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陰影燃盡(1 / 1)

夜中日 硯隨心啟 6314 字 2024-03-17

在場的眾人麵麵相覷。   倒地的三人體表沒有明顯外傷,在場數人相互之間也僅有數步的間距,若有人伺機偷襲,勢必會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然而方圓數百米之內,除了廢土火海,便隻有戰士的遺骸屍體,哪怕有活人藏匿其間,也萬難做到無聲無息地遠距離狙殺目標。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眾人尚未探明三人受襲的真相,被賽門脅迫至此的少婦們卻又接連倒下。她們雙目圓瞪,軀乾四肢都不見任何外傷,嘴唇透著淡淡的青紫色,與先前遇難的三人情形完全一致。   即便已經是第二次襲擊,黛爾娜依舊沒有看破襲擊者的手段,不過兩批受害者分別位於隊列兩側,能夠避開中間數人對目標實行狙擊的位置本就屈指可數。   黛爾娜從腰間抽出匕首,擲向歇山頂凹窪處一塊不尋常的陰影。在刀刃即將接觸陰影的剎那,一隻皙白的手掌從影子中探出,匕首的木柄便好似受到磁石吸引一般牢牢黏附在手指尖端,玩味似地掂量擺弄。緊接著,一名身披黑色鬥篷的男人粘稠泥濘的陰影中鉆了出來,從骨骼結構和肌肉的發育程度來看此人年紀應當在三十歲以上,一身皺紋以及秋日枯草般蓬鬆乾燥的白發又像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當他開口時輕佻稚嫩的嗓音卻又好似隻有十歲出頭的爛漫孩童——   “怎麼,都看著咱乾什麼?不用在意咱,繼續殺呀,繼續打呀!”男人浮誇地笑著,雙掌敲打著輕快的拍子,“那些讓你們顧忌的累贅已經被收拾掉了,你們也沒有和解或是退縮的借口了吧。來吧,來吧,現在氣氛正好,揮動你們手中的刀劍,讓咱好好欣賞血流成河的景象呀!”   幾名農夫你看我、我看你,卻沒有一人敢於向四人出手。原本他們便隻是聽命行事,在失去首領後群龍無首,意見難以達成統一;更何況他們深知各人本領低微,雖然憑借人數優勢或許能取勝,但是領頭交戰者必死無疑,他們不過是為了清算仇怨、掠奪財資才集結的隊伍,還遠遠沒有做好為隊伍獻身殞命的覺悟。   “唉,算了,咱本來就不該指望你們能演出一場好劇。”男人滿臉厭煩地揮了揮手。   看似隨意的舉動卻使黛爾娜麵色一變。男人的動作相當輕巧隨意,甚至沒有使周圍的空氣產生太大幅度的震動,黛爾娜卻在男人動手的瞬間瞥見他身畔燃起的火苗短暫卻迅速地抖動閃滅。不及細思,黛爾娜閃身上前,揮劍將激射而出的銀針盡數擊落。   “你啊,在保護別人時,也要多考慮一下自己吧。”艾托亞以更快的速度出現在黛爾娜的身前,揮拳將幾枚漏網之魚的銀針擊落。盡管在針頭接觸皮膚前,拳頭上纏繞的電流便將銀針偏移震落,銀針表麵滲出的毒氣依舊在艾托亞的手背上留下了一塊灼傷的焦痕。艾托亞的眉頭微皺,向男人質問道,“老兄,你下手還真是毫不留情啊,這樣的毒素若是侵入體內可不是鬧著玩的。要煉成這種程度的劇毒,想必要耗費不少人力物力,現在老實交代,我們到還能考慮讓你在接受審判時輕鬆一些。”   “這個可是咱壓箱底的機密,怎麼可能這麼隨便地告訴你。