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3道迷題藏機關(1 / 1)

新玉簫英雄傳 空空靈兒 11597 字 2024-03-17

角聲破空,一隊一隊的八旗兵自城門魚貫而出,兵馬齊整,旌旗蔽空。   鐵拐老心想:“金國始終未能滅亡葉赫部,這般勞師動眾,大兵出征,莫非……哎呀不好,葉赫部在滿洲之北,此是向西的方向,莫非要攻我大明?……”   有土人圍觀,這個道:“大汗命八阿哥監國,親率二十萬大軍,到天壇祭天,要攻南朝呢。”   那個道:“南朝城堅糧足,地廣人多,咱們能打勝仗麼?”   這一人道:“南朝皇帝不理朝政,朝中無人,怎擋得住我八旗軍的鐵騎?”   那人道:“你瞧,咱們大汗出來了。”隻見一麵纛旗下,鐵甲兵環衛著一騎高頭大馬的人,正是一代雄主努爾哈赤。擒少沖的兩人受皇太極派遣脅持少沖,以交換玉簫,正巧碰上八旗軍出城,難進城門,便想從北門進去。就這麼一耽擱,鐵拐老趕到,飛石擊在脅持少沖那人後腦勺上。那人連同少沖一起墜馬。鐵拐老飛身上前救起少沖,再見另一人已飛馬走遠,扣石子彈去,哪知那人身手矯捷,伏鞍而避。鐵拐老連發數枚,都被他避過,眼見著逃到了射程之外,心想:“金國高手倒是不少。”   少沖渾然沒事,隻是臉色蒼白,心有餘悸。   鐵拐老又望了望黃塵中的八旗軍,尋思:“昔年秦軍攻打鄭國,途中為鄭國商人弦高遇上。他急中生智,把羊送給秦軍主帥,說是鄭侯派他送來的犒賞,讓秦軍誤以為鄭國有了防備而退兵。今日我若施故伎,多半不靈了。”   轉念有了主意,對少沖道:“為師要去長白山極頂的天池赴約,有件事要你去做。你即刻乘此馬一直向西,到三百裡外的撫順關,見守將李永芳,說是金兵二十萬勁旅攻我大明,叫他早防備。這是金鈐黃綾袋,你拿出給他看,說出為師的名號,他自當信你。”   少沖還想說什麼,鐵拐老道:“事在緊急,你速去報訊,決鬥事了,為師便來撫順關接你。”說著話把金鈐黃綾袋給了少沖,裡麵足有三天的乾糧。   少沖心中雖怕,但師命難違,隻好與師父灑淚而別,望西馳去。一路上不敢耽擱,天將黑時,便追上金兵的前隊。   前隊的先鋒官見他可疑,立命一個小隊把他擒住,少沖喊道:“我是叫化兒。”金兵哪裡理他,扭送到金主努爾哈赤營中。   努爾哈赤道:“叫化兒豈有騎馬的?你說的是漢話,必是漢人的間諜,要去撫順關報訊。左右,推下去砍了!”刀斧手得令,便來推少沖。   少沖忙道:“我有話說。”努爾哈赤道:“你還有何話說?”少沖道:“難道說漢話的都是間諜麼?你說的是漢話,你身後的範先生也說漢話,你們都是間諜麼?”   努爾哈赤笑道:“小叫化兒說的有理。”對範文程道:“他似乎識得先生。”   範文程微一躬身,道:“這小乞丐是鐵拐老的徒弟,太子派人綁架他,與鐵拐老交換玄女赤玉簫,卻給他逃脫了。”   努爾哈赤喜道:“‘得玉簫者得天下’。小乞丐自投羅網,妙之極矣。你可知鐵拐老現在何處?”範文程道:“多半去天池與完顏堡主決鬥。”努爾哈赤當即命人押著少沖去天池換玉簫。   八名武士押著少沖,馳馬直奔長白山天池。一路上少沖被看得甚緊,絕無逃走的機會。聽金人的口氣,離天池已不甚遠,他心中大為憂急,想到這次不但未完成師命,還要陷師父於為難之境,暗罵自己該死。   