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澗貞緊盯著維京的眼睛說,“你不就是想要我們國榮郡嗎,犯得著找那麼多冠冕堂皇的理由?這又沒有外人,沒人會把你這點貪婪的企圖往外說,然後再被你以造謠、誣陷軍政長官的罪名處以絞刑。想要什麼,說就是了。” 澗貞的話讓維京有些如坐針氈,倒不是因為澗貞說出了什麼讓他破防的話,而是澗貞決絕的態度和其深藏不露其情緒的沉穩,讓維京有一種澗貞已經勝券在握的恐懼感。 與澗貞多年的共事讓維京十分了解澗貞的行事風格。但這一次,維京絕對想不到澗貞會做出怎樣的抉擇。 維京依然保持著強勁的進攻姿態:“想要什麼?郭澗貞你說我想要什麼?我稀罕你那賠錢玩意嗎?我告訴你,你們郡一直在賠錢,一直在浪費資源!你和你的那幫廢物設置的產業不僅不能反哺凜北經濟,還要繼續讓我們往裡砸錢!郭澗貞,你已經不適合繼續領導國榮郡了!從今天開始,國榮郡將收回,並由中央直轄!你聽明白嗎!” 維京大喊著,澗貞則完全不慌。在維京大喊大叫的同時,他板起臉來,嚴肅地深吸一口氣;而後雙手置於桌上,緊接著維京的話說:“——孫維京你個隻會大喊大叫的王八蛋,回收國榮郡也輪不到你來狺狺狂吠!”澗貞的聲音在氣勢上完全不輸維京。如果說維京的語氣像大海狂躁的波濤,那麼澗貞的聲音則如雄渾壯闊的山川。在這滔天巨浪與萬丈天涯的對決中,生活在二者之間瑟瑟發抖的人們隻配緊張地呼吸——也隻能。 “依照凜北國法,封地的變更與任命、收回都需要由趙瑋賢召集國內各封疆眾將共同商討,且由土地資源總司審理估價,分列給予獎懲意見!最後由凜北中央主席團一一簽字確認....這一項從確立到完成起碼要花兩三個月的工作,怎麼你維京就敢一人獨大,幾分鐘就宣布這一決議!維京!你要架空張、趙二將,謀權篡位嗎!”澗貞話畢,全場人員唏噓不斷,而維京卻變化不大。他雖然有些被澗貞的話鎮嚇到,但也不是沒有後續的底牌。 澗貞和維京互相怒目而視,周遭議論紛紛,他們二人卻充耳不聞。張一成、趙瑋賢左右為難,卻完全沒有任何辦法。 維京憤怒地用手猛點著桌子,反駁道:“郭澗貞你他媽瘋了?!謀權篡位這種大逆不道的言論你也敢隨便誣陷嗎!你說我們沒有開會決策對吧?那就給你看看土地資源司的估值報告,和各郡封臣的封地聯名收回決議!主席團的簽字也在這裡,這白紙黑字兒的文件,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說完,維京將一遝厚厚的報告從桌洞裡掏出,而後重重地砸到了會議桌上。它的封麵上是趙瑋賢、張一成和維京的簽字,而趙、張二人和座下一些部門的負責人此刻卻顯得滿目愁雲、悔恨無比。 “我猜,這些報告上必定沒有澗貞的名字。”王梓鴛鴦看著那散落一桌的紙張,暗自猜道。 “而且,馬欣他們的名字也肯定是偽造或騙簽的....”波紋也這樣答復他。 澗貞收回了桌上的雙手,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呢?你們不需要我簽名,因為早已經把我驅逐出主席團了吧?”——“想得沒錯!你作為凜北封疆大將,四方元首之一,在封地建設上不作為、不擔責、不過問,已犯瀆職之罪!而你的欠款數額巨大,無力償還,肆意揮霍,已有濫權之行!且你們的工程建設細節模糊,賬目不明,工程拖遝,成果不果,亦有貪墨公款之嫌!郭澗貞,我們不逐你逐誰!除此之外,我們還將解除你的武裝,收回你的權力!押入大牢!!” 話畢,會議桌四座之下原先隻是竊竊私語、小聲嘀咕的議論,突然如爆發一般擴大了音量與規模。在各部門負責人激烈的討論中,維京已在剛剛的爭論中站起,雙手撐著桌子;他對麵的澗貞和王梓鴛鴦、波紋三人則端坐如山,仿佛一位偉大的君主和他的兩位忠誠衛士;而維京兩側的張一成、趙瑋賢則是如坐針氈,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或乾脆直接消失。 