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火二弟子當即換成常人的裝束,火速下山。不久白衣弟子水辰來報:“新來的那個小孩不見了。”蕭先生一驚,命人找遍了全莊,果然沒少沖蹤影。 二弟子跟上金泰來、宮本、崔明亮等人,發現那小孩少沖被他們的隨從脅持。最怪的是,金泰來來時本是乘轎的,這時卻和其他隨從一起走路。 一直跟到岔路口,崔明亮下轎來到一抬大轎前,說道:“本官要事在身,這就不相陪星使了。” 隻聽轎裡人道:“三位今日相助田某,田某改日還有重謝。”那抬大轎便向西北那條道去了。 金泰來、崔明亮二人也和宮本分了手,朝義州的方向乘轎而去。 木、火二弟子蒙了麵,半途中截住金、崔二人,逼問那姓田的來路,又將去何處。金、崔受逼不過,立即吐露實情。原來那人是明朝派到朝鮮請兵攻金的使者之一,姓田名爾耕。三人受了他恩惠,答應以弈棋為名、字畫為餌,為的是問蕭先生三個題目。此刻他要去的是八卦觀。至於有何圖謀,也不得而知。 木、火二弟子探得實情,即由火熒惑火速回莊報知。木太歲則去追蹤田爾耕。蕭先生聞報大驚,道:“木野狐當真害人,少沖兄弟被人捉去咱們竟不知覺。這田爾耕是明朝使臣,此行要見的人必是咱們數年來費盡心思要找的人。”當下帶同四大弟子,星夜投八卦觀而來。 少沖看見那東洋人有人指點在木太歲之先,當時便要叫破。但他剛張口,有人在他身後出其不意的蒙了他嘴,挾至轎裡塞了嘴、縛了手腳。其時人人都在關注棋局,誰也沒有留意。其後的事他也不甚了然,隻知道轎子坐上來一人,可是不久那人下去,又換了一人。 轎子漸行漸高,後來又向下行,也不知去什麼地方,更不知這夥人捉住自己所為何事。隱約聽見有人問道:“這小孩是蕭遙的人,殺了棄屍於此,他們絕難找到。”轎裡的人道:“這小子若是懂些土木之術,於咱們說不定還有用處。”兩人說的都是漢話。 終於到了一處,轎子落地。少沖被提到轎外,去了束縛、嘴中布團。此時天色微亮,眼前是一座道觀,數名道士迎了山門,田爾耕與他們說了幾句話,便被帶到大殿。 一老道士迎出來,打個道稽道:“田大人先降,貧道有失遠迓,恕罪恕罪。”說的是漢話。 田爾耕道:“本官奉大明天子之命出使朝鮮,搬兵攻金,順道拜望洞玄道長,施舍些錢物,以作修繕道觀之用,還有皇上所賜的三千冊《參同契》《玉皇經》。”他打個手勢,立有八個挑夫挑了八個挑子擺到殿前。 洞玄道長稱謝一番,陪著田爾耕上香,然後四處觀瞻。 大殿正中神廚供的是三清,廚後是黑虎玄壇,供趙公元帥。大殿兩側分坐鬥八星宿、三十三天帝子、四值功曹、靈官神將、六丁六甲、天罡地煞,又四聖堂內供真武帝帝君、太乙真君、南極仙翁、紫微大帝。 遊了一遍,田爾耕提出要看地宮。洞玄道:“地宮乃本觀禁地,別人外人,就是本觀弟子也不得擅入。還請田大人鑒諒。” 田爾耕道:“你八卦觀乃我大明天子敕建,觀中無一物不是我朝賜賞,就是道長的玉牒也在我朝天師的管轄之列。何以本官反成了外人?” 洞玄道:“貧道正是奉了大明天子之命。