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6章 情河盡數付劫灰(1 / 1)

新玉簫英雄傳 空空靈兒 15282 字 2024-03-17

便在此時,店門外來了三人。   一人道:“金先生,咱們跑遍了長城內外,大江南北,連玄女赤玉簫碰也沒碰到,這個是不是……”   另一人道:“王爺不必焦慮,功夫不負有心人,隻要咱們肯花心思,終歸是要到手的。”   少沖聽前一人是福王爺,後一人是完顏洪光,聽聲音已到跟前,已是避之不及,忙轉身背對三人,牽著祝靈兒的胳膊,對她低聲道:“有歹人來了,不要作聲!”說著向房裡走去。   三人被店小二請進了隔壁房間。隻聽完顏洪光大聲呼道:“快去弄些韭菜來。”   店小二應諾去訖。哈巴圖怨聲道:“這該死的南朝,哪有咱關外好?到處都是瘴氣,害得咱們簫沒得成,倒得了一身病。”   福王勸慰道:“哈兄弟不要灰心,咱們得不到的,也別讓別人得了去。”   說話間店小二進門道:“幾位爺兒,酒菜到了!”   哈巴圖飛起一腳把店小二手中菜板踢翻,喝道:“蠢豬,咱們要的是韭菜,不是酒菜。”   店小二沒聽懂,還道是飯菜不好,忙作揖道:“爺兒不喜歡,小的換了便是。”   完顏洪光抓起桌上箸筒中的筷子甩手一揚,呼呼聲中全都釘在門板上,正好排成一個“韭”字,說道:“看明白了,是這個‘韭’字!”   店小二嚇得舌頭打顫的道:“是,是……”心中雖想這三人不要酒菜,反要韭菜,可也奇怪,但也不敢多問,趕緊收拾了殘局下去準備。   不久采了一把韭菜進門來,放在桌上,生怕客人又不滿意了,把筷子往他身上插,道一聲:“幾位客官忙用。”忙退出去。   完顏洪光道:“白藥子煎湯內服,才能去除瘴毒。這附近藥店居然無售。道上聽說韭然是除瘴毒的偏方,也不知是真是假,咱們嗅上幾嗅,權且一試。”   三人各抓了一把,放在嘴邊嗅。   又聽完顏洪光道:“簫原在那小乞丐手中,在場鏟平幫的人大都死了,簫必定還在他手中。”   三人對話,隔壁廂房的少沖和靈兒聽得一清二楚。靈兒聽到這兒,不知好歹,指著少沖吃吃笑道:“瓜仔,他在說你。”   少沖大驚失色,忙捂住她嘴,但是時已晚。完顏洪光一掌打穿墻壁,哈巴圖、福王分從兩邊撲來。   少沖拉起靈兒往門外就走。剛奔到院門,見完顏洪光已然欺到,操起進門店小二手中的菜板向他擲去。   完顏洪光行得急了,不及讓開,手起一掌,將菜板擊得粉碎,飯菜油漬灑了一身,再看少沖時,已然出了庭院。   哈巴圖預先到客棧大門埋伏,待見出門,揮鋼叉向少沖便刺。靈兒嚇得大叫,少沖緊急之中,攬起靈兒腰,氣沉丹田,縱身一躍,從哈巴圖頭頂跨過。   哈巴圖收力不及,鋼叉正迎向追出門的完顏洪光。完顏洪光也是反應奇快,連忙一個倒翻,這叉把個店門打塌,磚瓦都砸在哈巴圖身上。寫著“喜客來客棧”紅字的五個大燈籠隨風而落,街上頓時人聲大嘩。行人慌忙閃開,避之唯恐不及。   少沖在街上奔了一陣,遇見街邊一間馬行。到門前雇了一輛馬車,取道武當疾趕。   少沖懼畏完顏洪光,甚是心焦。靈兒卻吃吃憨笑,說道:“我笑那大腦袋比你還笨。”   少沖知她說的是哈巴圖,會意一笑,聽後麵馬聲奪奪,他開後窗回望,見完顏洪光三人騎馬追來,急道:“乖乖龍的冬,長辮子、大腦袋、蝙蝠王都追來了。”忙催促馬夫快些趕路。   但拉車的馬終究不如快馬加鞭,耳聽得後麵的馬蹄聲越來越響,靈兒掀開後窗望了望,道:“我問你,現在是馬車向前走,還是路往後走?”少沖哪有心思答她,隻道:“看起來似乎道路往後走,但路上那三匹馬卻在往前走。”   