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閑觀戲君臣重逢(1 / 1)

新玉簫英雄傳 空空靈兒 16383 字 2024-03-17

眾人奔了許久,進了一座大宅院。武名揚被單獨放在一間房裡,他見救自己的不似壞人,又倦得極了,不覺沉沉睡去。   次日醒來,有個丫鬟送來洗麵水、早點,他便問這是什麼地方。丫鬟道:“這裡是福王府,是我家王爺救了你們。”武名揚吵著要見蘇小樓,丫鬟卻說不知蘇姑娘在何處,門外又有兩人把守,不讓他出去。他隻得耐著性子暫且住下,一日三餐皆有人送到房中。   到第五日上,忽有人來傳他去見福王。一路上見到處懸燈紮彩,許多人進出忙碌,似有喜事。到了福王的屋中,見到一個貴公子,當即磕頭拜見。   福王道:“你叫武名揚,武師彥將軍的孫子,是不是?”   武名揚道:“是!草民還沒謝王爺的救命之恩。”   福王點點頭道:“忠烈之後,淪落至此,令人惋惜。武名揚,你想不想做官?”   武名揚忙道:“想啊。太公在世時常教導名揚忠君報國,為朝廷效力,恨無用武之地耳。”   福王道:“並非你想做官就能做得了。有的人苦讀聖賢書,老考書生書生考到老,仍得不到功名。有的人鬥大的字不識,卻能加官進爵,封妻蔭子,你知道為什麼麼?”   武名揚道:“請王爺賜教!”   福王一笑,道:“你要做官,須得從鄉、會試再到殿試一步步考上去,但即使考中狀元,也未必有官可做。本王若肯抬舉你,隻須一句話,你即刻就能躋身朝班。”   武名揚大喜過望,受寵若驚,說道:“王爺,這是真的麼?”   福王道:“你須答應本王一件事。本王對蘇姑娘心儀已久,要納她為妃,無奈襄王有夢,神女無情,本王知你與蘇姑娘有誓約在先,隻要你讓她死心,便是幫了本王一個大忙。”   武名揚聞言,心涼了半截,呆坐在地。   福王道:“此事說難不難,還不就是一句話。日後有了功名,倚紅偎翠,左擁右抱,美女還不多的是?”   武名揚道:“婚姻之事,全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事須得蘇鏢頭做主。”   福王道:“原來你還不知道,五天前那個夜裡,一場大火將中原鏢局燒成一片白地,合局三十幾口人命盡數葬身火海。蘇鏢頭遠在柳州的嶽母一家也慘遭滅門,中原鏢局在湘贛冀陜各省的分號數日間也分崩離析,作鳥獸散,如今蘇姑娘可說是舉目無親,無依無靠。本王肯收留她,也算她的造化。”   武名揚這幾日雖想中原鏢局定遭不測,仍殊難相信數日之間不復存在,心中不禁生出兩個疑問:“怎麼會這樣?是誰乾的?”   福王道:“這件事早已震動朝野上下,地方上也在著力追查,不過至今未見絲毫端倪。”   武名揚道:“王爺可否許草民與蘇姑娘見一麵?”   福王道:“你答應了?”   武名揚心想:“福王權勢煊赫,得罪不得,隻能暫且應下,再緩作計較。”便點了點頭。   福王大喜,便派人引武名揚到蘇小樓房中。   蘇小樓正在擁被而泣,見了武名揚,破涕為笑,拉著他手,道:“名揚哥哥,你沒事就好,我還以為你……”忽又轉喜為憂,道:“他們說中原鏢局被人燒了,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是不是?你帶著我,咱們去見我爹……”   武名揚牽住她胳膊,道:“小樓妹妹,這裡是福王府,咱們出不去的。”   蘇小樓道:“你有武功,他們要是阻攔,你使出武功打敗他們,用我們鏢局大叔們的話說,是‘亮青子’‘擋風’,萬一打死了人,叫‘鞭士’,繼續上路叫‘扯輪子’……”   武名揚道:“福王府家兵家將眾多,我一人又要保著你,如何沖得出去?”說這話時,臉色頗為難看,不敢正眼瞧蘇小樓。   蘇小樓一急,道:“這怎麼辦?福王逼我和他成親……”   武名揚道:“咱們別無他法,不如暫且應下來再說。”   