行到一處,有名武士看見不遠處巖石下有隻小熊,叫道:“兄弟們,這隻小熊迷了路,咱們快去捉來開葷。”   眾人先少沖綁在樹乾上,吆喝一聲圍攏上去。一名武士挽弓射箭,小熊應箭而倒,一時未死,嚎叫不已。有人又補上一箭,終於射死。   眾人回到樹下,升火烤肉,不一會兒肉香四溢。眾武士見熟得差不多了,正欲撕開分享,不知誰叫了一聲:“不好了,熊爸爸,熊媽媽來找兒子啦!”眾人還以為他開玩笑,抬頭望去,果見兩頭威猛的大熊一前一後直奔這邊而來。這一下驚得魂飛天外,扔下烤肉四散而逃。   有名武士慢了幾步,立被公熊撲倒在地。那公熊憤怒已極,張牙舞爪,把那名武士撕得稀爛。逃開的武士見同伴被吃,都向公熊射箭,那帶頭的武士箭術甚精,有百步穿插楊之妙。射向公熊的箭都被它格開,母熊卻被一箭貫穿肚腹。公熊這時更加憤怒,猛然幾個撲,隻一會兒咬死了兩人。其他人再不敢停留,狂奔下山。公熊追上去又咬死一人,有一人陷於雪中不能自拔,知道狗熊不吃死屍,裝死是唯一逃命的辦法,便俯麵裝死。那公熊走到近處,哪理他是死是活,一陣狂咬撕扯,那人立成了七八塊。剩下三人卻已逃得沒了蹤影。   公熊回到母熊身邊,伸鼻嗅了許久,低嘯了幾聲,忽然仰天又是舞臂,又是哀號,仿佛在怒吼老天不公。   少沖嚇得毛發直豎,生怕它怒極來吃自己,閉上眼睛不敢再看。聽它停了吼聲,睜眼看時,隻見那公熊銜來小熊屍身與母熊放在一處,扒雪埋了,又仰天悲號幾聲,才踽踽而去。   少沖見就這麼離去,頗出意料之外。驚魂稍定,才想到自己不再受製那八個金國武士。恰好腳下有枝羽箭,他一腳踢起,張嘴接住,用箭簇割斷繩子。自己能恢復自由之身,還得多謝小熊一家,朝小熊母子的埋屍處拜了三拜。不知為何,想到公熊當時失子死妻,捶胸問天的眼神,心中甚覺傷感。   拜畢起身,望著大地茫茫一片,竟不知該向何去。又不知師父決鬥情形如何,若到了撫順關見不到自己必定擔憂,自己有辱使命,未能及時報訊,也不知明金兩國交戰勝敗如何。正自亂想,佼幸逃脫的三名金國武士又返了回來。   原來三人未得到玄女赤玉簫,無法向金主交待,便又冒死回來,瞧少沖死了沒有。他們見公熊已去,而少沖還好好的,喜出望外,但仍怕公熊還在附近,便一步步躡足上來。   少沖轉身向高處狂奔。三人見少沖便要逃走,也顧不得公熊,快步追來。漸漸到了山崗上,少沖見前麵是一大片陡坡,已無去路,再看後麵三名武士已然追近,嘴裡叫著滿話。   少沖驚慌中瞥見雪裡一快三尺見方的木板,不暇細想,搬出來趴身其上,木板帶著人一下子從陡坡滑下去。那木板越滑越快,少沖閉目不敢開視,隻死死的抓住木板一頭,耳邊刺骨的寒風呼呼作響,便似要把他從板上吹出去。心中另一個念頭使他萬分恐懼:“這麼滑下去,隻要撞在樹上石上,也必是一死。”   有時木板帶人飛上半空,落下又繼續下滑,有時翻起滾來,也不知過滑了多久,突然又向上滑起來,滑到高處漸緩,重又滑下。如此反復幾次,終於停下來。   少沖好半天才睜開眼,隻見陽光照得雪山甚是刺眼,自己置身兩山的夾溝中。他下來的那山高不見頂,三名武士這時已渺不可見。他第一個念頭是“我還活著”,接著便想尋些食物添飽肚皮。   沿途倒也遇到不少獵戶、農夫,但說的話卻非漢話,也非滿語。