猛聽完顏洪光大喝道:“停下了!”跟著一聲巨響,車篷塌了半邊。那車夫哪經過這等陣仗,如聞旱地驚雷,道是催魂閻羅追來了,嚇得摔下馬車。   少沖忙拿起馬鞭,使勁抽打那馬。那馬經少沖一打,精神突振,又快了起來。   走出不遠,忽見前麵正不緊不慢行著十幾騎人馬。少沖大呼道:“閃開,閃開!”那知那些人好似聾子,竟自不讓。眼看就要撞上,少沖急攬韁繩,那馬奔得急了,少沖拉得人立起來,馬車忽然脫轂,竟向道旁翻滾。少沖情急中牽著祝靈兒的胳膊騰空躍起,滾到道旁的草地上。   隻聽馬隊中有人傲然道:“從來都是別人給咱讓路,沒有咱給別人的理。”   少沖扶起祝靈兒,見她嚇得嬌容失色,但兀自無事,正要喝罵那人,想起說話之人是魏公公,便沒出口。   便在此時,鑾鈴急響,煙塵處躍下來三個人,正是完顏洪光等人到了。哈巴圖當先逼過來,喝道:“快交出來!”   少沖道:“交出什麼?”   完顏洪光怒道:“小娃娃不想活了!……”   卻聽馬隊中魏公公的聲音道:“誰不想活了?他還沒生出一子半女,這會兒可死不得。”   哈巴圖喝道:“老不死的,別來多管閑事!”   魏公公淡淡的道:“這是我大明的天下,可不是你金人的天下。”   完顏洪光聞言略驚,料想眼前之人絕不簡單,自己身中瘴毒,功力大打折扣,不宜招惹麻煩,向哈巴圖使了眼色,拱手道:“劣徒有眼不識泰山,得罪莫怪!這二人……”   魏公公道:“這二人不生子息,本座勢必要保護他們周全。”   完顏洪光道:“看在閣下金麵上,咱們暫且放過這二人。”說罷與福王、哈巴圖上馬離去。   哈巴圖兀自不肯罷休,幾番回頭,終於忍不住大聲叫道:“等你兩個小賊生了小小賊,咱們才來找你們算賬。”   三人漸去漸遠。   少沖正要上前謝他相救之恩,魏公公一擺手,向從人道:“給他們一匹快馬!”說罷打馬前行。自有人讓出一匹來,交給少沖二人。   魏公公走出不遠,忽停馬回頭道:“你現在叫祝姑娘什麼?此事不落實,我心中放不下。”   少沖心道:“他幫我趕走‘長辮子’,事已至此,叫一聲也無妨。”便叫聲:“老婆。”   魏公公“嗯”了一聲,轉頭上路。   少沖望著馬隊離去,心想:“這活吊死鬼性情古怪,雖是一番好意,卻是讓人難以接受。也不知他是什麼大官,幾句話嚇跑了‘大金國英雄’。”   少沖和祝靈兒怕完顏洪光還要追來,不敢逗留,同乘一馬,向武當山的方向疾馳。   祝靈兒於路上問道:“老婆是什麼?”她在華山長大,從未下過山,與世隔絕,自然不通人情世故,同派弟子為夫妻者,互稱“師兄”“師妹”,是以祝靈兒不知“老婆”為何物。   少沖聞言先是怔了一下,道:“老婆跟老虎、老鼠差不多。”   祝靈兒笑道:“那麼你以後叫我老婆,我叫你瓜仔,咱倆扯平。”少沖忙道:“不行!”   祝靈兒道:“咱倆生了兒女,那三個人要來殺咱倆;不生吧,那吊死鬼要派人來纏著咱倆,你說是生好呢,還不是不生好?”   少沖聽了,心想她雖沒往夫妻上想,這話讓別人聽見,倒真的以為自己與她是一對夫妻,便道:“這話你不可再說了。”   祝靈兒嘴角一翹,道:“為什麼說不得?我偏要說。”   兩人一路上不住的絆嘴。這一日舟過漢江,將到均州地界,隻見前麵一座大高山,知是武當山到了。   離七月十二尚有十天,總算能提前趕到武當,兩人都歡喜不已。一個是將見到大師兄而歡喜,一個是為將見到蘇姑娘而歡喜。   正行至頭天山,少沖忽見大路上來了十幾騎人馬,當中竟有哈巴圖,他立即牽著祝靈兒的手向山上快步而奔。   不多久忽聽鼓樂聲響起,遇見前麵一隊道士敲鑼打鼓下山來,後麵又跟著三抬大橋。   