除非有大明天子的聖旨,地宮一律不得讓人進入。” 田爾耕道:“本官隻是瞧一瞧有什麼地方需要修繕,沒什麼大不了。皇上那裡自有本官承擔。這裡有十二個地宮,你隻開白羊宮,本官看一宮罷了。”說罷不由分說,便叫人打開白羊宮之門。 洞玄無奈,隻得叫人取來鑰匙開門,叫別人不可隨入,自己陪著田爾耕下到地宮。 地宮在觀中的鎮邪塔下,天圓地方,地形八角。石壁平滑,上鐫箴訓條文,有“禍福無門,唯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等語。正中一方白玉高臺,四周嵌著八卦,臺上是金身法座,身披黃羅灑金聖袍,蓮花冠、朱文舄,一手執如意,一手執麈尾,塗抹的金粉卻已斑駁。身周點著七星燈,成北鬥之形排列。法座四周都是十八地獄種種神怪鬼魅的雕像,烹剝刳心、銼燒舂磨,種種情景皆栩栩如生。便是田爾耕,看了也不免生寒。 待至法座前,田爾耕問道:“這就是鎮邪雷壇?”看著便伸手去觸法座。 洞玄驚得臉色大變,忙加阻止道:“大人不要妄動!這地宮處處布置機關,原是為了防範竊賊進地宮盜寶的。” 田爾耕微笑著收回手,和洞玄回到地麵,說道:“本官要在此處盤桓數日,你去安排飲食住宿。”洞玄應命,隨即安排齋飯。 少沖以為此處已是中原,雖然被挾持,卻不怎麼害怕,表麵十分乖順,心裡卻一直想著尋機逃走。晚飯後,少沖與看管他的兩個轎夫同睡一房。外麵剛報三更,便有夜貓子叫。一轎夫道:“時辰到了!”兩人挾著少沖到鎮邪塔前,見那裡已有數人等候。不久又來了兩人,當中一人便是田爾耕。田爾耕問一人道:“鑰匙呢?”那人道:“小人據模樣配製成了。”當下打開宮門。田爾耕命兩人和少沖隨來,其餘人等把守在門外。 到了地宮,田爾耕神色立即凝重起來,輕手輕腳的來到雷壇之下,生怕一不小心觸動機關。七星燈忽明忽暗,四麵的鬼怪此刻顯得尤為陰森駭人。 田爾耕繞著雷壇走了幾個圈子,取出羅盤定方位,哪知指針擺來擺去,每次停下來都停在不同位置。這一下吃驚非小,心想:“羅盤無法指向,找不到入口,那該如何是好?”忽想到少沖,便問他道:“小兄弟,你可知乾位方?”少沖連“乾位”兩字也沒聽過,當然不知,便一個勁兒搖頭。 田爾耕道:“小兄弟,目下地宮之門已經關上,咱們若分不明方向,便出不了這地宮。難道你想困死在這裡麼?我請你來是要你乾活的,可不是吃白飯的。”少沖心道:“我也沒求你,誰讓你請的?”說道:“我不知道啊。” 田爾耕道:“乾為天,居西北,乾坤屯蒙需訟師,六十四卦列其位。你師父沒教過你六十四卦方位圖麼?” 少沖心想:“原來你問我的是方位。”忽瞧見那七星燈,隨口道:“聽說北鬥七星的鬥柄指向北辰,那便是北方了。” 田爾耕一聽,如夢方醒,喜道:“是啊,我怎麼沒想到?”他走到雷壇前,從玉衡、開陽、搖光三星的連線指向推算出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八大方位,又從八大方位推算出六十四個方位。