少沖寫字與他們認,也沒一個識得。所見當地民俗風物與中原大同小異,隻是語言不通。不過天下乞丐皆一般,那些人倒也施舍他吃食,但對於去赫圖阿拉城,別人聽不懂,自然也不會給他指路。他不辨方向的走了幾天,連回路也忘記了。這一下不能去找師父,中原也回不去了,不由得大是沮喪。   這一日天色將晚,風雪漸大,他仍沒找到棲身之所。忽見遠處山腰露出一角飛簷,料那裡必有一座不小的莊院,他循路走到莊門前。一陣敲門之後,應門的是個三尺之僮,見是個乞丐,便欲驅逐。裡麵有個著黑衣的漢子說了兩句話,門僮便把少沖引到廚房,端了些殘羹剩飯給少沖吃。   少沖一番風卷殘雲,提出要留宿。門僮大是擺手,趕著少沖出去。到了院裡,少沖見那黑衣大漢仰頭看天,若有所思,知他好心,便走過去雙腿跪下,道:“這位大爺,你可憐可憐,天快黑了,我無家可歸,外麵又有虎狼,隻住一晚,明天一早就走。”黑衣漢低頭凝視少沖一會兒,搖了搖頭。   卻在這時,從後堂走來一個著白衣的漢子,手中提著一柄劍,向黑衣漢問了一句話,又瞧瞧少沖,走到近處,突然連劍帶鞘向少沖眉心刺來。少沖一驚,急低頭翻身站起。那劍跟著刺他前胸,少沖急退一步,作勢撲向白衣漢。白衣漢劍立即上指,卻見少沖又退了一步,當下住劍望了黑衣漢一眼,兩人臉上都是驚奇的神色。白衣漢說了一句話,轉身走向後堂。不一會兒又回來,向少沖道:“莊主請小兄弟到書房去。”   少沖聽他說的是漢話,又驚又喜,道:“我終於遇到老鄉了,你們是……”他話沒說完,已看到白衣漢淩厲刺人的眼光,似乎不願自己多說,便立即住口。   白衣漢帶他走向書房。到了房外,見門外站著一個著青衣的漢子。青衣漢問白衣漢道:“是他麼?”白衣漢點點頭。青衣漢向少沖道:“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   少沖道:“我叫少沖,從中原來,迷了路……”   青衣漢不等他說完,伸手來握他手掌,說道:“原來是中原人,你好啊。”他臉上笑盈盈的,手卻抓著少沖不放,勁道越來越大。   少沖覺得手掌便欲被他捏成了肉團,但他生性倔強,心想你瞧不起叫化子,你也不讓你得意,便哼也不哼一聲,隻痛在心裡。   青衣漢突然鬆手,推開房門,向裡麵道:“師父,這小家夥不但會我教中的功夫,似乎……”房中人道:“似乎什麼?”   少沖見說話的是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書生,手中拿著一本青皮書,他身後又站了兩漢子,各著赤色、黃色上衣。隻聽青衣漢道:“似乎是,徒兒也瞧不太明白,有儒家的內功,甚是霸道,不過眼下他根基還淺。”   中年書生道:“你如此無禮,豈是待客之道?還不向小兄弟道歉?”   青衣漢微怔,立即向少沖躬身一揖,道:“適才莽撞,請小兄弟不要見怪。”叫仆人取藥酒為少沖擦拭痛處,為他沐浴更衣,換了身光鮮的衣服,重到書房來見莊主。   中年書生對他道:“小兄弟,你是鐵拐老的弟子是不是?怎麼會‘流星驚鴻步法’?”少沖見他說出自己的來路,大是驚服,喜道:“你識得我師父?這‘流星驚鴻步法’是從一位姓莊的大哥那裡學的。”當下把自己如何身患奇毒,如何闖入莊錚的菜園子,得他相救,又如何幫他打架,隻是於六指琴魔之死略過不提。   