蘇小樓聞言,驚得倒退幾步,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隻知道父親走鏢三十餘年,從沒失過手,遇到什麼難辦的事,總是由他父親最終解決,自己溺於琴棋書畫,從沒為其他事操過心,且以為一輩子也無須為這些俗務雜事操心,哪知事故突生,她茫然無措,滿指望武名揚能如父親那般保護她周全,卻不料他說出這種話來。   武名揚忙作解釋道:“福王吃人不吐骨頭,若不順從,他殺了我倆,說蘇家合家三十三條人命盡數葬身那場大火,也不會沒人相信……”   蘇小樓驚道:“什麼?你說我爹、高叔叔還有施叔叔、曹大哥他們都被火燒死了麼?”驀地氣血上湧,昏了過去。   下人立即叫來大夫診視,說是氣沖三焦所致,並無大礙,開兩副藥,靜心調養半月即可復原。   蘇小樓卻如何能做到“靜心”?隻要一想到父親慘死,眼淚便止不住流。就算武名揚來勸,也隻會徒增傷心。福府炮製的參芪補養之劑,她拒不服用,飲食不思,懨懨病重,痰喘時作。   福王忙請神醫妙手醫治,都說是七情六欲、憂愁鬱結所致,婚事隻好暫且擱下。藥也服了不少,總無效驗。   未幾年節將至,府裡有果子、衣物、首飾送到房來。一枝玉涼簪,一條白綾灑花汗巾,係著一副銀挑牙,一雙大紅灑花褶衣,兩副絲帶,兩副玉紐扣,一包茉莉花茶。   武名揚納之不拒,蘇小樓仍愁不展,到了除夕夜,家家關門守歲。蘇小樓一反常態,從府上要來紙馬香燭,就大盆中燒了,遙祭父親,高叔叔及尹大哥等人亡靈。想起往年年節,中原鏢局門縣柏葉,戶換桃符,年夜飯果蔬滿堆、佳肴成列,蘇、高兩家坐在一起,笑語喧闐。鏢局裡若還有沒回家過年的兄弟,也一並請來同席。年底結帳大有贏餘之年,還會請來戲班子賀歲迎春。   守歲時,蘇小樓總是纏著父親一同玩到天亮。中原鏢局兼營火藥鋪,總少不了燃放煙花炮竹,什麼“炮打梨花”,“葡萄滿架”,“流星趕月”,“明珠倒掛”,好看煞人。   自元旦而後,父親便到地方上,各處生意朋友拜年,自然沒她的份,隻好終日和丫頭、尹大哥到城隍廟看戲。元霄節賞燈,正是滿城簫管,人山人海,魚龍莫辨,正所謂“一天皎月,十裡香風”。如今物是人非,別人家賀歲依舊,而她卻隻能孤身隻影,獨對清燈。   深霄夢回,還以為睡在了家中的床上,不禁淚水濡濕了被褥。扶病起床,鋪紙拈毫,寫出南唐李後主的那首《憶江南》: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遊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如今感同身受,方才理會出李後主當時是何等的痛苦。一個是亡國之恨,一個是喪家之痛,其實也沒多大分別。   福王多番邀她散心,自動奈每每觸景生情,愈加傷懷。散了大年,病情愈重。福王別無他法,隻好命人張榜,尋求江湖良醫。   忽一日報稱有一老者揭榜,自稱有治百病的靈丹妙藥,當即請進府來。見是一個老乞丐,手拿虎撐,背負藥袋,還有一個小乞丐跟著。俱骯臟不堪,麵目可憎。福王便欲趕出去,徐爵爺道:“自古異士必有異相,風塵中亦不乏奇人。此老丐有無本事,先讓他瞧瞧蘇姑娘的病再說。”   福王以為然,便盛禮待茶。茶罷,到房中診視,見紗窗半掩,羅幔低垂,香氣氳氤,錦花璀璨。   老丐叫將幔帳掛起,道:“天氣轉暖,萬物復蘇,不可遏抑陽氣。”婆子揭開帳子,見蘇小樓星眼朦朧,麵色微黃,奄奄一息。   老丐隔紗把脈,說道:“小姐乃情誌為憂思所傷而致的虛損勞癥,此乃七傷之一。《諸病源候論》中以大飲傷脾,大怒氣逆傷肝,強力舉重、久坐濕地傷腎,形寒寒飲傷肺,憂愁思慮傷心,風雨寒暑傷形,大恐懼不節傷誌,是為七傷。心勞血損,以致氣血不調,下藥當從調和氣血著手。”隨即從藥袋中取出一塊膏子藥,用戥子兌了三錢,開水化開調勻,著人喂服。