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篇:逃兵(1 / 1)

漫長冬夜 史官2X1599 6747 字 2024-03-17

在那之後的幾個星期,參與毆打和質問魏維生事件的澗貞四人被分別叫去四境工場參與短期勞改,隨後又輪流值班執行無償巡夜。這對於他們來說其實是一個不錯的差事——他們的工資仍然按正常同工種工人結算,而巡夜的地點又在北永校本部——也就是學校內,比起安玥在北永校日益擴大領地的邊境巡夜的邊境衛隊的巡夜工作,澗貞幾人的巡夜簡直就和遛彎沒什麼區別。   能夠得到這些便利,並非因為澗貞曾收受賄賂,而是因為很多人都曾受到澗貞的幫助和照顧和教導。無論是工作義務上的支援還是個人友誼上的鼓舞,甚至包括王明凱給予過人們的安慰,都讓澗貞的團體在大部分人心中的地位很高。所以他才得以得到這些人的回報,而那些原先和澗貞共事的員工——無論是不是願意追隨他的,在醫院解散、四散而去後也能或多或少地借澗貞的名號得到一些好處。   而因為被從醫院開除,原先追隨澗貞的人們也各自被換崗,澗貞的醫院再也沒有了存在的必要。在把自己的東西都搬離了醫院那邊的教室改造成的宿舍後,醫院便正式解散並改製成其他單位了。何青留在魏維生身邊做事,而澗貞和維京等人重新住回了他們最開始的心理谘詢室....   前麵曾提到,這裡曾被人們改造成物資集聚和分配的中轉站,並在後來承擔過一段時間市場的作用。不過隨著人們的步伐慢慢擴大到更遠的地方,這類中轉站、貿易中心都在遠離了資源產出點後而被同步轉移了。因此,這裡又得以成為澗貞一行人的落腳點。   隔天,當四人完成各自的工作回到住處後,海濤非常慚愧地向澗貞道歉....   “如果我當初沒有這麼沖動,你就不會丟掉職位了。現在,你和我們一樣了。”海濤的聲音與以往不同,他不再有那種多愁善感的語氣,而是非常的沉穩、冷靜。   “沒關係,我遲早得下來——你們都能看出來,這些事情早會發生,他們一直在等著機會,等著機會....”澗貞的聲音越來越小,很快,屋裡便再次陷入了平靜。   天早已黑了,他們那冷卻了兩年多的窗邊篝火再一次被點燃——隻不過這次他們不用到外麵的帳篷裡睡了。而橘紅色的火光照亮了澗貞、維京、波紋和海濤的麵孔,並在他們背後那昏暗又了無生機的寒冷墻壁上打出了幾個人的陰影。   那陰影隨著火苗的跳動而翩翩起舞,好像已經逝去的幽魂在這裡重現其生前的喜悅與光彩。   幾人圍著篝火團團坐,誰也不說話,不是盤著腿便是抱著膝蓋,他們的胡須、長發和破舊的大衣都訴說著他們勞動的艱辛和生活的困苦,但他們必須繼續走下去,他們也必須繼續活下去。哪怕此時幾人的眼中都毫無光亮,但不代表他們會就此放棄。   (“我草你mua!我他mua哪知道這是你的,用一下怎麼了?你他mua的sb玩意趁早去死吧!”)   (“就是不行!你又沒經過我同意,我的東西也是你能隨便用的?死狗東西草了你個mua了我真是滾啊!”)   (“嗐我草,行啊,草你mua的腦子不好就去死啊別他mua在世上丟人了!!”)   (“我草你mua個....我哇哈啊啊啊啊啊!!!!!”)   波紋聞聲,問道:“外邊又怎麼了?她們又因為哪塊毛巾吵起來了?”   “那都已經是歷史了,這次是根筆。”維京喝了口水,平靜地說道。“昨天晚上我們替你們的班,你跟海濤不知道。