然後出乾位十步,趨無妄七步,轉師位十二步,返同人七步,至坤位十五步,正走到一座判官木像之下。便叫手下轉動木像。木像轉了身子後,東邊宮壁打開一道門。 田爾耕大喜,教一人拿燈在前,從那門而入。裡麵是條促狹的地道,到了盡頭,又折而向左,復行數十步,忽有亮光,已到了一扇門後。 那門虛掩著,從門縫脧進去,見裡麵偌大一個石室,一個破衲老者背著身子在煽火煮飯,室內卻不見炊煙,想是另有煙囪通到地麵。田爾耕一個箭步上前,匕首抵在老者後心上,輕聲道:“啞前輩,我知你不會說話,……”他向一手下使個眼色,那手下掏出一串鑰匙。田爾耕指著壁上一銅一鐵兩把鎖,又道:“我問你,開鎖的是銅鑰且你說的是真話,是就點頭,不是就搖頭。”那老者剛一點頭,他匕首疾送,老者撲地而死。他看也不看一眼,立即奔到掛鎖的那麵墻下。 那墻乃一塊巨鐵鑄成,中間有道鐵門。門上掛了一銅一鐵兩把鎖,串在一起,但隻需打開其中一把便可打開鐵門。 田爾耕貼墻聽了一會兒,輕聲叫道:“教尊,你老人家在這兒麼?”連叫幾聲,忽從裡麵傳來鐐銬碰擊之聲。田爾耕退了數步,叫手下道:“開鐵鎖!” 拿鑰的那人見田爾耕要他開鎖,不禁渾身發抖。這兩把鎖僅開一把就可打開鐵門,但若插錯了鎖,就會引動機關,開鎖之人性命不保,而另一把鎖就此無法打開。而不用鎖鑰,強行刀砍錘砸,引動炸雷,室內任一人也別想活著出去。 那人看到主人淩厲的眼色,不敢不從,隻得大著膽子去開那把鐵鎖。插入鎖孔,輕輕一扭,一聲“哢嚓”,鎖真的開了。田爾耕大喜,推開鐵門,叫道:“教尊,弟子田爾耕來救你了。” 門一開,糜爛腐敗的氣味沖鼻而至,眾人不禁掩鼻。裡麵陰森森的,仿佛還聽到一個濁重瘮人的聲音,也不知是人的喘息聲,還是鬼怪發自地底的咆哮聲。借助外麵照進的燈光,隱約見室內趺坐著一人,亂發遮麵,全身皆白。 少沖心想:“觀主不許外人擅進地宮,原來這裡囚禁了犯人。田爾耕是中原的大官,怎麼又有教尊?” 猛聽到一陣極嘯厲的笑聲,然後是一個濁重的嗓音道:“你是田爾耕?” 田爾耕趨步上前,道:“是啊,明王座下弟子田爾耕。教尊你老人家受苦了,弟子特來救教尊出去的。” 那人道:“你說老夫可以出去?” 田爾耕道:“是啊……”他話未畢,驀地一股極大的吸力將他吸了過去。脖子上立刻有一隻冰冷如鐵的大手掐住,氣為之一窒,隻見教尊亂發飛舞,神情猙獰至極,嚇得他魂飛天外,忙大呼道:“教尊饒命!” 白發老者道:“老夫囚在此處,世上隻有一人知道。你是不是奉他之命來殺老夫?” 田爾使勁搖頭,道:“五年前教尊為東廠錦衣衛設計陷害,教中兄弟無人不想營救教尊。隻是不得其法,誰也沒打探出囚禁之處。後來朝廷還假傳消息,說教尊老人家瘐死獄中。弟子混入錦衣衛,討得鄭國泰歡心,在他身邊做事,探知他每年都要借故出使朝鮮,便是來見教尊。弟子籌謀已久,才偷到鎖鑰仿製了一把,趁出使朝鮮請兵之機,救教尊重出江湖。” 白發老者哈哈大笑,震得眾人耳鼓發痛。隻聽他說道:“重出江湖,我白袍王森做夢都想重出江湖。哈哈,田爾耕,你救了老夫,可要老夫賞賜你什麼?”