少沖料知是迎接福王的道士,對祝靈兒道:“他們跟蝙蝠王穿一條褲子,咱們別給看見了。”見林子深處有個廟庵,到了近處見門額上是“清水庵”三字。二人逕奔庵裡。迎麵見到一個中年尼姑,忙趨前道:“師太救我!外麵有歹人追我們。”   那女尼領二人到一間凈室,向另一個老尼道:“師父,這裡兩個小施主被歹人追殺,救是不救?”   那老尼麵壁趺坐,背對三人,說道:“靜音,你是庵主,問我作甚?”   靜音師太向二人道:“跟貧尼來!”領到裡麵一間屋,叮囑二人不可出去。   便在此時,完顏洪光的聲音已自外麵傳來。靜音師太迎了出去,見了三人,問道:“三位何故滋擾?”   福王道:“剛才有兩個娃娃進了你庵,這兩個娃娃偷了咱三人的東西。”   靜音道:“這裡是佛門清靜之地,就算真有人偷了你東西,也不該這麼氣勢洶洶的闖進來。”   哈巴圖道:“這麼說,兩個娃娃就在你庵裡,快交出來!”   完顏洪光作了一揖,道:“失物心切,擅闖之罪,請多鑒諒。兩個娃娃,還請師太交給咱們盤問。”   靜音見他說到這地步,倒無辭回絕。卻聽師父道:“不知兩個娃娃偷了了三位什麼東西?”   完顏洪光見說話的是個向壁而坐的老尼姑,心道:“這一問問得厲害!我卻不能說是玄女赤玉簫。”便改口道:“其實兩個娃娃是不從父母之命,私下結為夫妻,離家出走。我三人是兩個娃娃的家人,要把他們捉回去處治。”   老尼道:“原來是一對露水鴛鴦,既然是兩情兩悅,何苦要棒打鴛鴦?”   三人本想出家人堪破男女之情,聽了這話,頗出意料之外。完顏洪光道:“他們未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實在大違禮教。不守禮教,跟夷狄胡人又有什麼區別?”   老尼道:“你還道自己是漢人麼?這位公子倒似中原人,而你二位的口音,與那兩個娃娃相差甚遠,嘿,關外的滿人也學起漢人的禮教來了。”   三人見她識破了自己身份,再也不必掩飾,完顏洪光一使眼色,哈巴圖大步邁向凈室後屋。靜音以身攔擋,哈巴圖大掌在她肩頭一推,直把她震飛撞破板壁。三人搶進屋來,見裡屋空無一人,後門敞開。   完顏洪光道:“兩個娃娃從後門逃了。”當先追出,哈巴圖、福王隨後跟來。   到了一處密林,已見少沖、祝靈兒兩人身影。少沖傷重未愈,祝靈兒武功不濟,完顏洪光飛身上前,雙手一伸如老鷹捉小雞一般把二人捉住,點了二人穴道。哈巴圖搜少沖全身,未找到玉簫。   完顏洪光向祝靈兒道:“小妮子,快些交出玉簫,你怕不怕我搜你的身?”祝靈兒一個勁的搖頭,嚇得說不出話來。   少沖見他真要搜身,急道:“喂,你總不會看上了我老婆,在光天化日之下欲行非禮,豈不有損你‘大金國英雄’的威名?”少沖抬出他“大金國英雄”的高帽,擠兌他放過祝靈兒。   完顏洪光道:“胡說八道!我完顏洪光是禦封的‘大金國英雄’,美女無不投懷送抱,怎看得上這個小妮子?玉簫不在她身上,老夫還瞧不出來麼?必是藏在什麼地方了,早些說出,少受皮肉之苦。”   福王道:“必是留在了清水庵,哈兄弟,你回去找找。”哈巴圖見完顏洪光點頭應允,便轉身回清水庵。   哈巴圖剛轉過一簇樹叢,忽大叫一下,傳來打鬥之聲,但沒幾下便了無聲息。完顏洪光、福王料事不妙,急忙奔出。   完顏洪光奔了十幾步,急又想到什麼不妥,轉回身時,已見兩個娃娃被一老婦解開穴道,瞧那老婦身影正是清水庵中那個老尼姑。   此時傳來福王的聲音道:“金前輩,哈兄弟怕是不行了。”