他們便在這副圖景中僵持了數分鐘,人們的討論不絕於耳,而澗貞和維京則紋絲不動。張一成、趙瑋賢更是慌亂無言....後來,凜北藝術家根據當時在場人們的描述畫出了這幅場麵,命名為“凜北的寒冬”。 待到人們的討論漸息,澗貞才沉穩地說:“我以為....你要把我派到北方的極西之地的世界屏障支脈去,進行開發呢。” 在維京聽到此話後,腦中閃過一絲不安,貌似有些意想不到的意思。 “....你從哪得到的消息?”維京咬牙切齒地問出此話,而這也暴露了維京心態欠穩、過於直率的缺陷。 澗貞知道自己占到了優勢,此時他雖隻能被迫接受之前所設想最壞的結果,但他實際上已經贏得了這場戰鬥。 “你管呢?”澗貞戲謔地笑道。 實際上,維京原本可以利用這一點再咬澗貞一口——從他們前麵所爭論的信息可知,凜北的封地變更、任命、回收都需要經過凜北中央和各封疆眾將的會議討論,而將澗貞逐出主席團並對他這種級別的軍政大臣定罪,也需要走差不多的程序。雖然這一切都顯而易見是維京暗自操作的,但畢竟都屬於凜北領土與中央大臣的調動問題,因而都屬於凜北最高級別保密資料並保存在維京的信息庫中。 而澗貞既然能直接拿到這一資料,說明他有闖入並盜取凜北中央機密的辦法。依據凜北國法,這必然是犯罪的。但維京之所以沒有咬住他這一點,是因為在維京的資料庫中,同樣有著關於架空張一成、趙瑋賢和篡位凜北獨一元首的計劃和相關命脈產業變動的詳細內情....所以,澗貞有極大的可能已經拿到了這份致命的資料,保不齊他已經完全掌握了維京的犯罪證據。 維京的行為屬於典型的顏色政變,在傳統的概念中,上可誅族下可腰斬。而澗貞一旦甩出這些材料,當即和維京爆了,維京在天理、國法、人情上都將處於全麵的劣勢。彼時除了發動內戰,他將再無任何保命的可能。 而這,根據維京對澗貞的了解,也恰恰是他可能做出來的事。 維京此時非常不安,他絕不能發動凜北內戰,因為他如果傳遞出這樣的信號,當場就可能會被擒住。雖然王璀和他麾下眾將一定會疾馳來援,但那時的自己早已生死未卜。 此刻,他隻能選擇退讓,而澗貞也從他的眼神變化中看到了這一點,於是便“識趣兒”地說:“我不接受你的指控,維京。並將率部前往北方極西之地的世界屏障支脈進行開發。國榮郡你想要就拿走吧,反正都是凜北的地,建國不來,滅國不去的....隻不過,去了北方,你沒事就別來找我們了。貢金差不了中央的,且你永遠記住,維京....你不是凜北中央,永遠不是。不要以為坐上了中央的椅子,掀了我國榮郡的屋頂就能大手一揮萬民臣服了。史書不是這樣寫的,錢和金子,沒法用來遮風擋雨,你也不能。” 話畢,澗貞在包括波紋、王梓鴛鴦等所有人瞠目結舌的注視中起身離去。波紋和王梓鴛鴦快速跟上,全程注視著彼此驚愕的雙眼和澗貞無情的背影。 小白已在外坐等多時,見澗貞出來後,於是起身跟上。 波紋和王梓鴛鴦在仍不能平復的震驚中指天指地、安靜地向小白描述澗貞最後的決定:浪費了那麼多口舌,在最後明顯占到優勢的時候,卻急流勇退沒有再努力占得什麼好處,並且自己毫無抵抗地接受了維京把他們派到北方的企圖,拱手國榮郡.... 他們四人一路來到回去的馬車上,澗貞和小白坐在一側,而波紋和王梓鴛鴦坐在了另一側。 澗貞緊閉雙眼,靠向椅背,右手緊握著小白的左手,而小白的右手則輕扣在澗貞的手上,保護、也嗬護著他。 “澗貞,我知道你累了....但,為什麼?”王梓鴛鴦猶豫了半天,但還是問了出來。 “小白,你說。”澗貞說。 小白聽罷,也沒了之前在會場上的嚴肅,她溫柔而輕聲地說:“你們啊,應該都看到了維京的....計劃了。這些計劃從嚴格意義上講,並不隻是牽動維京的毀滅的導火索....更是牽動凜北,甚至是世西的毀滅的導火索。” “怎麼說?”波紋問。 “東北。”澗貞開口了。“明恒帝國和澤龍、何德的形勢日趨緊張。世西的北方力量空缺很大,且因地處荒原、山區,所以不可作為封地任命,而中央又鞭長莫及....隻有隨莊據點防衛處的少量駐軍,明恒與澤龍、何德一旦爆發沖突,與明恒結盟的世西也勢必被趁虛而入。” “南方。”