不過看你們這副意氣風發的模樣,該不會是以為自己擋下我的全部攻擊了吧?”   男人戲謔地笑著,緩緩擺弄著纖細的十指,有意將手指伸向光亮處向眾人展示著纏繞在指關節上的細長鋼線,緊接著,在鋼線的拉扯下,串聯成串的銀針從諸位農夫的身上逐一彈出。那些從正麵射出的銀針竟隻是障眼法,二人險之又險地架開正麵攻勢時,男人的襲擊卻已然得手,短短數秒之間,除了那名被黛爾娜護在身後的農夫,其餘農夫均是劇毒入體,一命嗚呼。   “還是說,咱的動作對你們而言實在太快了,光是看清佯攻就已經費盡心力了?那還真是不好意思,咱保證下次出手時會稍微放慢那麼一點點,至少讓你們斷氣前能看清咱的假動作。”男人謔笑著。然而四人卻無一對他的威脅表現出畏懼或是憤怒的情緒,這讓他的興致大減,像是鬧情緒的孩童般將一團焦黑的房梁砸得粉碎,“無趣!你們實在是太無趣啦!那群蠢貨還沒有完事嗎?!這些火啊、光啊、熱啊,光是呆在這裡,咱就已經煩到不行啦!”   仿佛是在回應男人的提問,一名身形瘦削的黑衣人從墻腳的陰影中鉆出,畢恭畢敬地單膝跪地,匯報道:“塞維斯大人,戰場已經清理完畢。屬下們正在回收屍骸並巡視消滅逃兵以及目擊者,請少安毋躁。”   “你說什麼——”黛爾娜驚訝地瞪大了雙眼。全部注意力集中於這位名叫塞維斯的男子,直至此時她才後知後覺地發覺,身後戰場上的兵刃相交聲與嗬罵叱吒聲不知何時已然停息。如果那名黑衣人所言非虛,恐怕戰場上的士兵和村民們已經——   艾托亞攔下了悲憤交加的黛爾娜,冷靜地問道:“塞維斯,對嗎?從目前為止的行為來看,你似乎並不隸屬於其中任何一方勢力,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介入這場戰爭?又為什麼要回收戰死者的遺體?”   “簡單來說,咱也隻是和你們一樣完成委托罷了。”塞維斯捏住黑衣人的天靈蓋,隻是稍許用力,黑衣人便好似廉價的麵人般散做碎屑,融入了地麵的溝壑陰影中,“不過你們不覺得這裡很棒嗎?隻是為了金錢、地位、名譽啊這些東西,兩夥人就能一直廝殺到血流成河,而且一旦開始交手,他們就會忘記初衷單純地想乾掉對方耶!將私欲放大並加以包裝,渴望著世界向自己期盼的方向,無法實現就付諸武力;鄙視否定對方的行為,同時卻認識不到自己正在做同樣的事——還有什麼是比看著這樣的兩夥人相互廝殺,最後一個不剩更痛快的呢?”   “這個嘛,我是不覺得戰鬥時的自己是什麼正義之士。不過戰鬥能夠將自己看不順眼的人除去,所以讓人很是痛快,這一點你倒是沒有說錯!”弗西格舉起大刀,顯然已經難以按捺對塞維斯的不滿與憤恨。   “啊呀,別那麼心急嘛,難得找到了有趣的玩具,就這麼謔謔地殺掉實在有些浪費了。在天亮前還有不少時間,讓我們來玩個遊戲怎麼樣?”   塞維斯說著將手臂探入陰影之中,不少時便拖出了一名身軀肥胖的中年男人,男人麵色鐵青、雙眼翻白,顯然早已一命嗚呼。黛爾娜與弗西格立即便認出了這是聘請他們守護莊園的地主,隻是塞維斯的目標顯然不是此人,隨手將斷氣的男人拋向一旁,緊接著從陰影中拽出了一名身材嬌小的男童。   “克勞斯——”黛爾娜難以自禁地驚呼出聲。   “原來你們認識這小崽子啊,那就好辦了。”塞維斯晃了晃收繳來的匕首,鋒利的刀刃輕鬆割開了男孩喉頭纖細的皮膚,一粒粒血珠順著男孩的脖頸滴落在雪白的絲綢襯衣上,綻開一朵朵鮮麗的血花,“咱原本是打算把這崽子帶回去好好折磨一番,所以沒有對他施毒,不過看起來他比預期中有用不少嘛——”   “是嗎,那麼您又有什麼打算呢,那位什麼塞維斯大人?”