要幫助,你能拿幾個塑料袋,去外麵裝點雪嗎?挑幾個結實的袋子,揉嚴實了,裝滿,他應該需要冰敷....” 澗貞其實並不知道這種情況的確切做法,比如檢查有無凍傷或其他癥狀一類。他畢竟不是專業的醫生,也沒找到醫護方麵的手冊,但比起什麼都不做,這樣也大抵是唯一的辦法了.... “不對,他媽的,本來就夠他媽冷了,還冰敷....起碼得....”澗貞恍然大悟,他突然又把衣服給男人穿上了,並請求姑娘和他一起把病床往外推。 “維京!維京!生火!”澗貞朝門外喊著。雖然不知道澗貞要做什麼,但姑娘和男人還是非常感激。這種被陌生人操心和幫助的感覺,在如今這人性涼薄的世界上顯得格外溫暖。 正在外麵給新搬來的物資細細分類的維京聽罷,十分不解地反問道:“你丫瘋了?白天生什麼火啊,書都快燒沒了!” “這裡頭不還一堆呢嗎!有人受傷了我尋思得先給人保暖吧!”澗貞也喊著,同時把病床四角的軲轆鎖打開,開始往外推。 “我他媽還說自己留著看呢,草。”維京抱怨著,但還是掏出了除了點火以外一次都不能用的打火機,燒著了火堆上日漸稀缺的燃料。 聽了維京和澗貞的對話,前來看病的兩人明顯有些羞愧,但澗貞沖他們笑了笑,並說:“沒事,燒完了書,還有別的東西能用呢。” 澗貞寬厚的身體也逐漸消瘦下來,高強度的勞動和持續低迷的攝入讓他瘦的很快,也讓大部分人都瘦的很快。因為曾經就負責文書工作,如今他也負責自己團體的統計和分配,並同時從事勞動,他們和所有人一樣,沒有具體誰來領導,也不為誰或什麼而做,隻是為了活著....活下去。 火很快生起來了,維京像個賊一樣謹慎地收起了打火機,並左顧右盼地確認著安全。因為這打火機是他們偷來的,而被偷的那個人在發現被偷時勃然大怒.... 男人被移到了澗貞等人晚上過夜的地方,那裡很乾凈,有澗貞等人自製的“墻”來隔絕室外的風雪。那墻很薄,也不結實,大多是用破木板和破布拚裝填充的,還被塞了很多從雪被下鏟出的泥,雖然不保暖,但抗風應該沒問題。 因著火堆和墻,以及頭頂的小棚子,人們不至於太冷,至少可以先暖和暖和,然後看看病了。 “有堆火,真好。”姑娘坐在一個黃色的蒙皮小板凳上,蜷縮著身子,感嘆著。 “是啊,多好啊。但你們沒有嗎?”澗貞坐在一旁的箱子上,問。 “有,但暖和不到我們。我們睡在最外麵,就挨著雪。”姑娘平靜地說著,卻不知道這種溫度下,她已經連續四天晚上狂奔在死神的麵前。 “啊?那這麼些天....你是....你們....”澗貞驚嘆著問道。 姑娘指了指那個男人,一隻小手瘦得可憐:“他,一直抱著我,我們倆互相取暖,沒辦法了。” “唉....”澗貞嘆氣道,並看到遠處玻璃幕墻內的樓道中,海濤正提著幾袋雪匆匆趕來。 “那個,貞哥....我能這麼叫你嗎?”姑娘轉頭看向澗貞,兩隻眼睛楚楚可憐——這不是裝出來的,是真他媽可憐。 澗貞一臉悲憐地看向姑娘,說:“當然可以,你想叫我什麼都行。” “好,貞哥。”姑娘扭了扭身子,轉向澗貞。她破舊汙損的大衣被一條不知從哪扯來的舊布條充當束身的腰帶,襯托著她瘦如細枝的腰。 “你說....爸媽,爺爺奶奶,都去哪了?他們還會回來嗎?大人,老師,哥哥姐姐們....他們就這樣憑空消失了嗎?” 麵對姑娘好似求知若渴一般好奇又恐懼的眼睛,澗貞不知道她是怎樣流暢地問出這些問題的。很顯然,她已經在頭腦中回答了自己無數次,但好像都不能滿足她的空虛。 澗貞瞇起雙眼,微微低頭看向了斜下方的刻滿了劃痕的地磚,又把眼睛轉到她的方向,也問:“你....真的想探討這些?” “不知道啊。”姑娘回答,“除了這些,咱們還能探討什麼呢?” “探討....雪為什麼一直下?”澗貞嘗試著問。 “你也不知道,對吧。咱們都一樣,什麼都不知道,那為什麼還要活著呢。”姑娘的話很是喪氣,很明顯,她和大多數人一樣,無比絕望。 “都一起消失,消失在冬天和雪地,不是很好嗎,為什麼要留下我....” “不不....”澗貞起身,那個受傷的男人也目光呆滯,澗貞拍了拍男人的肩,而後坐到姑娘身邊,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盡量讓自己出聲:“別這麼想....沒人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誰都解釋不了....但這無所謂,因為它本來也不是咱們該考慮的....咱們沒有那個水平,也沒有那個條件。咱們能考慮的,隻是該怎樣活下去....” “活下去,所以你才會帶他來看傷,對麼?活下去,所以你們才在夜裡互相取暖,否則就會凍死,對麼?”澗貞說著,不敢上手去拍一拍她,隻能雙手托舉著空氣,盡量讓她振奮起來。 或隻是,把她從哀傷的情緒和絕望的問題中盡量拉回。 “應該,是吧。”好一會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姑娘回答。 “老郭!你的雪!來了!”海濤的聲音從後麵傳來,澗貞和姑娘都轉頭看向他,心中很是高興。 而後,澗貞扶男人躺了下來,在他淤血最多的一些位置放上了雪袋,一陣痛苦的顫抖與呻吟後,男人也適應了雪的冰冷,盡量放鬆著自己的神經。 “海濤,你去找點活血化瘀和舒筋活血的藥,如果能找到的話。我不記得有沒有從校醫室拿了,在辦公室靠窗辦公桌下的鐵箱裡,應該是有的;維京,煮一壺開水,然後灌到從村兒姐那買的暖水袋裡,快。”海濤聽罷,點點頭便去了,而維京也同樣行動了起來,四處翻找著他們用自製工具和原先班裡女生換來的水袋。 “先冷敷,試著讓血管收縮,別再出血了。之後等差不多了,再用暖水袋熱敷,也可以用熱毛巾和布料,應該能讓淤血盡快吸收掉,完事兒如果有藥的話再吃點藥,會好的更快。這兩天先跟我們住一起吧,互相也好有個照應,尤其是他,雖然沒傷筋動骨,但一兩天也不能來回亂跑了....”澗貞一邊用水和酒精、小繃帶、棉片處理男人身上小範圍的破口,以防感染和凍傷,一邊不斷說著自己的建議。這讓男人和姑娘非常感動,如此局勢,他們也終於感受到了如今這個破敗文明僅存的一絲溫暖。 姑娘和男人連連道謝,維京、海濤和澗貞身邊其他的同伴也感到光榮。而很快,澗貞救助他人的事情也被傳出,各自劃地而居的人們在小小的學校猶如割據四方的領主,在這片分裂與對抗的土地上竟意外地散發出了和平與互助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