完顏洪光愛徒心切,快步過去,見哈巴圖麵皮浮腫,昏迷不醒,忙取出一粒藥丸灌入他嘴中,說道:“他被點中要穴,震動心脈,氣滯血淤,老夫已給他服了‘豹胎熊膽丸’,命總算保住了。但要完全康復,尚須時日。”說罷盯向老尼姑,道:“想不到小小一個廟庵,竟藏了一個厲害角色。”   福王瞥了一眼那邊,有些慌亂的道:“她是什麼來路,莫非連金前輩也不是對手?”   完顏洪光道:“如果老夫沒有猜錯,她使的是峨眉派的‘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法’。在清水庵之時,老夫聽她聲音宏亮,就知不是尋常的尼姑。隻時當時咱們劫人時她沒有出手,這會兒卻殺出來,頗出老夫意外。”   完顏洪光見老尼姑帶著兩個小娃娃便欲離去,便放下哈巴圖,走上前去道:“老尼姑,你傷了人,話也不留下一句,就這麼走了麼?”話畢向老尼揮出一拳。老尼低頭避過。完顏洪光再一拳打出,老尼仍是隻閃不還手。完顏洪光這一拳未收,便向祝靈兒打去。   老尼喝道:“欺負小孩子,逞什麼英雄?”袖中飛出一拳,直奔他麵門。   完顏洪光側身一閃,道:“好一招‘一麵花’!果然倏忽神奇,變幻無方。峨眉派能有你這等修為,恐怕除了未了師太,再無他人。”   這老尼正是峨眉派掌門未了師太,為著一事來到武當山掛單於清水庵,平日不露形跡,連靜音師太也隻道她是尋常雲遊四方的僧尼,服她妙解佛法,便如活菩薩一般供奉在庵裡。適才在庵裡之所以沒有動手,便是怕露出功夫。此時隻這金人甫一接手,便知他武功甚為了得,不在自己之下,若不施以自家功夫,實難應付。   峨眉派創派祖師原是一道姑,後入佛門,研各家拳法,慮各家拳法繁雜,莫衷一是,而女子禦侮,多有不同,遂探各家之拳意,另辟蹊徑,創不接手之拳法,積十三年,始臻大成,呼為“玉女拳法”,同道譽之“峨眉拳”。功法介於剛柔之間,亦柔亦剛,內外相重,長短並用。   兩人拳法上鬥了個不分軒輊,完顏洪光拳法不能勝她,陡地變拳為掌,使出家傳的“落日熔金掌”。   未了師太漸感難支,忽在祝靈兒頭上一抹,手中已多了一枝簪子,一招玉女簪法中的“斜插一枝梅”插向完顏洪光風池穴。她手中簪子長不足三寸,卻難掩鋒芒,姿勢優美而頗具威力,足按“倒踩蓮步法”,“織女飛梭”、“天魔翻袖”、“繡女穿針”、“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一招招綿綿不斷使出,當真身若驚鴻鶯穿柳,簪似追魂不離人。   完顏洪光固然掌力威猛,卻無著力之處。未了師太隻出半手,便將他淩厲的招勢化解於無形。他不禁焦躁起來,順手抄起一棍木棍,道:“瞧瞧我的‘破風棍法’。”一棍疾出,隱有疾風吹勁草之象。   未了師太簪短莫及,掣出一短棍來,朝完顏洪光周身疾點。   完顏洪光見是一枝玉簫,生怕在打鬥之中損壞,罪莫大焉,便道:“不比棍法,咱們比拚內力。”擲了木棍,左掌猛向未了師太當胸拍到。形禁勢格,未了師太不容回避,隻得發丹田之氣,伸左掌相接。兩掌一碰,一聲爆響,未了師太退了兩步,穩立不動,鼻息無聲,神定氣閑。   完顏洪光退了兩步,身子微晃,又退了半步,眼見比拚內力已是輸了,不由得氣沮,說道:“峨眉‘涅磐功’果然名不虛傳!嘿嘿……”冷笑兩聲,轉身走近哈巴圖抱起,便向林外走去。   福王連叫不應,生怕未了師太乘勝追擊,急忙趕了上去。三人不久即已不見。   祝靈兒樂得不住拍手,叫道:“好啊好啊,老師太神功無敵,三金狗夾尾而逃……”正說至此,卻見未了師太嘔出一大口血,身子如風擺荷,搖搖欲倒。少沖嚇了一跳,急上前扶住,道:“師太,你怎麼了?”