弗西格刻意拖長語調,從鼻子裡發出一聲悶哼,絲毫不加掩飾對於塞維斯的不屑與鄙夷。   “這個嘛,雖然讓你跪地求饒也不錯,但是仔細想想這樣也挺無趣的。”塞維斯的臉上浮現出一抹險惡的笑容,輕輕指向黛爾娜的方向,“看起來你和那個女人的關係相當不錯啊,既然如此就用你的刀去砍那個女人,隻要砍下那個女人的腦袋咱就放過這崽子,對於舍己為人的俠士而言這點小小的犧牲應該不算什麼吧。不過你若是不情願咱也不是不能理解,隻不過這個崽子的性命可就要交代在你的手上了。”   “你是驢腦袋嗎?我和那小子甚至都沒說上過幾句話,怎麼可能為了他——”弗西格的叫囂挑釁卻被黛爾娜打斷。看著按在肩頭的細白長指,弗西格的眉頭皺成一團,粗長的劍眉因為困惑與驚詫倒豎著,“喂喂,你該不會真的打算按他說的做吧?就算你想要救下那小子,這麼做也太過了——”   “你還記得戈頓說過的話吧,要做‘正確’的事。”   “正確的事啊——”弗西格與黛爾娜對視,那對酒紅色的眼眸和他們第一次相遇時一樣地清澈而又真摯,此刻,那對眼眸中映照著堅定的信念以及某種“更為沉重的事物”。弗西格深知再難說服這個執拗的少女,隻得無奈地攤了攤手,“行吧,行吧,就按你的想法做吧,不過事後可別怨我哦。”   “你們——”艾托亞正欲上前阻攔,卻被艾米璐中途攔下。   眾目睽睽之下,弗西格推開幾步,揮動大刀徑直朝黛爾娜的脖頸砍去。眼見黛爾娜便要身首異處,那柄閃著寒芒、通體碧綠的刀鋒卻遲疑地懸停在黛爾娜的皮膚表麵,隨後弗西格開口發問道:“對了,那位塞維斯大人,你倒是說說,我這柄刀是應該從脖子的左側砍進去,還是從脖子的右側砍進去?”   “啊?這有什麼好糾結的,趕緊把這個女人的腦袋砍下來就是了。”這樣古怪的問題顯然在塞維斯的預料之外,他有些不耐煩地催促道。   “這可不成。如果現在不問個清楚,萬一事後你再用‘我是讓你從右側砍頭,你卻是從左側砍的’之類的說法抵賴,我們豈不是虧大了?”弗西格一本正經地說道。   “你可真是煩人!左邊、從左邊砍行了吧!”   “隻是‘左邊’這個說法還是有些含糊,我的左邊、你的左邊、以及這個丫頭的左邊,這些方位可是差了不少的。”弗西格拖長語調、拖慢語速,似乎是在刻意激怒那位心性急躁的挾持者。   “你給咱適可而止!你的左邊、左手邊!這麼簡單的問題還要咱來指揮,你的腦子是不是——”惱怒至極的塞維斯揮舞匕首,以刀代指,向著黛爾娜的右側指指點點。然而他甚至沒能完成謾罵,一具巨大的身軀從天而降,沉重的巨軀配合一身重甲輕而易舉地砸碎了黑瓦鋪砌的歇山頂。塞維斯雖然千鈞一發地逃離了崩塌的屋頂,懷中挾持的男孩卻也在混亂之中被奪去。   這陣沖擊成為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本就烈火焚身、岌岌可危的高樓轟然崩塌,崩裂墜落的碎石瓦礫將木梁窗臺砸得粉碎;點點赤紅星火卷著焦炭,被熱風吹散飛升,一邊表演著胡騰舞一邊遊弋於星漢燦爛的漆黑夜幕之中。   “戈頓,你還好嗎?”黛爾娜快步上前,關切地問候著高空墜落的肥胖男人。   “多虧了你們分散那家夥的注意力,這小家夥睡得正香呢。”