鬆了雙手。 田爾耕一下子跌倒在地,磕頭如搗蒜,道:“弟子忠心我教,對教尊崇拜得無以復加,時時想聽教尊老人家的教導。弟子聽說教尊還在人世,隻想著能救教尊脫離苦海,別的什麼也沒想。” 少沖聽他自稱“王森”,不自禁的心生寒意:“他是白蓮教原教主王森?不是早死了麼?怎麼還活著?” 王森道:“老夫恩怨分明,你有求不妨直說。” 田爾耕道:“弟子別無他求,願拜教尊為師,一生一世侍奉你老人家。自忖無德無能,怕教尊不答應。” 王森道:“老夫有兩個徒兒,大徒弟李國用別立門戶,用符咒召鬼,與老夫作對,為老夫一掌打死。二徒弟便是我兒王好賢,他竟串通東廠番子陷害他老子師父,自己做起教主來,老夫若能出去,第一個便要教訓他。老夫一身神功,無人可傳,如今收你做入室關門弟子,也算死而無憾了。哈哈……” 田爾耕連忙大磕其頭,口稱:“徒兒拜見師父!”摸出靴上的匕首,道:“這柄烏金匕首切金斷玉,削鐵如泥,讓徒兒為師父砍斷鐐銬。”手握匕首,一時沒有動手。 王森道:“怎麼?” 田爾耕道:“徒兒想到,那洞玄老道是鄭國泰心腹,武功遠在徒兒之上,待會兒出去,師父自重身份,自不屑與破老道動手,該由徒兒代勞。可是徒兒……”正說至此,忽見到王森亂發間如電般的雙眼,身子不自禁的向後一縮。 便在此時,從室頂傳來畢剝之聲,越來越大,了陣陣熱浪自四麵透入。田爾耕的一名手下跑進室叫道:“不好啦,出口已被大火封堵,咱們出不去了。” 王森冷笑道:“洞玄發覺你救老夫,要燒死咱們。可也沒這麼容易。老夫現下受你一套速成的武功‘石佛指’。你取幾截竹簽來。”田爾耕大喜,立即奔至外麵的廚房,用匕首削了幾截長不過一寸的細蔑片,回鐵室交給王森。 王森扣一截在拇中二指之間,說道:“看清楚了!”話未剛落,進來報訊的那人悶哼一聲倒地。其餘三人嚇了一跳,不禁退開一步。 田爾耕道:“師父,徒兒沒看到你發指,怎麼鄧瘌頭已被竹簽射死。” 王森道:“石佛飛竹,當然不能讓人事先看到絲毫征兆。高手過招,尤其如此。‘石佛指’用於近身相鬥,突然發指,對手往往防不勝防。”當下教田爾耕如何發勁,如何掩飾。原來左右手各扣一截竹簽,一手露在前,一手藏在後。與人動手,在前的隻是虛張聲勢,在後的突然發指,出其不意。 少沖一聽這門功夫以暗算傷人,頗不光明,心想魔教的武功果然邪惡。 田爾耕不一會兒便已學會‘石佛指’,用匕首斬斷王森的鐐銬,果然是削鐵如泥,鐵鐐一斬而開。這時火越燒越近,濃煙彌漫鐵室。眾人都覺熱浪逼人。忽然幾聲炸響,地動欲裂,地室將塌。再看出去的地道,已被炸塌封死。田爾耕的另一名手下急道:“怎麼辦?求教尊示下。” 王森長袖一伸,已把他卷起擲上鐵墻,那人當場死去。王森舉銬向天,叫道:“難道老夫真要葬身於斯麼?” 田爾耕道:“徒兒有辦法了。”他走到灶邊,用烏金匕首了陣亂劃,磚灶塌下,露出一個黑黝黝的竇。 田爾耕道:“師父,這煙囪通到地麵。隻是孔道太小,怕是出不去。” 王森一笑,道:“是麼?”骨格爆響,突然間身子變得又細又長,整個鉆入煙囪。 