中年書生點點頭道:“難怪難怪。在下隻是素聞令師大名,未曾晤麵。不過與這位莊兄倒是相識。你的步法卻又不完全是‘流星驚鴻步’,似還參雜了鐵拐老的‘狗追神行步’,適才我弟子又試出你體內有‘快活功’的真氣,才知你是鐵拐老的弟子。”少沖雖未經鐵拐老正式授藝,但相處時,鐵拐老有意無意指點他,漸漸有了功底。這些連少沖自己也不知道,自然驚奇於中年漢子識出他的身份。   中年漢子又道:“在下姓蕭。”又引介了青、赤、黃、白、黑五個弟子,後道:“在下也是中原人。因不堪忍受明朝的苛捐雜稅,才背井離鄉到這朝鮮國定居。”   少沖心想:“原來這裡是朝鮮國。”隻聽蕭先生道:“過一段時日,劣徒要回一趟中原,你在這裡耐心住著,到時跟著回去便是。”少沖大喜,不住口的道謝,自有人領他到廂房歇息。   此後數日,一日三餐都有白衣漢相陪,其餘四弟子卻很少見到。而蕭先生常在院中石桌上獨自下棋,左右手輪流執子,左邊贏了,便左手端杯喝酒;右邊贏了,便右手端杯喝酒,還笑道:“成固可喜,敗亦無憂。輸贏都有酒喝,妙極妙極。”   忽一日傍晚,有客人拜莊。高軒盛從,華裾珠履,皆是富貴氣象。莊客延至客廳奉茶,不久蕭先生迎出來,見三位客人中隻朝鮮國手金泰來是老棋友,另兩人一個著便服,一個寬袍短袖,作日本武士打扮,都是生麵孔。便用朝鮮話說道:“原來是金老哥。國手莫非又想出了什麼妙著,來向蕭某炫耀。這幾位是……?”他眼光瞧向另兩人,等金泰來引見。   金泰來道:“金某蒙皇上、太子抬愛,受封‘國手’,怎敢妄自尊大?我帶來兩位朋友,這一位是日本國‘棋聖’宮本寧次郎宮本先生,這一位是義州判官崔明亮崔大人……”   蕭先生與兩人見禮。崔明亮恭敬的還了一揖。宮本一直盯著壁上幾幅字畫看,比及金泰來引見時,才睇了蕭先生一眼,眼光又回到壁上,道:“聽聞蕭先生是本地有名的雅士,有‘棋書畫三絕’之稱。不過壁上這幾幅字畫嘛,……”說到這裡,便輕搖了兩下頭。後麵的話不言自明,那意思是“也不過如此”。他說的是日本話,由崔明亮翻譯過來。   金泰來道:“這些都是敝國的大師手筆。”宮本道:“在下不敢品評貴國的大師手筆。說到書畫,畢竟中土才是源流。無論神品、妙品、能品,皆是洋洋大觀,不知凡幾。在下舍中便收羅了不少中土書畫精品,這次來朝以棋會友,還有幸得了三件中土的稀世奇珍。蕭先生這些字畫相形未免遜色。”   蕭先生聽崔明亮的譯文還算客氣,但從宮本傲慢的神情,已知並非原話。但他沒有生氣,說道:“不知是何奇珍,宮本君可否借在下一觀?”   宮本道:“有何不可?”便命隨從捧上來。三件珍品分放在三個木盒中。宮本令人開啟第一個長木盒,取出一個卷軸。一名隨從持定一端,垂下一幅立軸。   眾人注目看去,見是一幅《墨葡萄圖》。畫中枝葉紛披,藤條低垂,葡萄晶瑩欲滴,墨韻飄香。筆墨酣暢淋漓,潑辣豪放,觀之令人驚心動魄。後麵題款曰:“半生寥落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擲野藤中。”署名“青藤道士”。   崔明亮道:“畫是不錯,可惜非出名家。”   蕭先生道:“不然。青藤道士徐文長學識淵博,書畫劍皆精,但功名不就。為人放蕩疏狂,落拓不羈。所作書畫強心鐵骨,與夫一種磊塊不平之氣,字畫中宛然可見。