我和澗貞親眼看見原來我們班的倆女的,村兒姐和張悅,因為錯用了毛巾直接打起來了。潑開水,村兒姐那家夥的,端起盆來就潑,得虧張悅反應快,隻是衣服和一小塊胳膊被潑到了,沒太傷著....但也叫得撕心裂肺的。”說著,維京扭了下鼻子,表現出嘆息的樣子。   “臥槽....這太狠了也,一塊毛巾而已啊?”波紋不敢相信,但這事確實是這樣。   “下雪之前,村兒姐多好一人啊。雖然經常犯傻犯二,但好歹樸實善良,也夠正義。她那會的頭發蓬蓬的,心靈手巧,和農村的那些手藝姑娘一樣,又簡單又可愛....身條不細但也可愛得要死,可現在呢?現在又是什麼樣啊....”澗貞說著,一邊說一邊搖頭,一邊閉上眼睛不斷地提醒自己,過去已經過去。   話畢,維京又補充道:“誰說不是呢?張悅不也一樣嗎?家就住小園(北永校南方的一座縣城)那邊,從小學畫畫,爹媽都是下崗職工,能把她從縣城裡供出來多不容易啊。人家那會內向又文靜,雖說長得不是那麼艷麗多姿,但一看就有大家閨秀的風範。臉又細又乾凈,板報也畫的一絕....本來想走藝考去藝術學院的,可現在呢?tm的草,現在呢!”   同學們的變化讓他們彼此之間都看在眼裡。包括村兒姐和張悅也一樣。隻不過,隻不過....人們彼時心中的怨恨大多出於對這些變化最直觀的痛恨。他們大多意識不到自己的變化,雖說經常自恃局外之人去評判別人,但實際上自己也早已成為了當初所熟識的一切心中詭異的模樣。   “後來呢?現在怎麼樣了?司法室怎麼說?而且燙傷這種東西可不簡單啊,要是處理不好肯定會出大問題的....”波紋望向維京和澗貞,如今的他們也隻剩這些東西可以聊了。   “司法室?靠,這玩意早名存實亡了,現在是養著一堆廢人。至於後來....我倆帶著張悅去了外圍的診所....你們也知道咱們的醫院被遣散了。但是過去之後才發現,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何青取消了夜班製,晚上不給看病!我從我自己的急救包裡找了酒精和紗布,那姓張的還罵我說疼....看看看,我這手,她給抓的,你見過什麼動物能給抓出這麼又深又長的疤?疼死我了。至於以後怎麼樣,誰知道呢。好在處理了一會,好說歹說算是不叫喚了。燙傷的地方不大,看著也不那麼嚴重,應該很快就好了。”說著,澗貞伸出自己的“花臂”,而後又看著窗外的孔子像——或者說已經被雪被埋沒的孔子像,人們通過架起來的板子形成的小型雪下通道重新連接到了孔子像那裡,再從那裡挖掘通道到其他離得比較近的區域。   此時的人們已經掌握了挖掘通道的技術,但仍然因為雪被過於柔軟、密度不夠而隻能進行簡單的建設,所以它仍不是主流的開路選擇。   澗貞將眼睛移開孔子像,又看著自己麵前的火堆抱怨道:“哪還有什麼醫者仁心,什麼大濟蒼生。危難麵前什麼牛鬼蛇神牛頭馬麵黑白無常全顯出來了。”   “確實,我前天做工的時候右手被割了個大口,去看病,我天哪,診所那幫人直接給點酒精繃帶讓我自己弄!我一隻手怎麼弄呀,傷的還是右手,我去找何青讓她管一下,可怎麼都找不到,後來才發現她跟魏維生在行政辦公區不知道乾啥呢。我真裂了,這時候還自己藏起來,什麼人呀都。”波紋也不高興,如此說道。   “還找何青呢,找她有用嗎。王明凱都留不住她,當然了也留不住自己....醫院遣散,他下崗以後,也不知道在廚房那邊怎麼樣。”澗貞嘆道。   波紋聽了略有遺憾,說:“確實哈,那張悅呢?