說道:“此藥以獨活、當歸、防風加蜂蜜調製而成。”留下兩劑,說了服法,又開了參、茸之類滋補藥品,方才辭去。福王自酬謝不提。   蘇小樓半睡半醒間,隻覺有人往手裡塞物事,又聽他說什麼“獨活”、“當歸”、“防風”,似有暗示。待人都散去,展開手掌,見是一個紙團。裡麵寫了八個字:“病體康復,不日來救”。她先是一喜,卻猜不出來救自己的是什麼人。   又想:“難道爹還活著,差人來救我?”一念及此,心為之開,忽想到:“這不是爹的筆跡。”又愁眉不展,尋思:“此人似乎與我甚熟,又關心我的病情,若不是爹,又會是誰?啊,是了,不是爹的寫的,難道不會是別人代他寫的?”一想爹要來救她,巴不得早日病體康復。自此不再廢食,藥到必服。老丐的藥雖非真有靈效,但她這病原從心思上來的,隻要心開,便好得快了。   那一老一少兩丐,正是老丐和少沖。那晚中原鏢局起火,二人趕到蘇小樓房時,隻有蘇紀昌一人,尚昏迷不醒。救醒後,蘇紀昌托二人辦兩件事,便投火自焚而死。師徒倆多方尋查蘇小樓下落未果,未無意中找到了老丐多年要找的人。後見到福府的榜文,已猜了八九不離十。便扮作江湖郎中混進府,一看果是蘇小樓,見她病情沉重,不便即時救出,便趁開藥方之時暗自寫了那八個字的字條。   半月後師徒覺得蘇小樓病好得差不多了,便夜入福邸。到了福邸,發覺侍衛較之往日多了許多,防守極為嚴密。老丐身形敏捷,帶著少沖飛簷走壁,窬墻過戶,如入無人之境。少沖沒想到師父竟身負絕高的武功,又驚又喜,覺原告的擔憂多餘了。才想到那晚幫自己打敗薑公釣的乃是自己的師父。   師徒倆行到一處,忽見對麵高樓上立著一老者,仰觀星鬥,自言道:“天上月亮隻有一個,為何洛陽的與京城的沮然有別?”   老丐低聲囑咐少沖:“你呆在這裡別亂走,師父去去就來。”少沖才點頭,就見師父的黑影竄上高樓,立有數人驚呼:“有刺客!”   老丐此時離樓頭老者僅幾步之遙,沖上高樓的侍衛不敢過於相逼。   老者喝道:“你是什麼人?想乾什麼?”   老丐道:“有人吃膩了猴頭熊掌、鮑魚燕窩,卻想著薺菜野蔬;八侑歌舞、笙簫燕樂也是索然無味,諸事不理,隻以抽大煙度日……”   老者越聽越驚,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老丐道:“你怎麼不叫人殺我?”   老者道:“我已在你掌握之中,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卻見老丐雙膝跪地,口稱:“老臣朱丹臣叩見皇上。請恕老臣適才冒犯天威。”   這老者正是當今天子後來廟號神宗的朱翊鈞。神宗道:“朱丹臣?你是戶部侍郎朱丹臣?”當下喝退了眾侍衛,扶起老丐,道:“你當年乞骸骨,何以變成這般模樣?”   老丐道:“老臣罪該萬死,未得皇上批準,擅離職守。”   神宗道:“擅離職守的又豈隻你一人,這些年朕懶理國事,疏於朝政,大臣們紛紛致仕。他們無非是訕主賣直,沽名釣譽,朕一概留中不批。有的掛印自去,朕也懶得管他。如今內閣輔臣隻有方從哲而已。丹臣,朕知你為官清正,辦事利落,偽以致仕,實另有詔命,然則三年屆滿,你為何也如他們一般棄朕而去?”   老丐道:“皇上久不上朝,老臣為京官之時,也隻三次得睹天顏。大凡詔令出諸內閣各部府,百官朋黨構私,勾心鬥角,老臣不願素位屍餐,才憤而離職的。”神宗道:“你是在怪朕。”老丐忙躬身道:“不敢!”神宗嘆道:“朕在位近四十載,自知無甚作為,為今年事已高,更加無能為力了。”   老丐忽道:“皇上可還記得田妃?”   神宗道:“莫非朱愛卿已查知她下落?當日她被鄭愛妃借故逐出宮門,身懷六甲,十幾年來必吃了不少苦頭。”   老丐道:“當日皇上命老臣尋訪,一直無果。所謂有心栽花花不發,無意插柳柳成蔭,近日倒真訪到她下落。可惜身染沉屙,不日病故。”   神宗深感惻然,半晌才道:“孩子呢?”   