其水墨大寫意畫法,縱橫馳騁,大刀闊斧,力摒宋元以來倪元林、祝枝山、文征明等文人畫的陳腐之氣,自創一格,獨具匠心。尤其是這首詩,更以野藤自況,……”   徐渭字文長,曾為胡宗憲幕僚,於抗倭頗有功績。胡獲罪後,佯狂脫歸越中,還因殺妻入獄。其言行與世不容,鄉裡目為狂人。不過這很對蕭先生脾胃,他的私印刻的便是“青藤門下走狗”,對這幅畫自也是投以青眼。自信畫中那種不馴和無奈也隻有他自己能看到,世上俗人幾人能知?   他正自入神,宮本卻教收起來,打開第二件珍品。兩名隨從一人持定,一人徐徐展開。卷幅縱一尺、橫三丈,描金雲龍箋上龍飛蛇走,乃是宋徽宗趙佶的草書《千字文》。   崔明亮道:“向聞那個宋徽宗是個糊塗皇帝,不過書畫音律還算精擅。”   金泰國道:“趙佶其書學黃魯直而能變其法,學薛曜又能自創一格。筆畫瘦挺,自稱‘瘦金體’。卻不聞他能書狂草。這幅字莫非是假的?”   宮本道:“國手這話外行了,趙佶能今草亦能狂草。此卷為他書法已臻爐火純青之時所作,乃不可多得的傳世精品。”   蕭先生嘖嘖稱贊道:“道君皇帝草書既有懷素之圓轉疾澀,又有‘草聖’張旭的體勢連綿,其筆勢灑脫勁利,結體變幻多姿,通幅轉行換筆毫無懈怠,一氣嗬成,大有天風漫卷,江河狂瀉之氣象。其排山倒海之勢恐素、旭之輩亦遜讓多多。”他邊看邊懸腕虛書,自“天地玄黃,宇宙洪光”,順著那筆勢下去,越來越快,越來越興奮,連身子也跟著舞動起來。卻在他興高采烈處,宮本又教收起。   蕭先生意猶未盡,忙道:“怎麼?”   宮本道:“還有第三件寶貝呢。”第三個木盒呈四方形,裡麵油紙包裹著一個黃絹包袱,打開包袱,又有青皮封幟。   蕭先生見如此鄭重其事,料非凡品。待去了封幟,才見是一本破舊泛黃的線裝書。眼前一亮,立即夾手奪過,驚喜道:“是《隋書》的《棋圖》!此書早已亡佚,你從何處得來?”   翻開一頁,隻看得一眼,再也無法移目。臉上忽喜忽憂,自言自語道:“這一手‘倒脫靴’甚妙。這一著敢於棄子,……嗯,白子有些不妥,黑子卻不乘勢追擊,教人匪夷所思……”他正想著書上的珍瓏棋局,書又給宮本拿回。   宮本道:“諸位這下見識了,可知在下沒有說大話。”心想:“自己枉稱‘棋書畫’三絕,所藏字畫、棋譜比起這三件就差得遠了。”當下說道:“足下可否在敝莊盤桓數日,容在下借以揣摩揣摩?到時自當原封奉還。”   宮本道:“其實舍處藏品汗牛沖棟,這三件雖然珍奇,不過太倉一粟。就算贈給先生也沒什麼大不了。但這麼無緣無故相贈,旁人看了眼紅,也向在下索要,在下不好厚此薄彼,藏品再多,也不夠送人。”   蕭先生道:“足下美意,在下心領。別無他望,隻求暫借數日。”宮本麵顯為難之色,說道:“在下今日叨擾,本擬向先生討教棋藝。不如你我約定三局,在下以此作為輸贏的彩頭。”蕭先生道:“在下的藏品恐難入足下法眼。”   宮本道:“先生不幸負於在下,可否容在下請教一個題目?”   蕭先生先是一喜,後又蹙眉道:“竟有如此便宜之事!不知要考在下什麼難題?”   宮本道:“蕭先生棋書畫之外,精通天文地理、術數歷法、三黃六壬、奇門之術,在下粗通棋劍之道,其它雖有涉獵,終究未能登堂入室。所出之題,皆在此中。先生倘覺涉及隱私,不便相告,自可以不答便是。”   