田爾耕喜道:“是縮骨功!”忽又叫道:“師父等等我!”他見囪道斜行向上,便用匕首在囪道四壁亂削亂劃,費了好大功夫才鉆出地麵,已是精疲力竭,渾身骯臟,不成樣子。地麵上濃煙滾滾,隻聞房屋垮塌聲、火燒爆裂聲,他抬頭想找王森的所在時,突見兩人正對立在他前麵兩三丈遠處,一個是白袍老怪王森,另一個卻是鄭國泰。兩人似已立了許久,動也不動,便如兩尊塑像,連袍袖也絕不因風而拂。 田爾耕心想:“鄭國泰什麼時候來了?兩人武功都深不可測,這般對峙,必有一番惡鬥。”嚇得他趴地不動,連大氣也不敢出。 卻聽王森道:“你在發抖。”鄭國泰道:“你胡說!我怎麼會怕你?五年前你武功在我之上,不過這些年本官武功精進,而你五年不見天日,飲食惡劣,身子變得糟糕之極,又豈是我的對手?” 王森放聲大笑,聲震屋梁,周圍數間屋子轟然垮倒。笑罷道:“一個身子糟糕之極的人,能笑得如此開心麼?” 便在此時,忽有腳步聲響,有人奔鄭國泰而來。鄭國泰本已緊張到極點,驚得反手一記鎖喉爪。看那人時,隻見他喉管已斷,咽氣倒地,一手仍指遠處,正是洞玄道長。 鄭國泰一怔之間,一截竹簽飛到。他立即鼓起肚腹,竹簽一碰到他脹大如球的肚腹立彈了回去。王森一接一放,鄭國泰一聲輕呼,脹大的肚皮忽被尖利之物刺破,真氣跟著大泄。隻一瞬間工夫,鄭國泰便如泄了氣的皮球,軟癱在地。原來王森接的是竹簽,放的卻是一枚尖針。隻因他一接一放太快,別人看不出來,還以為放的仍是原來那截竹簽。 田爾耕見鄭國泰已無還手之力,立即精神大振,奔上前揮匕首朝他胸口了陣猛刺,不住的道:“敢和咱聖尊作對,這便是下場!” 王森道:“他若早下手殺老夫,老夫也不會活到今日。” 田爾耕道:“鄭賊不殺師父,無非是想到我教的《蓮花寶典》。” 這時忽有弟人奔近,望王森跪地而拜,口稱:“明王座下散人蕭遙引五大弟子拜見聖尊。”來的正是蕭先生及木火金水土五行弟子。原來適才洞玄手指遠處,正是向鄭國泰報信。 少沖恰在此時爬出囪道,聽到這話,才知蕭先生所說的“我教”也正是莊錚加入的的白蓮教。 卻聽王森道:“蕭先生如何在此處出現?” 蕭遙道:“弟子於三年前來朝鮮定居,意在打聽聖尊下落。前晚這位教友……”他說到這裡望了一下田爾耕,又道:“……到莊上弈棋,露出口風。弟子匆忙趕來支援,今見聖平安無恙,心喜若狂。” 王森道:“你來的正好。忽乎五載,中原武林沒有我白袍王森,不知成了何等樣子?咱們即日回中原,召集舊部,再轟轟烈烈的鬧他一鬧。哈哈……”笑聲中大邁步而行。田爾耕立即跟上去。 蕭遙才走幾步,忽看見少沖,便向青衣弟子木太歲道:“咱們答應了人家,自當然諾。你帶著這小兄弟隨後而來。”說罷忙去追王森。五行弟子帶著少沖在後跟著。 蕭遙知道老教主不喜外人,故叫木太歲帶著少沖遠遠跟在後麵。路上有蕭遙留下的標記,兩人不致跟丟。連行了半個月,終於到了滿洲境內。 這一日兩人正走在山路上,忽聽後麵馬蹄聲得得,頃刻間三匹快馬自身旁呼嘯而過。沒走多遠,那三個乘者兜轉馬頭,馳了回來。