老丐正要說話,忽聽有人上了樓,那人道:“爺兒不要信他,這老叫化兒心懷異謀。”   老丐識得,來人是鄭貴妃之兄鄭國泰,仗著其妹受寵,常乾預朝政。當下道:“原來是鄭皇親。鄭皇親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鄭國泰怒道:“混障!朱丹臣,你為侍郎時便與沈一貫、顧憲成一夥,故意與爺兒作對。如今不過是個臭叫化子,連庶民都不如,還妄談什麼君子?君子有這麼臭烘烘、臟兮兮的麼?”他向神宗一躬身道:“爺兒,福府是什麼地方,怎容這老叫化兒在此?他擅闖王府,已犯了死罪。”   神宗覺他說得有理,一時頗為為難。   老丐道:“皇上若有興看戲,可到城隍廟附近請一班演靺鞨技的。”神宗道:“快請!”鄭國泰忙道:“今晚太晚了,臣看還是改日吧。”老丐道:“鄭皇親莫非想拖延幾日,好派人去殺個乾凈?”   鄭國泰為他說中心中所想,大為惱怒道:“你這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卻聽神宗道:“朕今夜煩悶,難以安寢,看看靺鞨戲也好。”當即傳下口諭:“速去城隍廟請戲班子,有差遲者嚴懲不貸。”立即著人去辦。鄭國泰見諭旨已下,也隻有吹胡子瞪眼而已。   不久戲班子請到,便在後花園鋪了氈毯,算作戲臺,四麵火把照得通明。神宗、鄭國泰、老丐等人坐在樓上觀演。   雲板三聲,隻見一個男子引著一個婦人並一個女童出來。那男子叩了頭,在臺上把十三張桌子層層疊起來,好似一座高塔。從地上打一路飛腳,翻了幾個筋鬥,從桌腿間一層層翻上去,到絕頂上跳舞。看的人生怕他掉下來,他卻猛從桌子間一一鉆過,疾似靈猴般到了地上。收去桌子,隻餘一張。   那婦人仰臥其上,將兩腳豎起,露出潞綢大紅裙子,白綾灑花膝衣,玄色絲帶,大紅滿幫平底鞋。那男子拿出一條朱紅竿子,上橫一短竿,直豎在婦人腳心裡。女童輕輕一躍,飛上橫著的短竿上,一會兒倒立,一會兒雙腿自雙臂間鉆過,平睡在長竿之頂。婦人將竿子從左腳移到右腳,竿子也絕不會倒。   戲耍了一回,兩人下了桌麵。女童麵色如恒,並不害怕。   那男子取出一套繩梯,望空中一拋,直豎了起來。黑夜中望不到頂端。婦人拿一麵鑼,當當當的敲起來,女童爬上繩梯,越來越高,眾人看不太真切。卻聽那女童道:“摘數枚梅花,奉各位大爺討賞。”隱約見她作折枝狀。   少頃,那女童從梯橫間鉆翻下來,手捧三枝梅花,二紅一白,徑到樓上獻給三位貴客,並取金杯奉酒。   神宗大喜,道:“如今初春,南方才得有梅花,北方尚早,你卻從何處得來?”   女童道:“不敢瞞爺兒,這花是俺娘做的。”   神宗見她眉清目秀,口齒伶俐,心生喜歡,說道:“原來是假花,卻跟真的一樣。你是哪裡人?叫什麼名字?”   女童跪下稟道:“俺爹姓華,四海為家,俺叫華鳳,別人都管俺叫鳳姐兒。”   神宗道:“好個伶俐的鳳姐兒。你還會演什麼把戲?”   鳳姐兒道:“還會舞流星,頂天燈,跳劍,走馬燈,多著哩。”   神宗道:“走馬燈戲又名皮影,你便做一出來看。”   女童應了,便在席前擺了一張桌子,放上一個白紙棚子,後麵點起兩枝畫燭,外麵的燈滅去,便見前麵的幕上印出人影子,手腳活動,如真的一般。   女童一家三口唱戲,旁邊鑼鼓時鳴,演的是《天仙配》。直做到更深才完。點上燈燭,瞧那些皮影,皆為牛皮剪刻,彩繪而成,形象俊美。   神宗屏去閑雜人等,留下鄭國泰、老丐及演戲的三人。老丐問鳳姐兒道:“鳳姐兒,你娘呢?”鳳姐兒指著那婦人,道:“她不是麼?”老丐道:“你們戲班子那洗衣做飯的田姑呢?”鳳姐兒眼一濕,道:“田姑歿了。她在時,待我可好了。”   老丐向華班頭道:“孩子的事還是二位說的好。”   華班頭已聽老丐說知,眼前老者即是孩子的生父,隻得含淚對鳳姐兒道:“孩子,其實田姑才是你的親娘。