蕭先生聞言才放了心,道:“一言為定。”便將眾人請到雅室。   華燈高照,排開棋枰。兩人相對,一跪一坐。餘人知高手過招,可大開眼界,在旁觀弈,靜待雙方落子。   蕭先生道:“我為主,你為客。第一局足下請先!”   宮本道:“在下就不客氣了。”拈子落在邊角上。   蕭先生想也不想,在白子的犄角上掛一手。宮本望了一眼蕭先生,在另一邊角上落子。蕭先生又在其旁掛靠,意在不讓他有絲毫立足擴張的餘地。   宮本起初數子,似乎漫不經心,為黑子四處包抄,一番打劫求活,到後來竟連成一片,四個邊角都是白子的天下,勢力大熾。黑子已然無力阻擊,聽任黑子殺入中原腹地,奪地擴勢。一局未終,敗局已成。   蕭先生推枰斂手,道:“這一局足下贏了,”望了一眼那三個木盒,搖了一下頭,道:“請出題,在下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宮本道:“好。中土有譫:種樹植林,莫過清明。現問清明之節,七曜位於黃道哪一宮?北鬥引二十八宿又在何位置?”   蕭先生道:“天文星象,語難達意。”當下命黑衣弟子土司空取來一架渾天儀,置於空地上。   眾人見是一個大球,外麵好幾層銅圈,上標:赤道、黃道、南北極、日月星辰、二十四節氣等名目。黃衣弟子將水注入渾天儀的漏壺,“嘀噠”聲中,銅圈各繞軸轉動起來,演示出星象變化。金烏墜,玉兔升,光陰茌苒,鬥轉星移。   蕭先生道:“太陽於春分點達白羊宮,於穀雨達金牛宮,清明節當在白羊宮將至金牛宮。周天二十八星宿,以北鬥鬥杓指向的角宿為起點,由西而東羅列。”當渾天儀行至清明,蕭先生教停了滴漏。各銅圈隨即停止,三垣二十八宿羅列一周天,太陽正處於白羊宮中。   宮本點頭道:“在下明白了。”蕭先生命撒去渾天儀,道:“咱們來下第二局,如何?”各揀子歸碗,將枰清空。   宮本道:“所謂禮尚往來,這一局該由先生執先。”   蕭先生道:“好。”執白在邊角的四四位落了一子。宮本投在了三六位上。蕭先生不去管它,到關元處落子。宮本卻在六三的位上又投一子,與三六位的黑子成夾攻之勢。   此為‘雙飛燕’,也即日本所謂的‘雙懸’。蕭先生仍不管那子的死活,隻集中精力經營中原腹地。過了十餘手,地盤頗為可觀。而黑子一味濫勢,少有根基。一局終了,通計宮本輸了三目半。   宮本道:“蕭先生妙棋。在下輸得心服口服。這幅趙佶的《千字文》橫軸便歸先生了。”   蕭先生教青衣弟子木太歲收起,又道:“黑白之局,成固可喜,敗亦無憂。在下佼幸獲勝,竟得了徽宗真跡,毋寧太過?就算輸了,可說是絲毫無損。宮本君不妨出第二道題目。”   宮本道喜道:“先生身在局內而神遊物外,以平常之心超越勝負之念,棋品已在我等之上。在下第二道題目是:有人居中央,出乾位十步,趨無妄七步,轉師位十二步,返同人七步,至坤位十五步,問他現居何處?”   蕭先生掐指算了一會兒,道:“你請稍候。”命紅衣弟子火熒惑取來算盤、算籌,就在棋枰上演算。他一邊撥弄算盤,一邊用算籌計數。約摸一頓飯工夫,他盯著枰上的算籌道:“我知道了。此人居坤位十步,或者他轉乾位十步可回到中央。”   宮本點頭道:“咱們來弈最後一局。”他也不客氣,執先投在關元附近。   蕭先生心想:“你竟然直入中原,我可不許你立足。”也在關元附近落子。