未了師太道:“快……快扶我離開,那三人去而復返,那可糟糕……”說話有氣無力,身子也在打顫。   少沖、祝靈兒這才和老師太受了極重的內傷,適才一味強撐而已,忙攙著師太到了一外隱蔽的地方。   師太道:“我……我不行了,……,有一件事實在放不下,我……我死不瞑目……”說這話不住的咳嗽。   祝靈兒從小失了娘,覺得師太無比的親切,這時見她傷重將死,哭道:“師太,你沒事的,你不要嚇我們……”   少沖道:“我給師太療傷。”剛提真氣,五臟俱痛,自己內傷已自不輕,何談為別人療傷?   未了師太搖搖頭,道:“沒用的,我傷及心脈,若在中掌之後及時運功吐出淤血,或許有救,但如此便嚇不走三條金狗,擱延至此,就算你師父鐵拐老仙重出,也束手無策……”原來她已自少沖的身手識出他的來路。   少沖急得欲哭,道:“師太,那……那怎麼辦?”   師太道:“他……”隻說了一個字,立即搖頭,道:“他若肯來,或有指望,但是……,他肯來麼?”她眼中珠光閃動,望著遠處,萬般憂樂齊到心頭。   少沖忙問道:“他是誰?我去請他,非把他請來不可。”   師太道:“他是當世第一奇男子,不但允文允武,才華橫溢,而且長得玉樹臨風,相貌堂堂……”她說這話時,眼中柔情無限,似已回到了青春之時,蒼白的雙頰竟有了微紅。   少沖從師太眉目間可想見她年輕時亦是一個美人,才子佳人,佳人最後做了尼姑,其中定有傷心的往事。便道:“他是師太昔日的情郎麼?既然如此,他必是肯來的。”   師太道:“他在這紫蓋峰上閉關修煉。我隱身於此,便是想見他一麵,可是,我又不敢去找他,怕他不願見我,哎,此生怕是連他最後一眼也難見到……”   祝靈兒道:“會的,會的,師太沒去找,怎麼知道他不願見你?他叫什麼名字?在哪兒練功?我們去叫他來見你。”   師太道:“他叫張阿鬆,我隻知道他住在這峰上,究竟什麼地方,就不甚清楚了。”說著話從袖中取出一封書子,道:“這封書子我寫下很久,卻遲遲沒有托人捎給他。他看了此書,就什麼都明白了。”   少沖收起書子,道:“師太,你放心,我一定把信送到那位前輩手中。”   師太取下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道:“這是我峨眉派的掌門信物,我用真氣為自己續命,如果你們兩日之內不能趕到,我命已休,煩二位將這枚扳指交給我師弟普照。”   少沖接過扳指,知她言下之意,是死後傳位於普照,便道:“師太,如何肯將如此重大的事情交給我?”   師太道:“你是鐵拐老仙的傳人,鐵丐的俠義風範令我輩景仰,他的徒弟自也不會令他失望。”   自中原鏢局滅門之後,少沖聽到江湖中人一提起鐵丐無不切齒痛恨,如師太這般相信師父為人的極少,或許她隱身此處多年,不知江湖變故,但無論如何,少沖聽了還是心熱,說道:“晚輩萬死不辭。”   當下二人扶師太回庵,靜音自是驚問何故,二人道是受了歹人襲擊,靜音也沒多問,服侍師父不迭。   少沖教祝靈兒留下照顧師太,自己一人往峰中找張阿鬆。師太卻道:“小丫頭人雖機伶,但武功平平,非但不能保護我,還會連累我。你二人不用管,峨眉派的名頭,量三個金狗也不敢對貧尼怎樣。”   二人不敢違抗,隻得出庵向峰頂走去。   翻過一道山嶺,少沖突然不放心師太,心想完顏洪光老奸巨滑,說不定想到師太詐他,又去而復返,師太重傷在身更不是他對手,便向祝靈兒道:“咱們回去提醒師太提防‘長辮子’翹尾而回。”兩人又循原路回到清水庵。   庵裡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影,也不聞木魚鐘罄之聲,與離時情景迥異。