她一個人帶著你,怕人說閑話,才寄養在我家。你娘卻一直在你身邊照顧你……”   鳳姐兒聞言道:“我不信,你騙我。”淚水卻已自眼中湧出。   老丐道:“眼前這位貴人是你的親爹。還不快去拜見?”   鳳姐兒望著神宗,又望了一下華班頭,哭道:“你們都騙人。爹不要我了,賣鳳姐兒與人是不是?”   那婦人聽到這兒,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卻聽鄭國泰道:“爺兒,此事非同小可,依在下看,當從長計議。”   老丐道:“鄭皇親,你怕老叫化兒以呂易贏,何不滴血認親?”鄭國泰道:“正要滴血認親!”   神宗點頭允可。當下命人取來金盆兩個,均盛清水。鳳姐兒與華班頭之血滴於一盆,與神宗之血滴於另一盆。結果前一盆血凝成塊,後一盆血融在一外。鄭國泰再無話可說。   神宗便對鳳姐兒道:“自今日起,你便改姓朱。”又賞賜華班頭夫婦紋銀百兩,作為酬謝。華班頭夫婦雖有所不舍,也無可奈何。好在得了這麼多銀子,倒是意外之喜,謝了告辭而去。   鳳姐兒隻是哭泣。神宗命人給她沐浴更衣,再出來相見,又道:“既是我朱家的女兒,當知詩書禮義,不可再做那賣藝的行當。明日拜祭了你的親娘,隨我回BJ。”又命人送她到後堂休息。對老丐道:“朱愛卿,你為朕找回女兒,居功厥偉,不如隨朕一同回京,官封原職,如何?”   老丐跪下謝恩道:“老臣早已習慣了衣衫破爛、浪跡江湖的日子,再穿上玉帶官袍,就渾身不自在。皇上總不願看到丹墀之下有個叫化兒吧?”   神宗道:“既如此,朕也不為難你,你要什麼賞賜,但說無妨。”   老丐道:“老臣不要賞賜,隻求皇上能聽進去老臣一句話。”   神宗眉頭一皺,道:“什麼話?”   老丐道:“皇上這次微服私訪想必看到了,這些年天災人禍,民不聊生,而朝廷的賦稅去一年比一年重,如此下去,逼急了老百姓,遲早……”   鄭國泰插言道:“遲早什麼?叫化兒當然替窮鬼說話,也別太危言聳聽了。”   神宗伸一下懶腰,打個哈欠,道:“朕明白了,你毋須再言。嗯,你既喜歡做個乞兒,朕賜你金鈐、黃綾袋,行乞天下。有不施舍者,視同慢君之罪。”當下禦書“行乞天下”四字,命工匠連夜趕製鈐印。   老丐道:“老臣還有一事啟奏。前些時日本地一家鏢局遭滅門慘禍,地方上至今未查出真兇,隻道是鏟平幫的強盜乾的。老臣聽說鏢頭蘇紀昌的女兒幸免於難,現就在福王府內,還聞王爺有意納為妃子。”   神宗道:“竟有這等事!”召來福王詳加質問。   福王自以為此事十分隱密,不想為這老叫化兒所知,當著神宗不敢隱瞞,隻得承認。   神宗道:“鏢局滅門,是否為你主使?”   福王連連擺手道:“兒臣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啊。不過是見蘇姑娘無依無靠,收留在府中而已,是誰在無端造謠?”   神宗道:“朕量你也沒這麼大的膽子。江湖女子,蒲柳之質,怎堪配皇家兒郎?早些逐出,免叫人生疑。”   福王口頭上答應,心想:“父皇明日起駕回京,我裝模作樣放了蘇姑娘,等父皇一去,再搶回來便是。這老叫化兒與我作對,得除去才好。”   當夜已晚,各人自歸房歇息。老丐才想起徒兒,到原處尋時,已不見了少沖。便叫福府的人到處尋找,一直找到天亮,也沒他的蹤影。隻好先接蘇小樓、武名揚出府。三人正要上路,卻聽說在公主房中抓住一個小乞丐,他當即回去見神宗。   小乞丐果然是少沖。原來他久等師父不至,便到後花園湊熱鬧。對那皮影戲甚是著迷,看罷意猶未盡。回去的途中,路過一間房外,聽見有小女孩哭得甚是傷心,識得是那演戲的女童。他在窗外輕聲叫道:“喂,你哭什麼?”   鳳姐兒見是個小乞丐,知不是福府的人,說道:“我不做公主,我要我娘……你能帶我出去麼?”   少沖道:“不行,我師父會罵我的。”   鳳姐兒道:“我有個法子,擔保你師父不會罵你。”   