數手後,蕭先生的黑字圍成了“金井欄”。白子圍於當中,眼見著要死一大片。宮本舉棋不定,額頭涔涔汗下。過了一會兒,手中一子投在了白子的活眼中,圍死了數枚黑子。這數枚黑子一揀開,局麵大變,形勢逆轉,竟成了白子被圍。   蕭先生贊道:“好一手反扳!”眼見突圍無望,隻得另辟天地,在另一塊空地發展勢力。兩人你一子,我一子,“玉子頻敲忘畫冷,燈花落盡覺宵深”。這一局鬥得甚是激烈。   前兩局一勝一負,最後決定高下。旁觀眾人都覺蕭先生略居下風,敗局已呈。五大弟子更為師父著急,所謂“觀棋不語真君子”,何況棋技差之千裡,也隻有乾著急而已。   木太歲一抬頭發現那東洋人的一名隨從神色有些不對,再瞧他手臂微動。後來發現隻要輪到宮本行棋之前,他手臂都要動幾下。木太歲大為奇怪,趁眾人目光都在棋枰上。移身過去,才見他在宮本後背劃來劃去,似在寫字。再留意一會兒,發現當他寫“七四”,宮本就落子在七四位,當他寫“三九”,宮本就落子在三九位,原來是在指點宮本行棋。木太歲當即乾咳一聲,狠盯著那人。那人眼皮一抬,目光甚是銳利。   木太歲本想逼視他一會兒,讓他自覺收手,那知被他這麼一看,先自心慌無主。定神再看那人已籠手袖中,不再指點。他即回到師父這邊,向火熒惑低聲道:“我瞧東洋人背後那隨從大有來歷。”   火熒惑望了一眼那人,並不覺有何特別,搖了搖頭。   再看棋局,蕭先生這邊已將受困的棋子解救出來,連成一片,於白子成互抱之勢。兩邊都不能置子叫吃,竟成了雙活之局。宮本哈哈一笑,道:“你我戰成平局。在下奉上《墨葡萄圖》和《棋圖》,可否問第三個題目?”蕭先生道:“在下求之不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請!”   宮本隨便抄了一枚棋子攥於拳心,道:“這枚棋子隻有在下知曉黑白,請先生猜出來。你可以發一次問,不過在下隻能答‘是’或‘否’,還可以撒謊。”   蕭先生聞題,道:“此題有意思。”撚須沉吟半晌,忽含笑道:“有了。先問足下,棋子是白的且你所言為實?”宮本搖頭道:“否。”蕭先生道:“是黑子。”宮本展開手掌,果是一枚黑子。   其實這一問含著一個非此即彼的機關,以次推斷,即可猜中棋子黑白。眾人沒明白其中道理,有的還以為蕭先生擅於先天神數之類,占卜得知。   宮本起身道:“在下親聆雅教,學問大長。改日拜候,就此作別。”說罷深深一躬。金泰來、崔明亮夜相隨辭去。   蕭先生直送到莊門,待客人走後,回到雅室,把玩三件寶貝,愛不釋手。又道:“這東洋人棋力不弱,實是我生平所會一大勁敵。不過他第三局後半局棋力不繼,明顯發揮失常……”   木太歲在旁道:“其實他視受人指點,以二敵一,才的與師父抗衡。”當下將適才所見告知師父。   蕭先生忽然想到什麼不妥,自言道:“這三人來的唐突,僅僅是為了弈棋?三件中土珍品每一件都極為稀罕,那東洋人又從何得來?他請教三題,隻問答案,不索原由,還說學問大長……”   他向來機警,迷於珍品在先,惑於木野狐在後,以致一直沒察覺出異常。這時他越想越覺可疑,立即派水、木兩弟子尾躡上去,探看三人究竟有何圖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