戈頓揉了揉護在懷中的男孩一頭微焦的亂發,隨即笑嗬嗬地向黛爾娜比了個大拇指,“當然,我也完完全全地‘完完整整’——呃,在這種場合抖機靈是不是有點不合時宜?”   於此同時,弗西格將一根熊熊燃燒的木樁斬作幾截,分別擲向庭院各個角落的陰影之中,那些陰影仿佛是遇熱融化的橡膠一般,在火光的照射下迅速皺縮並最終消失無蹤。隨即,弗西格將刀刃對準了半跪在地,剛剛從摔落的沖擊中恢復的塞維斯:“那麼,我們的塞維斯大人,你現在已經無路可退了。我們是不是應該繼續剛剛的遊戲,決定一下應該從哪邊砍頭呢,這一次我可是會無條件支持你的決定。”   在弗西格的接連挑釁下,塞維斯白皙的麵頰漲得通紅,雙拳緊握甚至沒有覺察自己修長的指甲劃破了皮肉:“你、你們這些低等種族竟膽敢如此羞辱於咱?現在後悔也已經晚了,你們這些餌食已經沒有玩弄的價值了,現在咱就讓你們好好見識一下讓咱蒙羞的代價!”   言畢,塞維斯的身軀駭然膨脹起來,滿是皺紋的皮膚不堪肌肉與骨骼的重壓,很快便被撕裂崩斷,擴張暴起的血管將體表染為了火焰般的鮮紅色。尖銳的骨刺撕開血肉的包被從背脊與手臂後端鉆出,體表更是鼓起了不計其數的青紫色膿包。   “請下達指示,艾托亞大人。對方隸屬的勢力不明,但是從外形的變化來看似乎具備埃莫多血統,現在我們明麵上還沒有采取過與之敵對的行動,現在撤退至少可以維護與埃莫多族的關係。”艾米璐說道。   “這裡毗鄰科斯塔國境,同樣也是納萊耶的領地內,我們沒有必要在做出決策時考量埃莫多族的態度。而且就算我們就此置身事外,對方似乎也不打算就這麼放我們離開啊。”艾托亞踢起一段朽木,擋下了射向二人的毒針。   實際上他並沒有看清塞維斯是如何發起的攻擊,隻是看見朝向他們一側的膿瘡突然破裂才下意識采取了防禦行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位於庭院另一側的眾人也同時受到了攻擊,戈頓豎起大盾,與黛爾娜藏身盾後擋下了毒針的襲擊。弗西格則是憑借反應力與直覺避開了毒針,並順手拉開了杵在一旁望呆的農夫。   在膿瘡破裂射出毒針,塞維斯的體表又鼓起了另一塊膿包。如果這些膿包內也藏有毒針暗器,單是如何欺近塞維斯身畔都是一個令人頭痛的難題;更別說那些裸露的尖骨上隱約閃爍著冷色的寒光,盡管這也可能是光源不足產生的視覺誤差,艾托亞可不想被尖骨劃傷以驗證骨骼表麵是否有被下毒。   艾托亞評估了一番在場戰力,雖然各自為戰未必無法取勝,卻免不了會有所損傷。   “黛爾娜小姐,弗西格大哥,還有那位大哥。我不勉強大家放下成見,但是現在情勢危急,我們應當合作互助,先設法製服這名暴徒。”艾托亞提議道。   “啊?誰允許你叫我大哥了,再說我憑什麼要聽你這毛頭小子的命令——”弗西格果不其然對艾托亞的意見提出了異議。隻不過,黛爾娜向他遞來的懇求目光讓他強硬的態度瞬間服軟了不少,“好吧好吧,老子不保證事事聽你的命令,不過至少不會跟你使絆子。不過你既然主動請纓,就給我好好指揮,我的同事們要是因為你指揮無度受了損傷,我可不會輕易放過你!”   艾托亞暗自苦笑,在簡短的交流中他便已經看出弗西格嘴硬心軟的性格,他的這番發言實際上和接受自己的指揮。不過即便眾人團結一心,想要製服身軀高度異化的塞維斯還是要費上一番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