其中一漢子向兩人問道:“喂,知道馬尖坳怎麼走?” 少沖聽他說的是漢話,甚感親切,正要開口,木太歲拉了一下他胳膊,搶口道:“我們是外地人,不知道。”三乘者吆喝一聲,掉頭而去,似乎有什麼急事一般。 木太歲待他們去遠,向少沖道:“他們是王好賢的人,這麼急匆匆的趕路,恐怕是為著咱們而來。你不要多言,免招殺身之禍。……”說未畢,後麵又有數騎人馬趕來,大多著白衣裹白巾。經過兩人時,當中一白眉老者向其他乘者道:“馬尖坳就在前麵,大夥兒趕快些,別讓他老人家等急了。”一言才畢,馬隊已在數十丈之外。 少沖聽那老者嗓音厚重宏亮,顯得內功極高,心想:“他已如此之老,居然還有一個老人家,不知那老人家又有多老?” 木太歲道:“麻老虎也來了,怕是有些不妙。”少沖抬頭見他臉色凝重,顯得憂心忡忡。 兩人循著路標而行,一路都有白蓮教的人過去。木太歲心道:“不好,他們知道了老教主行蹤,要去圍殺他老人家。”一念及此,攜起少沖快步而奔。 轉過一道山嶺,忽見眼前站了數百人,大多著白衣裹白巾,都靜悄悄的望著對麵的高外。對麵一石如柱,高有七八丈。石頂一坐一立兩人,坐著的那人散發披肩,須發皓白勝雪,滿麵皺紋,一雙鷹目卻冷如冰刀,平視遠方,正日白袍老怪王森。立著的那人是錦衣衛千戶田爾耕。 木太歲在人叢中看到了師父及四個師兄弟,喜道:“原來是自己人!”輕聲囑咐少沖道:“這是我教在此聚會,你不要多言,倘若別人問起,你就說在乾達婆旗下供事,不過尚未入教。”兩人從中間人道來到石柱下,與蕭遙等人站在一起。 場上雖站了幾百人,但鴉雀無聲。此後陸續又有人來。鏗鏘聲中,王森站了起來,掃眼看了一下場中之人,淡淡的道:“陸鴻漸和屠一刀呢?他們不敢來見老夫麼?” 眾人仰望上去,見他手足俱有鐐銬,山風拂動袍襟,須發盡舞,鷹目如電,淩然而有威勢。這時那白眉老者道:“右護法和屠人王怕是遇到了麻煩,太上教主請稍待片刻。” 王森仰天大笑。笑聲中幾分憤怒,又有幾分蒼涼。眾教徒有的相顧失色,屏住了呼吸。跟隨王森多年的老教徒都知,王森殺人前都會大笑。 王森笑罷,道:“老夫明白,他們眼中隻有教主,沒有我這太上教主。想當初老夫坐鎮聞香宮時,靠他二人鎮壓了數次部眾叛變,可見他二人是忠於老夫的。何以如今連見老夫一麵也不願了?獸王,你可知原由?” 那白眉老者是白蓮教“四大會王”的“食肉獸王”麻狜,因喜蒸吃小孩,人稱“麻老虎”。麻狜當下一躬身道:“弟子愚昧,請太上教主賜示!”王森道:“因為,因為老夫已不是教主了。” 眾人聽了都老大不解,心想:“兒子、老子誰是教主,不是一樣麼?” 又聽王森道:“七年前,老夫不幸中了名門正派的奸計,為錦衣衛拘獲,身陷天牢,我兒繼任教主,可想到救老夫出獄?嘿嘿,老夫要上九頂蓮花峰,第一個要殺老夫的便是王好賢。” 此言一出,眾教徒都道:“太上教主多心了。” “教主得知太上教主得見天日,高興還來不及哩。” 一老教徒道:“太上教主身陷天牢,教主曾派四大會王齊入京師,大鬧了一場,那知東廠、錦衣衛甚是狡猾,四大會王竟是連牢房也沒找到。