他覺得有些不大對勁,悄步來到簷下,四處張望,輕聲叫道:“師太,師太……”鼻中聞到一股異香,起初還道是庵堂中燒的香燭所發,才叫兩聲,殿中忽然飄出七個人影,各著七色薄衫,他暗覺不妙,正想攜祝姑娘離開,那知祝靈兒呼的一聲倒地,他也忽然間頭昏目眩起來。   隻聽有人道:“又是這兩個不怕死的小娃娃。這裡是武當山,別驚動了臭道士。紅杏、綠蘿,把二人關起來。”是花仙娘的聲音。   話音剛落,少沖就見三片花瓣向自己三處麻穴飛來。他立發一掌。三片花瓣為他掌風一擋,反向花仙娘飛去。   花仙娘叫一聲:“好掌力!”揚袖一拂,花瓣拐了個彎,仍打在少沖三處麻穴上。少沖身子不能動彈,隻得任由別人把他抬到一間屋裡。   他腦子卻仍清醒,隻聽花仙娘道:“把臭道士押出來。”有少女應了聲“是”。   不久就聽神通子的聲音道:“妖人就是妖人,不會乾出人事來。嘿嘿,若不是怕敵不過貧道的絕世神功,又怎麼會放迷香?”   花仙娘柔柔的道:“本仙娘所履之處,香氣氳氤,那又有什麼奇怪,是你自己心醉神迷,格格,‘二八佳娘體如酥,腰似利劍斬愚夫’,這句話你沒聽過麼?”   神通子道:“貧道已成大道,怎會為美色所迷?真是笑話!”   花仙娘道:“本仙娘有幾句話問你,你若老實答來,說不定本仙娘一高興,就把你放了,不傷你一根毫毛。”   神通子“呸”了一聲,卻不說話。   花仙娘令眾侍女都退下,隔了一會兒才道:“你掌門師弟這些年還好吧?”   神通子還以為她要問什麼難答的事,聞問倒是一怔,道:“還好……”   花仙娘道:“他睡覺有個毛病,就是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似乎睡覺也防著別人似的。不知現下改了沒有?”   神通子暗自奇怪,心道:“這妖女怎麼連師弟睡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事都知道?”口上胡亂道:“掌門師弟這些年武功修為大進,就是雙眼齊睜也能辦到。”   花仙娘脆聲一笑,道:“‘無極為無名,無名者,天地之始也;太極為有名,有名者,萬物之母也,因無名而有名,則天生,地生,人生,物生矣’,這句話怎麼解?”   她本來在問真機子的事,忽然轉到張三豐的《大道論》起首語上,頗令神通子反應不及。神通子暗道:“《大道論》乃我派秘不外傳之典籍,本派中幾位尚在世的師叔看過,晚一輩的‘武當七子’都看過,餘者便隻聞其名了,她是怎麼知道這句起首語的?”當下道:“老子《道德經》有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又言:‘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可以與之相互參證。”   花仙娘道:“‘一點陽精秘在形山,不在心腎,而在乎玄關一竅’,這‘玄關一竅’究竟在何位置?”   神通子聽她問到武當派內功心法的秘要,陡然色變,半晌作聲不得。《大道論》中有言:“蓋人之一身徹上徹下,凡屬有形者,無非陰邪滓濁之物,那形山所在,卻屬先天秘境,是以玄關一通,三宮氣滿,八脈歸源,機動籟鳴,則可出刀鑿開混沌,兩手擘裂鴻冥。”武當武學秘奧盡在於此,一旦泄露,不但武當派會失去領先各大門派的優勢,一落千丈,而自身罩門為人所窺,亦有性命之危。神通子在師父麵前發過毒誓,寧死不得泄與人知。   花仙娘見他閉口不答,便道:“你不說是不是?