少沖道:“什麼法子?隻要師父不罵我,叫我乾什麼都行。”   便在此時,忽聽有人喝道:“什麼人?”少沖立即藏身花叢中,幾個提燈籠的福府家丁從身邊過去。待他們去遠,鳳姐兒開了窗戶,叫少沖進到屋中。   少沖雙腳剛一落地,忽聽鳳姐兒點了四肢穴道,他正想說話,又被點了啞穴。心想:“想不到你會點穴功夫。我少沖栽在女人手中,真是倒黴!”   見鳳姐兒先褪去自己的外衣外褲,又把少沖的外衣外褲褪了,正自奇怪,卻見她穿上了少沖的破爛衣衫,弄亂了頭發,抹土塗臟了臉,才恍然大悟。   這時鳳姐兒將她的女兒裝套在少沖身上,又給少沖梳了個雙抓髻,屋中現成的胭脂油粉,也抹在了他臉上。再把他搬到床上,掩了被子。她向少沖打量了一番,不禁狡黠的一笑,飛身躍到窗外,再輕輕掩上窗,悄步而去。   少沖自怨自艾了一回,心想:“是我自己心甘情願做什麼都行,可怨不得別人。”   好不容易捱至天亮,丫鬟來送麵水,叫幾聲不應,便來瞧看。見“公主”四肢僵住不動,一對眼珠卻轉得飛快,大為奇怪。報到神宗那裡,待眾侍衛到來,方解了穴,發現這時的“公主”與昨晚的公主大不一樣。但無論鄭國泰怎麼喝問,少沖總不答他。   神宗忙命人四處尋找鳳姐兒。這時候,老丐來見神宗,為少沖求情。   鄭國泰力主不放,道:“必是這小賊到公主房中圖謀不軌,才被公主製服。不然單憑公主一人難以擒他房中,再行易裝。”   神宗怒道:“朱丹臣,你管教徒兒不嚴,若公主有什麼不測,你這徒兒也別想活命。”   老丐對少沖擅自離開也頗為生氣,向他大聲道:“少沖,到底是怎麼回事?”   少沖從沒見師父這麼生氣過,忙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說了。   鄭國泰道:“隻要不被師父罵,乾什麼都行。嘿嘿,高足眼中隻有朱大人,沒有聖上呢。”   老丐心道:“這個罪名倒是不小。”口上道:“小孩子年少無知。為今之計,當是找回公主……”   鄭國泰道:“倘若找不回呢,朱大人又當怎樣?”老丐道:“還沒找,你怎麼知道找不到?公主此去,必定往祭田妃,可著人速到田妃墳前找尋。”神宗覺得有理,立即著人去找。   沒多久派去的人回來稟道:“公主自己回來了。”神宗大喜,叫傳進來。   隻見公主一身叫化兒打扮,到神宗麵前磕頭行禮,道:“女兒回來了,求父皇不要殺叫化兒哥哥。”   少沖奇道:“你不是不想做公主麼?既然逃出去還回來作什麼?”神宗聽了頗為不悅。鄭國泰喝道:“混障!這兒哪有你說話的份?”   卻聽鳳姐兒道:“我不回來,我爹會殺了你的。”少沖才明白她不願讓自己死,心中大受感動。   神宗扶起鳳姐兒道:“咱們就當什麼事也沒有過。”言下之意,自是饒了少沖。老丐忙叫少沖謝恩。   謝恩畢,師徒倆即將離去。少沖剛走幾步,忽轉身向鳳姐兒道:“我什麼時候還能看到你的影子戲?”他可不知道鳳姐兒身為公主,從此再不能吹拉彈唱。   神宗聽了他這句話,又皺了一下眉頭。鳳姐兒沒有說話,清淚已自眼中滴落。老丐怕又惹出什麼事來,牽著少沖胳膊快步出了福府,與蘇武二人會齊。   在一座破廟中落腳後,老丐告訴蘇小樓那張字條乃他所寫。蘇小樓大為失望,拉著他手要回鏢局。老丐搖搖頭,道:“中原鏢局已是一片廢墟。”蘇小樓身子一歪,差些昏去,武名揚忙把她扶住。   蘇小樓又問:“我爹呢,她是不是……?”老丐道:“你爹臨死前托老叫化兒兩件事,一是把這鏢交還鏢主,二是轉告你的身世。”蘇小樓吃了一驚,道:“身世?”   老丐道:“十三年前,蘇鏢頭押一趟鏢去漢中,回來的途中在荒野間拾到一個女嬰。當時無人照管,啼哭不已。料是為人遺棄,便帶回家扶養。那女嬰才兩歲大……”   蘇小樓再也聽不下去,捂住雙耳,使勁搖頭,道:“你胡說!我是爹娘親生的,我娘去的早……我不是拾來的……”   老丐道:“老叫化兒話已帶到,信不信由你。