小白也說,“八西共製署南部的海麵上並不安穩。隨著時間推移,八西和明恒的海上商路從被零星的海盜騷擾,已經演變成了被成建製的敵對海軍武裝襲擊。他們的風帆戰列艦猩紅而招搖,帆布上的血紅色熒光海蛇圖騰代表他們是從不在乎是否被發現行蹤的....南蠻彎刀。” “‘南蠻彎刀’?真沒想到....世南禁地的死媽狂沙風暴裡還能有文明留存....”王梓鴛鴦在聽到南蠻的名號時,不禁感嘆。 “他們是‘文明’嗎?”澗貞不屑地說,“不過是一幫吃人肉喝人血的醜逼動物的二逼信徒罷了。另外,西方....極西之地遺落群城間的戰爭也在繼續。他們的西方支部和南方半部的叛亂快把東方支部乾穿了,北方支部正源源不斷派兵向南方,雙方都向世西發出了求援通報,但大穀、北永校、八西方麵卻都保持中立....而不管極西之地的誰能笑到最後,他仨這種見死不救的態度都會招致毀滅。” 波紋聽了,不太理解,問:“可咱們本來也不該摻和他們的內鬥,不是嗎?” “那你就要問....”澗貞睜開眼,嚴肅地說,“這哥仨最寵愛的謀士,田哈哈是怎樣利用極西之地的矛盾從南北支部攫取好處的了。現在想拋下人家不管?媽個雞自掘墳墓罷了。” “所以,二位。”小白再次發言,同時她將頭靠在了澗貞的肩上,滿目哀傷;而澗貞也微微歪頭靠向小白,用體溫和溫柔的雙眼安撫著她。“澗貞這樣做沒有任何問題,要說有什麼問題也是虧了我們的軍民。你二位也知道了,現在世西內憂外患嚴重,發展道路困難重重....連以農牧產業為立國之本的八西都已經組建海軍,和南蠻艦隊正麵激情對射了,凜北作為世西武裝力量的定海神針,一旦陷入內戰,世西輕則受到重創,重則慘遭瓜分....天下大亂,你我也都將陷入萬劫不復....” 聽著小白的話,王梓鴛鴦和波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他們也終於了解到澗貞為了世西生民的平安下了多大的決心。於是王梓鴛鴦猜測道:“所以說,澗貞前麵和維京的爭辯並非浪費時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是在探明他的最終態度,同時‘激化矛盾’,利用這矛盾和北方封地的地緣差距來減少維京集團對咱們的乾擾....” 聽了王梓鴛鴦的猜測,澗貞終於露出了一絲疲憊的微笑,點了點頭。 “澗貞,我理解你的考量,你常說‘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隅’....但,我們麾下軍民已經承受了太多苦難了,這對他們而言....並不公平。”王梓鴛鴦雖然知道這一切的因果,但他仍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我知道....鴛鴦....”澗貞哀嘆了一聲,說,“我對不起我的百姓,對不起你們....這是我所做出最沉重的決定。看到百姓受苦,跟把鞭子抽在我身上沒有任何區別。他們太勤勞、太單純了....一想到他們將因我的決定而背負上如山的負擔,我就坐立不安,呼吸不暢,好像被深海壓得無力動彈、思維癱瘓....我知道他們會盡自己所能地理解我,支持我,甚至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應該恨誰....但作為他們的君父,我沒能為他們做更多——因為我必須要考量到最壞的結果,卻是以他們的苦難為代價。他們在痛苦中硬擠給我的笑臉將是對我最大的懲罰,而時代逼迫我們如此的苦痛才是天啟的本質....” 聽澗貞說完,波紋和王梓鴛鴦都哀嘆連連。窗外天啟帶來的狂風暴雪都再也不若人心更加冰冷;而如今生產倒退、物產匱乏的世界也遠不比被政治深深脅迫的無辜人民更加悲傷。 小白抬手抱住澗貞那疲憊的頭,哀傷地輕輕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