本仙娘自有法子讓你說。”向外麵叫道:“紅藥、紅杏,你兩個進來。”   門開處,進來兩名少女。那兩名少女袒胸露乳,衣著暴露,一進門便向神通子大拋媚眼,神通子隻瞧得一眼,驚得倒退一步,撇頭不想再視。   兩名少女走近花仙娘行了一禮,道:“古姨!”   花仙娘道:“你二人給神通道長舞一曲西域的《飛天舞》。”   叮呤聲中,二女舞蹈起來。神通子中了花仙娘的“蝕骨軟香”,內力盡失,平日想都不敢想的念頭此刻壓製不住,如一條毒蛇纏得他透不過氣來。二女舞到他身邊,一個掐他前胸,一個捏他臉龐,神通子振臂抗拒,二女卻又舞到一邊去了,扭腰擺臀,搔首弄姿,做著各種淫邪的動作。他眼光落在二女身上再也無法移開,臉色紅通通的如喝醉了酒一般,粗聲喘著,終於忍不住吞了一口涎水,向二女撲過去。   二女嬌聲浪笑著閃開。神通子撲空摔地,隻見到一雙玲瓏小腳白裡透紅,如琥珀一般,趾甲如十片花瓣,足踝上套著銅鈴,隨著小腳移動叮呤作響。神通子此刻如入了魔一般,全然不由自主,張臂便向那雙小腳抱去。那知那少女向旁一躍,神通子又抱了個空。   神通子全身軟綿綿沒一點力氣,折騰得幾次,已是伏地不起。這般折磨,較之刀剮油煎還要令他難受。嘴中隻是低哼著:“快殺了我!快……我,我說……”   花仙娘微微一笑,走上前,正要聽他說出形山所在,卻聽外麵有人叫道:“未了你這個老尼姑,本公子知道你受了重傷,快把兩個小娃娃交出來……”花仙娘向外問道:“什麼人在此聒噪?”外麵的婢女道:“是兩個漢子。”   又聽那人道:“清水庵的尼姑都還俗做了小姑娘,莫非見了本公子瀟灑倜儻,動了凡心?”   忽然打鬥聲傳來,那人仍不斷的口出輕薄之言,雜有婢女受傷呼痛之聲。   花仙娘暗奇道:“聽此人聲音可見內功膚淺得很,如何反傷了我婢女?”她叫人看住神通子,快步來到外麵,見與眾婢女打鬥的是一個高大的漢子,而叫囂的卻是另一個富家公子模樣的人。正是完顏洪光和福王。   那高大漢子掌法猛辣,掌力所及飛沙走石,眾婢女劍法雖妙,卻不敢靠近,閃得慢的反為所傷。   這時一紅衫少女高聲叫道:“擺‘二十七姝采花大陣’!”二十七名七色少女腳步錯動,身形忽閃已排成七隊,將二人圍在垓心。七隊回環旋轉,人影翩躚,帶得花瓣滿天狂飛,置身其間不知身在何方,敵在何方。   福王叫好道:“妙極妙極!尼姑還了俗,還要舞蹈給咱們看。”伸雙手便向一方紫衫少女抓去。   完顏洪光一驚道:“回來!”長手一探,抓住福王肩頭拖回。福王仍被刺了一劍,隻傷及手背皮肉,他卻大叫“哎喲”不止。   完顏洪光見這陣法甚是邪乎,瞧不久便覺心驚肉跳,體內氣息亂竄,忙運功克製,靜以待變。   福王兀自叫道:“未了老尼,你的乖徒兒一個個如花似玉,不如都做了窯姐,你是鴇母,擔保發大財。哈哈……”   他正淫笑著,忽然一陣怪風送來一個怪笑之聲:“哈哈——”,嚇得他打個冷顫,探頭罵道:“誰他媽的學老子的樣?”   罵聲剛停,那風陡疾,卷起沙石橫飛,向這邊砸了過來。   完顏洪光驚得挾起福王倒縱避遠,猛見一個白影迅疾絕倫襲至,他不及閃避,也沒多想,當即手起一掌,向來人拍去。霎時與來人肉掌粘在一起,似乎天地都在此時凝固。眼前一個白發散亂的老者,眼光卻如刀子般銳利。兩人幾乎同時認出對方,又幾乎同時撒掌,完顏洪光叫道:“王大教主!”   來人正是白蓮教先任教主“白袍老怪”王森。自朝鮮脫困之後,回中原召集舊部圖謀重奪教主之位,但早先追隨他的老部下大都遭王好賢借故殘殺,幸存中有權勢的忠心新教主,念舊情的卻失了權勢。奪位不利,反被王好賢派出的“八部眾”追殺而東躲西藏,好生恓惶。