有一件事要問一下蘇姑娘,那鏢主你可曾見過?”   蘇小樓哭叫道:“你們出去,我要一個人靜一會兒。”   老丐隻好退出來。到了晚上,又來見蘇姑娘,道:“你想不想報仇?”蘇小樓聽了這話,止了悲聲,定定的瞧著老丐。老丐道:“老叫兒起初懷疑,害你蘇家滅門的是福王爺,後來一想,他與你蘇家並無大怨,也不必偷偷摸摸的放火;也不大可能是鏟平幫,鏟平幫意在玉簫,絕不願看到人簫俱焚。黎鏢師突然發狂,發帖途中必是遇到了什麼。瞧手法極似魔教邪術。蘇姑娘,你爹在外麵與什麼人結過怨?”   蘇小樓搖頭道:“爹從不願得罪人,別人就算有怨言,他也會想盡辦法化解。”   老丐點點頭,道:“那就是了。此事多半因這趟鏢而起。無論福王、鏟平幫、魔教或是別的什麼人殺人放火,都是受人利用而已。老叫化兒懷疑有人栽贓嫁禍與你中原鏢局。”   蘇小樓本就冰雪聰穎,一點就通,當即接口道:“前輩說的是鏢主?”   老丐點點頭道:“老叫化兒隻是推測。鏢主逾期不來接鏢,而此鏢恰恰是被人傳為玄女赤玉簫。老叫化兒倘若沒猜錯,這趟鏢就算是玉簫,也非真的玄女赤玉簫。”   蘇小樓這才注意老丐手中一個長有三盡的紫檀木盒,揭口處貼有封條。想不到這麼個小盒子意害得中原鏢局一夜之間盡毀,她心中忽然有個沖動,要將它砸個粉碎,便撲上來奪木盒。   老丐把木盒往背後一藏,伸手在她肩頭推了一下。蘇小樓一下子坐入椅中,一股氣血往頂門一沖,立即昏去。   在旁的武名揚一驚,沖上前護住她,向老丐怒道:“你乾什麼傷她?”   老丐適才沒用絲毫勁力,沒想到她這麼弱不禁風,說道:“老叫化兒怕她一時莽撞,毀去了鏢,無法向鏢主交待……”   忽在此時,他聽外麵衣袂破空,腳步聲近,房頂上也有人落腳。少沖沖進來,叫道:“不好啦,外麵來了好多人。”但過了好一會兒,來人並沒進來,也不作聲。   老丐高聲道:“何方鼠輩,藏頭露尾,鬼鬼祟祟的作甚?”   卻聽外麵有人道:“鐵拐老,別人都說你任俠尚義,秉事公正,鐵麵無私,今日一見,嘿嘿……”   老丐道:“嘿嘿什麼?”   那人道:“世上浪得虛名的人確是不少。”   少沖曾在“客舟求劍”大會中聽人提到風塵奇人“鐵拐老”之名,對這位老叫化兒極是仰慕,這時聽他們對話,似乎師父便是那位風塵奇人,驚奇的望著師父,有些不敢相信。   這老丐確是“丐仙”鐵拐老,他在宦十數年,看透了官場的詭詐,混跡江湖後便把以前所有的一切通通拋棄了,甚至“朱丹臣”之名也棄而不用。從此遊戲風塵,浪跡天涯,很少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鐵拐老當下道:“閣下若不是浪得虛名,便請進來說話。”   那人道:“鐵大俠號稱‘天下第一掌’,蒲某便怕了你不成?”話音未落,廟門已被擊破,進來了數人。前麵一人蒼髯拂胸,正是蒲劍書,後麵是褚仁傑、徐爵爺   鐵拐老一見來人,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蒲、褚諸人麵麵相覷,不知何以發笑。鐵拐老笑罷,道:“原來是幾個不成器的蠢材,老叫化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不想與蠢材說話,快請滾蛋!”   蒲、褚諸人聞言,盡皆變色。   少沖聽了師父的話,大覺痛快,叫道:“諸位‘瞎客’、‘賤客’倘若耳朵沒聾,當聽見我師父的話,快滾烏龜王八蛋!”他故意把“俠客”說成“瞎客”,“劍客”說成“賤客”,也是拐著彎兒罵人。蒲、褚諸人卻沒聽出來,都道他仗著鐵拐老的勢,甚是氣憤。   蒲劍書道:“蒲某隻知道你的掌法本是師祖陽明公的絕學,今日才知道拐老還做過大官,不過今非昔比,你淪落成如今這個樣子,整日價與蒼蠅老鼠打交道,斯文掃地。‘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這句話應由蒲某來說。”   