村兒姐總得賠點錢吧,那麼嚴重了都。”   “賠屁!後來這事就不了了之了,真是沒辦法。我真想逃出去。”維京也像澗貞一樣看著窗外,嘆道。   “?!”×4   四個人把腦袋湊在一起:“逃出去?!為什麼不呢?!”×4。   但很快他們就因為火堆上升的熱氣流而被燙到了,紛紛快速後退....這一滑稽的動作讓四人沉悶依舊的心情終於得到了一點放鬆。   四人相視而笑,非常開心,都在腦子裡琢磨起了對策。幾分鐘後,他們聚在一起,開始闡述自己的計劃。   “來吧,現在每個人走到哪就記錄到哪,把所有探頭(彼時人們已經製造出了其他類型的更高效率、更大規模的發電機,並且重啟了監控設備)、巡邏隊伍的規律、人員和我們所需要得到資源點的位置記錄下來,每天晚上下班後,就是咱們製定逃走計劃的時間。”澗貞首先說道。   “好!我負責探頭和巡夜的,我巡夜次數多,能走到的地方最廣,給我五天時間,我可以計劃出一條最佳路線。”波紋說道。   維京聽了,說:“好主意,我負責功能性物資聚集,他們經常叫我去工地幫工,現在外邊的雪雖然一直下,但清道夫們很給力,而且外邊的扳手啊螺絲刀啊什麼的都有,咱們會需要背包和鏟子的,防身都成。”   “牛逼,我最近在食堂幫廚,遇到你們吃飯我可以偷著多給你們塞點吃的和最近他們開辟的超市裡找出的罐頭,你們一定要藏好,把它們兜回來咱們路上用。”澗貞也說。   海濤最後說:“也好....我得去跟他們‘告別’,順便套點有用的情報。”   “告別?”波紋問道,“你確定....他們還認你?自從上次咱們搞那事,連你的知己門三號都不搭理你了,他們....已經不是他們了。”   “可我還是我啊。”海濤說。   “隻要我活著,他們純真美好的那一麵就不會完全消失。”說完,他微笑著點了點頭。   澗貞聽了,什麼都不說。他心裡惦念著很多人——很多被他照顧過、交往過的人,雖然這些人在政局上的明爭暗鬥時常讓他感到無奈,但這些人還仍然總會對澗貞表現出真實的自己。   並且除此之外,還有包括村兒姐、張悅等這些在澗貞的心裡不再熟悉的人。他們和澗貞的交情還好,畢竟澗貞在北永校的地位和曾經的付出仍被人們尊崇。但,對於澗貞而言,他們之間的關係卻早已不如往日般純粹了。並不是因為當中被摻入了些什麼邪惡,而是因為....他們都已經在這樣的環境下,被迫長大了。   在我們的歷史中,人們的這種變化並不罕見,它雖是悲劇的本質但卻也是彼時人類社會精神文明再造與復蘇的過程中必然經歷的階段。後麵澗貞還將遇到更多值得讓他惋惜和銘記的人物。但他卻永遠忘不了當今這些,這些早已死在歷史上,沒有一個活到當世我們的時代的人。他們無論變化成何種模樣都改變不了澗貞寄托在他們身上的關於彼時未來的希望和團結戰鬥的幻想。那時的他發自內心地對他們好,而即便後來出現了種種變化,他也仍然深愛著那片已被玷汙、遺忘的土壤。   想著,澗貞突然起身,拉開門走了出去。   “張悅!”他喊道。   維京等人嚇了一跳,他們紛紛起身扒著門口看向澗貞。   而張悅和村兒姐也在爭吵中被打斷了思路,村兒姐惡狠狠地瞪著張悅,大聲說:“你tm別狂我告訴你,你等回去的,啊!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怎麼偷的東西,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哼!”   