上月聯絡四川的玄武旗旗使餘秀清,不意鏟平幫使壞,好在蕭遙的徒兒木太歲得到王好賢的信任接任為玄武旗旗使,算是有了地盤。心中稍靜,他便想起另一個人來。這人曾令他魂牽夢繞,大受相思之苦,便是困於八卦觀鎮魔塔下,也無時無刻不想起。不知為何,一想到她,心便平靜下來,什麼深仇大恨、雄圖霸業都拋諸九霄雲外了。後來探知她在武當山附近出現過,便遠遠的趕來。   王森在關外之時曾受努爾哈赤相邀共宴,金幄密談,與完顏洪光同為座上客,是以相識。完顏洪光早已聽過這位風雲一時老魔頭的威名,當時極想與他一較高下,但礙於金主有意交好,不便得罪,此刻一對掌,別人雖看不出高下,他卻自知內功稍遜王森一籌。他本就受了內傷,更加不是王森對手,便道:“王大教主與我朝聖上相約舉旗,有歃血之盟,王大教主想要的,老夫絕不奪人所愛。”   完顏洪光本來說的是“玄女赤玉簫”,王森還道他要與自己爭那個人,向他一瞪視,道:“就你這樣兒,傅姑娘怎麼瞧得上你?”說罷邁步走向庵堂。   完顏洪光聽了個莫名其妙,忽覺腋下福王沒了動靜,瞧他雙目緊閉已昏去多時,衣衫也破了無數條口子,想是剛才與王森對掌時,為四散開的勁道所震昏,連衣衫也刺破了。不禁對王森的武功更加驚佩。   卻聽花仙娘道:“不知姓傅的她好在哪裡,令教主到老了還戀戀不忘?歲月不饒人,如今她人老珠黃,不知教主見了又作何感想?”   王森瞥了她一眼道:“老夫坐關七年,仙娘還是風采依舊。無論傅姑娘老成怎麼個模樣,她在老夫心中仍永遠還是那個對老夫回眸一笑的傅姑娘。可是對於仙娘,若不是這會兒見到,老夫真想不起你曾是我夫人。”說罷走入庵堂,對花仙娘直如無視。   花仙娘笑道:“是麼?我倒想見見這位傅姑娘究是何等樣人?”她嘴上雖這麼說,心中卻對那傅姑娘大為妒嫉。   王森步入庵堂,輕輕喚道:“傅姑娘,傅姑娘……你出來見見我,我是石三郎,你還記得我是不是?”他呼喚了幾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見人應,回頭盯著花仙娘道:“你對她怎麼了?”   花仙娘微怔道:“她在這兒麼?我連她人影也沒瞧見,能把她如何?”   王森道:“庵主麼?把庵主叫出來!”花仙娘便命人把靜音帶出來。   靜音戰戰兢兢,尚不知來的眾人什麼來路。   王森動氣道:“仙娘,你不但騷擾出家人清靜之地,還害得師太擔驚受怕,豈不有違我教尊佛之教義?”向靜音掃了一躬,道:“不敢動問師太,是否有一位姓傅的姑娘在貴處住過?”   花仙娘心想:“王老怪以前對人頤指氣使,從來都是別人向他討好,今日對別人如此客氣,倒是第一回見到,那姓傅的魅力之大倒教本仙娘相形遜色了。”不禁甚為氣惱。   靜音道:“敝處庵小,來往的施主也不多,不曾聽說有姓傅的。”   王森道:“不對,老夫明明感覺得到她的存在,她在這裡的。”說著話走向內室,嘴中叫道:“傅姑娘,三郎冒昧,要進來了。”   眾人都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道:“你來做什麼?我不是你想見的那個人。”王森的聲音道:“我隻想見你一麵,一解相思之苦,……啊,你受了重傷,我給你瞧瞧……”   花仙娘正想去見那位傅姑娘,忽從庵外又闖來數人,當先一個藍袍大漢猛可不擋,腳下一步不停,雙手卻如磁石吸鐵一般將眾婢女的劍一把把奪走,隻一晃眼間已到近處,“咣啷”一聲寶劍盡棄於地,朗聲道:“交出玉簫,免得動起手來有傷貴體。”   隻見他立著如淵停嶽峙,淩然而生威。