後來朝廷宣稱太上教主瘐死於獄,教主還大哭了三天,為太上教主建了衣冠塚。” 王森冷冷一笑,道:“這都是皮毛外相。秦廣成,你在本教資歷也算老的了,何以如今還中是傳頭之職?論心計手段,你還不如小你許多的徐鴻儒。昔時徽、欽二帝被金兵所虜,趙構泥馬南渡,於建康稱帝。他也曾命嶽飛北伐,但當嶽飛要直搗黃龍,要迎還二帝之時,他何以唆使秦檜、萬俟卨以莫須有罪名害死嶽飛?還不是怕二帝回來,自己這寶座便坐不便了。” 待王森說完,眾教徒無論是否領會,都道:“太上教主發前人所未發,真是字字珠璣,句句發人深省。” “太上教主高屋建瓴,論斷精辟,弟子們如拔雲見日,豁然開朗,如醍醐灌頂,智慧大開。” “這是太上教主七年坐關所悟,將來要載入聖典呢,咱們好好記在心中,回來去傳與其他弟子領會。” 少沖聽在耳中頗不舒服,但想王森那番話也有些道理,以前聽太公提到嶽飛事跡,隻道是秦檜嫉賢妒能,想不到主謀竟是皇帝老兒。 王森待眾人稍停,又道:“遠的不說,就說英宗遭土木堡之禍,為瓦剌俘虜北去,其弟郕王繼立為景帝。後來瓦剌乜先送還英宗,景帝迎之不疑,使居南宮,終致奪門復辟。我兒若是聰明的,當效趙構,不效郕王。” 他一說畢,石下又是一片頌揚之聲,有的更將他與釋祖、白蓮老祖等大聖並列。王森聽眾教徒頌揚之聲一浪高過一浪,覺得大為受用,畢竟七年牢獄,麵壁枯坐,哪裡去聽這好聽的話? 獸王麻狜道:“教主倘真的容不下太上教主,乃大逆不道,我等當廢去他,擁太上教主重登教位,兄弟們,是不是?” 此言一出,誰敢說個“不”字?眾教徒眼見太上教主偉岸如救世之主,唯恐說得不大聲,都大叫:“好!”“該當如此!”“弟子們對老教主忠心擁戴,決無貳心。”王森看到眾教徒大表忠心,不禁撫須大悅。 原來王森一出獄便召集舊部下欲謀復位。子奪父業隨處可見,而王森以垂暮之年,還戀著教主之位,要從兒子手中奪回來。 卻在這時,忽聽遠處有人宏聲道:“白蓮教弟子聽令:石上那人是朝廷派來的奸細,冒充先教主,意欲占據本教而後毀之,兄弟們且莫上他當。” 眾人回頭望去,隻見上山的要道盡是白衣白巾的白蓮教徒。來的人數頗眾,看不清誰在說話,但聲傳如此之遠,場中人聽得一清二楚,說話之人功力自是非同小可。 王森瞇縫著眼,道:“蒙萬仇,你過來說話。”話音雖輕,卻傳出老遠。一會兒從山下奔來五人,當中一人黑袍直裰,體似羅鍋,手足纖細,卻走得極快,另四名大漢身壯腿長,反趕不上他。石下眾教徒立即讓開一條道,五人徑至石下。 那跎背的道:“麻二哥,教主有令,還不動手?”蒙萬仇與麻狜並列為“四大會王”,號稱“吸血鬼王”。 麻狜望了一眼王森,恰與王森冷森森的目光相接,立即垂目不語。就在此時,眾人眼前一花,石下已多了一人。一個詭異的聲音道:“蒙萬仇,你有本事捉老夫走啊。”蒙萬仇見王森突然在眼前出現,嚇得連退兩步,另四人更退了七八步也還不止。 王森道:“蒙兄弟昔年為救老夫,匹馬獨闖沂蒙山,血戰錦衣衛,後來大鬧京師也有你的份,可謂忠心本教。