話畢,村兒姐甩頭離開了。張悅氣得嘴都歪了,她撇著嘴揚起頭,雙手顫抖著想追上去再和村兒姐理論。她的頭發已經從過去規規矩矩的馬尾辮變成了亂糟糟的一蓬草。因缺乏保養和梳洗而乾裂分叉,又摻雜著頭油,形成一條一條的邋遢樣子。   誰也不曾想到,這是一位曾下筆有神,心中創意無限、內向恬靜的姑娘,她總能把各種各樣的顏色組合成或美好或悠遠的場景。她如今頗像個中年失意的怨婦,一點都讓人找不出可愛的痕跡。   “張悅。”澗貞又一次叫她,但卻低沉、溫婉了很多。   張悅聽罷,因和村兒姐的矛盾感到厭煩而本不想回頭搭理。但她也有些好奇澗貞想做什麼,於是沒好氣地回頭問:“乾什麼?沒看到我忙著呢?”   “哦!我知道了,嗬。”張悅很快自問自答道,“你來跟我要上次的醫藥費是吧?是嗎?啊?你說話啊!”張悅的聲音越來越大,她的眼睛張牙舞爪地爆發出很多能量來,她好像也無法控製住自己的情緒,顯得十分咄咄逼人。   “不,我是想問你,上回的傷怎麼樣了,有沒有及時換藥啊?”澗貞不慌不忙地說著,張悅則蒙了。   “我tm哪來的藥,我tm哪有錢買藥!我....”張悅反應過來後,繼續喊著,而澗貞則輕笑了一下,走近了她兩步,微笑著說:“沒事,我去給你拿。”   話畢,張悅徹底安靜了。澗貞也不打算看清楚她的表情和眼中的疑惑,於是便回身進屋,很快拿了一些珍貴的燙傷膏出來。   “拿這些再抹一抹,自己收好不要被人看到。你這個肯定還要再保護幾天,如果可以的話就不要總去外麵了。你也一直在紡織工場乾活,對麼?甭管村兒姐了....”說著,澗貞看似麵無表情實則真誠無比地看著張悅,張悅則突然間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我怎麼能要你的藥....上次的還沒還你....”張悅低聲說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她並沒有感到突然的感動,而隻是有些害怕——害怕這一近乎科幻的場麵,害怕被人關心,這讓她眼前的世界顯得無比的撕裂。   “這重要嗎,哈哈....你這個頭發編的還挺好,兩邊編麻花,繞過腦袋一周,剩下的散開....上學那會你就特別喜歡這個發型,我記得?”說著,澗貞微微抬手貌似想要觸摸一下張悅那瀕臨死亡的黑發,但卻突然停住並放下了。   不敢看向澗貞雙眼的張悅低著頭,自然也觀察到了這一動作。她點點頭,咬著乾裂的嘴唇,雙眼中的混沌逐漸出現了清晰的樣子。   但,無濟於事。   “我一直想知道....女生為什麼一直不把側邊的頭發沿兩鬢直接梳下兩條,編成....麻花或別的什麼造型,反而每次都要把那裡的頭發捋過耳後。是因為如果那裡留下太多,會顯得雜亂而且不受控製地擺動嗎?”澗貞問著,張悅則完全沉浸在澗貞所營造出的莫名環境中沒有聽到他的話。當她回過神來看向澗貞才發現,澗貞笑了一下便回去了。   在進門之前,澗貞又回頭看向張悅,張悅則哀傷地看向澗貞——她在天啟前便是這樣,內斂的性格讓她無論何時看上去都是一副哀傷憂愁的模樣。雖然人們經常誇贊她的文靜和手藝,但她也隻是笑笑而不常與人交流。特別是澗貞這樣一直不會和姑娘說話的直男,他們之間交談甚少。   但現在,卻都不一樣了。澗貞和張悅都心知肚明,而這也不會是一切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