鐵拐老道:“陽明公寧願武功爛在書裡,也不願傳給徒子徒孫,恰恰說明爾等不成器,就算喝了再多墨水也是爛泥糊不上墻。”   鐵拐老道:“倘若老叫化兒眼沒瞎,這不錯,此物非老叫化兒所有,是蘇鏢頭親手交托老叫化兒暫管。”本來是“中原四秀”,他卻說成是“中原四獸”,   蒲劍書道:“拐老說是蘇鏢頭親手交托,有何人為證?”   鐵拐老道:“蘇鏢頭人已不在,小乞丐的話你們也不會信,老叫化兒隻好以天地為證。”   蒲劍書笑道:“沒有人證,卻以天地為證,此番怪論,蒲某還是頭一回聽到。”   鐵拐老正色道:“人可欺,天地不可欺。老叫化兒敢欺人,卻不敢欺天地。”   蒲劍書不以為然的道:“話說得倒是動聽。”又對蘇小樓道:“蘇小姐家門不幸,老夫深表同情,有一句良言相告,‘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不可聽人一麵之辭就信了他。”   武名揚在旁也道:“這老叫化兒確有可疑。當日他到鏢局討錢,說什麼‘中原鏢局不復存在,過了年節討不到錢’,他若不是與賊人相通,又怎麼知道?”   鐵拐老當日不過一句戲言,並沒料到成真,更沒想到會授人口實。正要申辯幾句,武名揚還以為他要動武,知他武功甚高,立即扶起蘇小樓,躲到蒲劍書等人身後。   徐爵爺道:“朱大人在江湖上名聲甚好,咱們也信你不會殺人放火,奪人財物。可是江湖上的人卻不會這麼想了。唯有把玉簫還蘇小姐,方能讓天下人釋疑。”   鐵拐老哈哈一笑,道:“說來說去,原是為此。好說好說。”向武名揚、蘇小樓兩人道:“臘月初八當晚,是誰將兩位救到福府的?”   蘇小樓不堪回首那個夜晚,聽眾人一再提起,大為難受,隻是流淚,沒有答言。   武名揚道:“是蒲老先生、徐爵爺、湯大俠、何道長幾位,怎麼,你想殺人滅口?這麼多人,你殺得了麼?”   少沖見他汙蔑師父,大是氣憤,說道:“武名揚,你也不想想,他們何以會同時在中原鏢局出現?他們早商定好了趁火打劫,才是真的預知‘中原鏢局不復存在,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錯過時機無處討錢’。”   武名揚從他的聲音中聽出是少沖,說道:“少沖,你什麼時候成了叫化兒?”   蘇小樓聽是“少沖哥哥”,如夢初醒一般,喃喃的道:“少沖哥哥,是你麼?”   少沖正要答她,卻聽武名揚道:“小樓妹妹,此人扮作叫化兒回來,不懷好意,多半是報仇來了。”   徐爵爺道:“蘇小姐不要怕,徐某雖與蘇鏢頭生前沒什麼交情,但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害死他的奸人逍遙法外。”向鐵拐老道:“朱大人,不如你跟咱們去見官,有無冤枉,讓官老爺裁斷。”   鐵拐老微笑道:“你們挖好了坑等老叫化兒去跳,老叫化兒可沒這麼傻。”   蒲劍書道:“那可別怪咱們不客氣了。”揚起右手中指,力發於根,順於中,達於梢,“嗤”的一聲,一股氣勁向鐵拐老膻中穴射去。   膻中穴乃人周身三十六死穴之一,中者非死即殘。蒲劍書此招明是致人死地。   卻見鐵拐老提拐一封,立聽“叮”的一聲,猶如金刃相擊。他道:“好一指彈法!可惜為不正之徒所用。”說話間又連封了蒲劍書數指。他一手抱著木盒,單拐對蒲劍書十指,猶然大占上風。   徐爵爺叫道:“姓朱的,今日不是比武,徐某可要得罪了。”揮右掌上前夾攻鐵拐老。   鐵拐老格開蒲劍書一指,杖頭正好從他腋下穿出,撞在徐爵你小腹上。徐爵爺連退數步,甚為狼狽。   褚仁傑、忙搶上前圍攻,一個使鐵砂掌,一個使紫金刀,再加上蒲劍書的一指彈,攻勢一陣緊似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