王好賢蠢笨無能,難當大任,還是奉老夫為教主吧。” 蒙萬仇道:“蒙某隻知有聞香宮的教主,教主之令,蒙某不敢不遵。”他說罷身形一晃,向王森撲去。 王森道:“老夫知你是條漢子,讓你十招。十招之後你仍殺不了老夫,別怪老夫心狠。”說話間身形微動,已避開蒙萬攻來的五招。蒙萬仇雙臂彎作蛇形,腳踏龜步,蛇借龜之穩重,龜借蛇之靈動,使的是他賴以成名的龜步蛇形拳。但十招過後,仍連王森的衣角也沒碰到。 王森冷笑一聲,籠在袖中的雙手齊出。蒙萬仇雙手被一股大氣吸了過去,陷入王森掌中,全身真氣如黃河決堤,狂泄而出。隻見他五官扭曲,全身收縮,似乎連身子也要被吸入王森掌中。而王森身子卻脹大如球,亂發狂舞,周圍的草木都向他飛去,如磁吸鐵一般。蒙萬仇越是掙紮,體內真氣泄得越快,越是難以收攝。不久便縮成一團,掛在王森手中如一具皮囊。王森雙掌一收,蒙萬仇悶聲墜地,蜷曲如蛇。同 來的四名大漢來曾見識過老教主的手段,一見獸王死得如此奇特,舉步欲走。 王森道:“我白蓮教沒有貪生怕死之徒。”雙掌陡然平推,那四名大漢被一無形大力拉扯,一個接一個撞入王森掌中,連成一串,都被吸成了乾屍。眾教徒大呼著圍上去競相踐踏死屍,有的拉出死者臟腹舔噬。 王森袍襟鼓脹,臉色由青轉紅,須發也黑了少許。長笑聲中一躍而上石柱,舉銬向天,說道:“本樂已死,紫陽作古,試問當世又有誰能與我王森一決高下?哈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王森豈非要寂寞死麼?” 田爾耕仰視王森,眼中盡顯欣羨之色。眾教徒相顧駭然。麻狜呆了半晌,方朗聲道:“教主神功蓋世,天下無敵,德配堯舜,功高軒轅,千秋萬代,一統江湖。” 眾教徒一齊跪伏,高呼:“教主神功蓋世,天下無敵,德配堯舜,功高軒轅,千秋萬代,一統江湖。”連隨同蒙萬仇來的諸人也隨聲頌揚,一時聲震山穀,回響久久不絕。 少沖其時雖年幼,但於王森之嗜血陰冷,麻狜之厚顏無恥,大為反感,心想白蓮教被人目為邪教,並非冤枉。他初生牛犢不畏虎,這麼一想,不禁冷笑了一聲。饒是聲音輕微,淹沒在眾人的頌揚聲中,仍被王森聽到。王森冷目如電,一下子射到他身上。見眾教徒跪伏在地,獨他鶴立雞群,又是不悅,道:“你笑什麼?” 少沖毫不畏懼,挺胸昂首的道:“前輩隻聽到屬下的誇贊,沒聽到別人的辱罵。”王森怫然道:“什麼辱罵?”木太歲一個勁的向他遞眼色,少沖視而不見,仍道:“他們說你蠱惑人心,流毒千裡,兇殘暴虐,欺世盜名,奸惡邪淫,亂七八糟……”他一口氣說出了一大堆聽別人罵王森的話,也虧他把別人的話記得這麼清楚。 王森越聽越怒,雙手向下猛砸,一股無形之力直撞少沖胸口,站在他前麵的數人先被掀翻橫飛而去。那股力將及少沖胸口,斜裡又有一股力推到,兩力相交,消於無影。卻也帶著少沖打了兩個轉,一屁股坐地,嘔出一口血來。一老者伸手挾起他,叫聲:“走吧!”快步向山下而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